,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嫣儿……”一声低喃,眼帘依然阖着,唇角处却荡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梦是那样的美,没有生死的阻隔只有纯净无暇,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那个深爱而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梦的世界里纷飞飘落。雪花的尽头,那片清幽的红梅林下,一个纤丽的人影遗世独立。她没有撑伞,于是那纷飞的雪花扑扑籁籁地落了她一身,将那一袭大红的衣裘上覆上了一层白。她却浑不在意,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遥遥地飘向天的尽头,清亮如水的眸子中蓄满了愁绪。她就像那在风雪中寂静开放的红梅,没有世俗之味,只是有淡香盈鼻,却让人一见难忘。
也许正是因为柳嫣眼眸中的那抹忧色,让见惯了美色的江霆砰然心动。他借口大雪封道,下令大军停驻于此地。又打听到她家乃是此地富户,于是借故住了进去。他不自主的想要接近,想试着为她抚去眼中的忧伤。不曾想到,却此因让她陷入更深的悲剧中。
那时的他已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鼓足了勇气向她一诉衷情。不想却被她一语回绝,她冷冷地告诉他,她已有了心上人,订了婚约。然后她转过身绝然而去,没有回头,所以也不曾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失落以及怨恨。他是堂堂的大将军,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也从未有人敢如此公然而的拒绝他。从不醉酒的他,在那一晚连饮了几壶,酩酊大醉,误闯入柳嫣的闺房……
如果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就先得到她的人。总有一日,连同她的心也会一并属于他!只属于他!
他是得到了她,还以八抬大骄迎娶她入门。他不计较她的出身,给她大夫人的名份。可是却依然没能换回她的心。她只对他笑过一次,于是他一整天就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可是那唯一的展颜而笑,也是为了哄他出去,好上演一出金蝉脱壳。她假借落水,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却不知道,他为了她放干了整湖的水,苦苦搜寻了半个多月,尽管所有的人都劝他节哀顺便,他却执意不肯相信她真的死了。
花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她的去向,却令他又喜又怒。喜的是她安然无然,怒得是她竟然抛弃他,跟别人的男人私奔!她看那男人时,眼眸中温柔流转,那样动人,可是在看到他时只有惊恐。
他手握大军,分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个男人杀死。可是他却接受那个男人的挑战,不为别的,只想让她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谁才是真正能给她庇护的男人!尽管她背弃他,但他却依然想挽回她的心。然而当她拼死扑挡在那男人身前时,他知道她的心永远也不会属于他。
上天何其残忍,他只比那个男人晚了一步,却再也走不进她的心里。虽然他恨不得将那个男人五马分尸,但他还是放了他。因为她说的那句话:“你放了他,我便跟你走。否则,他死我亦死!”柔弱如她,眼眸中的绝然之色却让人心颤。
他终于带走了她,可是她却丧失了所有的生气。不再同他说一句话,赶走了所有服侍的侍女。只是守着那一方小院静静的渡日。哪怕是在病重之时,也不让别人知道,甘心在无药无医的情况下一点点的拖死。她是解脱了,却留给他永久的折磨。她真狠,从头至尾,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清雅如梅,静立于世。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绝不会伸手将她撷取。失去了天地的精华,即使有精美的瓷瓶相衬,也终会慢慢枯萎。
一切若只如初见那般的美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有后头的遗憾。
江霆缓缓地睁开眼,那个沉长的梦终于结束。这一觉可真长,一天一夜又过去了。一抹金色的残阳,自雕花朱窗前穿透落在汉白玉的地板上,折射着莹莹的光。天终于放晴,多晴几天就好了,那样长江黄河的水患危机就该解除了。一醒来便要开始操心国事,真不如不醒。江霆自嘲地想。目光一转,这才看到床塌边伏着一个人。双目紧阖,残阳正好酒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覆了一层金色的面纱一般,凭添了一份美丽。
“嫣儿……”江霆伸着颤抖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庞。这眉眼,这唇鼻,还有连睡梦中都深深拧着的眉头分明与那个梦中的人一模一样。嫣儿,我又做梦了吗?只有梦中才能看到你。
似乎在感觉到了什么,离忧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地打开眼帘。看到床上的人醒来,她微微一笑,侧过头吩咐道:“陛下醒了,把药呈上来吧。”
江霆眼中的欣喜闪而过,留下的只有淡淡的失落。这总归不是她,她何曾会对他笑?离忧将他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握住他已显得有些枯老的大手,道:“爹,您又想到娘了么?”
多少年了,她从未喊过江霆“爹”。本以为开口很难,可是此时才发现竟是这样的轻易。其实难解只是心上的自缚,而那一声“爹”也让父女间的心结,在无声中自解。江霆已有些昏浊的目光露出一抹清亮的光来。他挣扎了下,想坐起,却发现周身绵软,已没有支撑他坐起的气力。
“爹,女儿扶您起来。”离忧站起身,托着江霆的后背,让他缓缓地坐起,又在背后加垫了个枕头好让他能舒服地靠着。
江霆脸上晕起一抹极淡的笑,饶是如此也让离忧心头一暖。自小到大,这是父亲第一次对她笑。
第三卷风云变 十年叹 第十一章 前嫌尽弃
十年叹 第十一章 前嫌尽弃
“离忧,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久病体虚,让江霆声音听起来轻飘无力,再无从前那样掷地有声,但凭一声冷哼就能让人心惊胆颤。
“女儿很好。倒是爹怎么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病得这般严重。”离忧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看着江霆明显苍老的容颜,她的心生疼生疼。人总然是抵不过岁月的催残,不过十年的光阴,已让江霆这位天篁国史上最伟大的帝王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女儿不孝,不能再爹面前尽孝,反倒是为爹凭添了许多麻烦。”
江霆知道她所说的是十年前放走萧夜之事。若是萧夜未逃走,大韶难复,更不会有长达十年的战争。虽是如此,但他却从未怪过女儿。
“离忧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懂人心的险恶,不懂权力对人的诱惑。即使没有萧夜,那些蜀军也不会甘心臣服天篁。其实得了天下又如何?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帝王拥有的是至高权力、无尽财富,但同时所要背负的是治天下的重责。”江霆低低地叹息,伸手抚摸着女儿眼角。似乎是想替她抚平眼角的风霜之色。
“离忧,这些年来你也受了不少的苦吧。都是爹不好,没能照顾好你。上一代的恩怨,本不该由你来背负。是爹对不起你呀……”多少年来,父女俩终于能交心吐露真言。
二十多年前在罗些城,当江霆看到柳嫣怀中的离忧时,怒气腾的一下就在心中炸开。尽管把她们母女俩重新带回长安,尽管对所有的人宣称那是他的女儿。但他的心中却始终以为她是那个男人的孽种,是他羞辱的像征。所以对她不闻不问,哪怕是知道她处境凄惨也漠不关心。其实是不是又如何?只要是嫣儿的孩子,是嫣儿生命的延续,他都该爱。
“爹,十年前在昆仑山我见过莫轻寒。你们之间的往事他也都和女儿讲过了。爹爹,离忧是您的女儿。娘在跟他走之前就怀上了女儿。”离忧知道这是江霆心中难舍的结纠,几十年的恩怨就让她来抚平。她将昆仑山上的事一一向江霆说罢,又道:“爹,其实娘从未恨过您,她只是觉得对不起您。其实过去的恩怨早已不能以对错来论,只能说是命运弄人。娘死前叮嘱女儿不要恨爹,只是女儿从前太不懂事。”
“离忧……”浑浊的泪水自江霆微微有些下陷的眼眶中汩汩而出,“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离忧……”
“爹,莫伤心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能让女儿好好孝敬您。”离忧压下心头的悲意,笑着宽慰。
宫女端来了药,离忧接过,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两,舀了一勺递到江霆的唇边:“爹,喝药吧。这是女儿亲自配的药方,里头加了千年人参,那人参还是三年前女儿从长白山绝顶之上偶然采得的,益气补血是极好的。爹都不知道,女儿这十年来医术大精,在蒙古、波斯、楼兰等地有神医之名。女儿配的方子可是比宫里的御医强多了,有女儿在爹一定会安然无恙。”
方才在江霆昏睡时,离忧已替他诊过了脉。江霆的脉搏极弱,时有时无,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脉。知道他时日无多,离忧只此也只是强忍着笑宽慰着江霆。
江霆一口口地喝着离忧递来的药,眼眸中是溢满了笑意。他的身体如何,他又何尝不知道?明知她在宽慰,他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接受她的好意。嫣儿,若是你能看到这一幕想必也会高兴的吧。
喂完了药,又进了些稀粥后。离忧劝江霆休息。江霆却不肯,执着离忧的手,问她这年的经历。离忧只能遂他的愿,将十年中的事,去掉坏的挑些好的细细地讲来。江霆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笑。再没有帝王的霸气,只是迟暮的老人。他的眼神也再不似从前那冰冷刺骨,只有一派慈祥之色。他偶尔也会插上几句,却说着说着头一歪沉沉地睡去。离忧知道那是身体过虚的表现,替江霆掖好被角,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心情舒畅,睡梦中的他眉头轻轻地舒开,再不像方才那样紧拧着。
走出九华殿时,已是夜暮四合。江华正立在殿外,看到离忧出来,迎上来,问道:“父皇好些了么?我听侍从说你在陪他老人家说话,怕打扰到你们,这才没进去。”
“爹睡着了。他身子太虚,大概要到明早上才能醒来。”按规矩她该称“父皇”,但离忧还是用“爹”这个词。她只想像普通人家的女儿那样叫他,而不想用“父皇”这个带着权力枷锁的词。
“那我回东宫去了。皇姐也早些回重华殿歇息吧。皇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差人来找我。”
一回到重华殿,便看到殿内各色礼物堆成了小山。从手饰珠钗到玉器古玩应有尽有,随意挑出一件都是价值非凡,皆用精致的锦盒装着。
“哪来的?”
“回公主,都是各宫的娘娘送的。说是庆贺公主回宫,略表心意。”青莲脸上笑意满满。公主不在时,谁都不把重华宫的人当回事,眼下瞧见正主回来了,都紧赶着来巴结。连对她们这些奴婢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只可惜她们不了解公主性子,从前不是也有人送礼、巴结么?结果怎么样?全都叫公主赶了出去,还有些公主看不顺眼的人,也不管是什么品级的妃子,直接打将出去。正是知道公主不会给那些人面子,所以才没有把这些东西收进库房里。哼!那些妃子算什么?万一陛下驾崩了,她们的下场比当奴婢的还凄惨。但公主就不一定了,依旧是公主,就算是新皇还得尊她一声姐姐。
离忧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你们每人都挑一样喜欢的拿去,剩下的都收到库房里去。再着人到各宫的娘娘处道声谢。”
言下之意就是收下喽?不但收下,还要差人前去道谢。青莲一时有些惊愣。
第三卷风云变 十年叹 第十二章 白丁
十年叹 第十二章 白丁
第二日天清晨,离忧才梳洗完毕,便听到殿外宣哗声隐隐传来:“姐姐我来了!你们怎么不让我进?通传?什么通传?我见我姐姐还要你们通传?姐姐,姐姐你在不在里边呀?你们做什么?快闪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小丁,大清早的就吼嗓子,你不嫌累,别人还嫌吵呢!”离忧走出时,看到白丁被几个侍卫挡在大殿之外,他似乎有些恼了,举起了拳头,若不是离忧及时喝止,只怕那几个侍卫就要无辜遭殃了。
白丁一把拔开侍卫,亲热地挽着离忧的胳膊,有些不满地道:“姐姐这宫里的规矩真烦。瞧瞧你还弄几个侍卫放在门口做什么?保护你么?你的功夫用得着他们保护么?我看除了装饰起不了一点作用。”他跟离忧如此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在青莲和那些宫女眼里却大为吃惊。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跟个男子拉拉扯扯的?
“青莲,这是我在宫外认的弟弟,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去把早饭摆上,我都饿了。”似乎是看出她们眼中的惊诧,离忧笑着解释了一句。
青连哪敢多说什么,忙向白丁请了个安,自去准备早饭了。心中却在大叹那个男子好运,能被公主这样身份的人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