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手心里的点点温度,暖热的却不仅仅是肌肤,更是直到精神的脉度。
广济寺不愧是香火顶盛之地,大雪之后仍旧人头湍动。
胤禛仍是去听什么大师道阐,维昕没来过民寺,拉着福晋与靖格格一溜烟便不见了。
胤禛知道桃花喜欢自己游玩,便留了刘保卿于她叫她自己活动去了,只是不许出寺。
此时已近午时,夏桃进寺前见离寺不远有家烤红薯的闻着极为口馋,便二人行到寺门来。那刘保卿得了爷的指令便不准夏桃出寺,自己叮嘱了几句便出寺买烤红薯去了。
夏桃左右无事便立在寺内进口处看来往的人群,既有极为朴实的平民,也有衣着锦玉的商贾。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年代,物质文明得极度昌华也填补不了人类精神上的溃乏与彷徨。夏桃也曾亲见过现代宫场的太太们一打一打往功德箱里放钱,自己的老妈也曾拉着她去求那随老尼张口开价的姻缘签。在香烛袅袅的烟尘里看不透的永远是人心,看得透的永远是欲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胤禑扶着芷晴进寺,便见夏桃一脸出神而突兀地立在门下。
瓜尔佳芷晴便把她收入眼中。只见她一身锦貂却落漠地立在来往急切的人群里,明明是人群里唯一不动人雕像却又仿如是看尽时间的落泪观音,明明超脱尘世却又仿如只她为真。芷晴见她一回神,忙换了轻颜上前请安,这种样子又仿佛刚刚自己的感觉只是空幻。
“四哥已经来了吗?”
夏桃便领着他们往内走,其间,那个胤禑的女人时不时拿眼瞄她,她便也偏着头一次次地看她,如此往复,等着两人视线交汇,都不觉笑出了声。
没过须臾,刘宝儿捧着几个软香的红薯跟上来,夏桃便把东西分给大家,偏胤禑不吃,她便与芷晴一人一个边走边自己拨皮边吃边互觉有趣地往里走。
有些人你看一眼便讨厌,纵是对方有金山银山你也还是讨厌。有些人你看一眼便喜欢,莫名其妙却可以喜欢一辈子。瓜尔佳芷晴便是后者。从寺门到后寺禅房也不是太远,她们二人却已是互报了诸如姓名、身份、兄弟姐妹、喜好口味等等等等。
也或许是天生倾于乐天,这一会夏桃便觉得她又重新得了一段可能的友情。
几人在去后禅房的僻静路上却遇到了靖格格。只见她仰首盯着一株压满积雪的松柏,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等着众人上前招呼,那偏过头来的靖格格到叫夏桃一震,似乎又是当初认识的那个靖格格,一脸的高傲与倔强。
面对命运,一个人能有多大的选择?如果反抗不了,是不是就只能坦然接受?
“你们去吧,老和尚的禅房有什么可看的。”靖格格自领了奴婢去寻那拉氏。
走着走着,夏桃不自觉停下步子回首相看,那靖格格的步子已完全没有了迟疑和纠结。
“哎,皇家的女子高傲是骨子里的,可认命更是首先要学的。”芷晴说完此句,盈盈而道,“走吧。”便捧食着所剩小半的红薯继续前行。
夏桃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非痛非喜,却兼而有之。
人生给那些天生敏感人遗留的感悟夹杂着太多揭不明、道不出的滋味。如果全部堆积起来,怕是半生都过不下去,只能体会一点、丢弃一点,只在当下感慨一番,也不至于滞沉了脚步再难前行。
“桃子——”前方,芷晴已如一个老友般唤她,她便丢了烦愁欣然而往。
禅房里除了老四,还有两个一老一少的和尚。清穿里总是写到这些和尚、道士是如何得道高人,夏桃也便含了一丝笑意仔细打量。那老和尚听胤禑喊其为弘素,只是偏瘦,一脸苦相。而那个年青些的像是与老四相差无几更矍铄些,胤禛称其为性音。夏桃虽还未与老四说话,却觉出胤禛更为高兴,眼光里有鲜而易见的亮泽。不觉又打量了一番那青年和尚:唇含温善、眸有天光、体态均健,整个人似乎与其他的和尚都为不同。
莫非真是得道高僧?
可那和尚也不过坦然看了她一眼,并未有看出她与他人的不同来。
夏桃便低首一笑。看来什么高僧法眼,不过世人自欺而已。
“你笑什么?”芷晴低声蚊问询。
夏桃只是捂口含笑,不与相道。
午饭,雍亲王破血,请大家下馆子。可偏偏夏桃进味百斋前看见不远处有卖豆腐脑的摊子,便给老四使眼色领了刘宝儿两个人去买。
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是豆腐的发源地,自然对豆制口情有独衷,什么鸡汁豆腐脑啊、冷拌嫩豆腐啊、活鱼穿豆腐啊、红烩豆腐块啊……每每想着都流口水。可偏偏北方的豆腐与家里不同,不白发黄,不嫩到捏了就碎反成块渣状,不软滑几无香反透着浓浓豆糟味。
这一会听到一口家乡音的小姑娘卖豆腐脑便再也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主子加奴才的实在不知道要叫几碗,便打发小姑娘与她父母先送七碗去酒楼包箱。
刘宝儿在前面领路,夏桃高兴着一偏身,便见对街里似乎站着一人看着自己,定睛一看,尽然是他。
人群由二人间不过十米的距离间来往,却像是流向不同方向的河流。
有些人你见了,是还缘。不见,是轮回。其实见与不见,都是枉然。
于是便想:有些人你爱了,是借缘。不爱,是经途。爱与不爱,却是两种人生同一份伤悲。
于是转身,于是离开,眼眶犹湿。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与胤禛。
有人向天要借五百年的寿命,而她借了一断从无到有的爱情。她与他的爱情从未开始已不知要怎么轮回偿还,而她与胤禛的呢?是不是注定要用下半生的孤单来相抵?
没有回头。却也抹干了眼眶。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今天,今天!只要今天这爱还是属于她的,她便一定要好好珍惜。
于是轻快地上楼,连步子都飞轻了起来。
“见了性音大师你为何相笑?”等着从广济寺回来,胤禛便开口问着替自己换衣的桃花。
夏桃弩了弩嘴,暗自非议了一番老四的三只眼:“我只当是什么高僧,看看也不过如此。”
胤禛理着袖口坐于榻上,挖了她一眼道:“你是妇人之鉴。那性音大师只是由外表来看便知是极有休为之人,我虽听他禅禅不过了了,哼,却是非同凡想。”
难得听老四这么有兴致开口夸人,夏桃拔拉拔拉脑袋,似乎关于雍正的记忆里真的有这么个和尚与之有“染”。
“哦——?怎么个非同凡想?你真相信佛呀道啊的?”她一屁股挨着他坐了。
“呵呵。”胤禛把她的一双冰手握在自己的大掌里,“什么佛、道,不过人画之以敬天而已。不过,如果神佛可以静心,拜之以慰又如何?”
夏桃皱着眉头:“你既然不信又为何装着信呢?”
“装?”他挑眉相看,“爷什么时候装过?拜佛自然敬天,敬天自然拜佛,不过常态而。”
想见桃花皱眉、摆首、一脸子胡涂,胤禛也不说破,自乐着暗自回味性音的惮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眼看她面孔纠成一团,胤禛单指点了点她的额心:“好了,反正你也是不懂。天色不早,还不去给爷做饭去。”
夏桃吐着舌头起身,看看已侧躺在榻上假寐的某某四,边非议着边往外走:“吃吃吃,就知道吃。”
胤禛想见着她消失在内帘之外,才收回了笑容。
他看见了。看见了他们的摇街相望,看见了她的毅然相背。也看见了,她抹着眼眶的样子。
他很想立时举剑把年希尧横斩为十八段,他很想立时摇晃着她的肩头质问她是不是还对他有情。
可他什么也没做,好好回了府,好好与她亲嬉。他知道他再放不开她。即便她对年希尧仍是有情,可只要她现在爱的是他,他也可以装作什么也未看见。
爱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改变?他本不知道,现在也还预见不了。他只是不停地深陷、不断地放纵、不悔地沉沦……太幸福的东西便再难放手,便是割肉以喂,又有何难?
不觉失笑。
原来,他胤禛也会为情所困。
“胤禛,我们吃面好不好?”一个脑袋从帘间探进来。
胤禛迅速变了神色由掩额的手间抬头。
“爷不吃面,爷要喝粥。”
“嘁——”
那桃花虽然满脸不愿意,可他知道,她仍是会替他熬粥。
这便是幸福的感觉了。虽然不乐意,也会转为幸福的妥协。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只要他再不在本王面前出现,本王也便敬佛一次。
这一夜,桃花被四大爷欺负得很惨。
“呜……你饶了我吧……”
可没有人理她,只是不停折磨着她可怜的小房子和丰满的?***。
“胤禛——”桃花已是哭得凄惨,可身上人的目光却仍是冰寒。
忽然间,夏桃似明白了些什么,不觉无耐失笑。举起几弱无力臂膀强搭于他的肩头:“胤禛,我爱你……只爱你……”
一切便静了。
仿如一枝桃腾绕着伟岸的胡杨,边绕边开,随着一阵风过,散着一种淡香与一种淡清合二为一。
胤禛闭上眼睛,仿佛能够看到那个画面,不觉,翘起了唇角。
也许这个人不值,可感觉值。这便是人的感情,超脱身体,却生于其间。就像感情,躲不开、逃不了、舍不去,只愿这么背着,生生世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她守一生
还没有多少感知,便又是一年的九月。夏桃完全适应自己的角色,关起门来香红雨里的日子虽是甜甜蜜蜜却也平平凡凡。偶尔见见福晋这样的大家长,到也坦然,只是女眷中排压而来的怨气却也一日日叫人气郁。
芷晴穿过清晖室,便见夏桃蹲在一丛丛今春嫁接来的紫滕枝下低首忙活。
处得时间长了,她也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一个极为严苛、古板的王爷竟然能同一个无貌无势的寡妇走到一起,还过得有滋有味。这一年她看过来,也不由羡煞于夏桃。只是终有些可惜,虽然她知道夏桃绝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却至今王爷的专宠也没能让其怀有子嗣。哎,这王府不比普通人家,没有个孩子,一旦恩宠不再,可叫夏桃如何过活?
夏桃正把手下已长了三、四十厘米条枝下生出的夹草拔了,抬首便见一身桔红旗服的芷晴立在丛外发呆,便起了身笑道:“你怎么来了?”
芷晴见她戴着手套一只泥泞、另一手提着小铲刀便小心着脚下惊喜如个少女般出了来:“阿紫呢?”
自有小吉过冬接了夏桃手里的东西,小意捧了水盆上前。
“小孩子在府里没过来,你知道的,现在还不能出府。”
二月里芷晴生了大格格,小名便唤作阿紫。
夏桃想想小婴儿确是不能出来见风,便洗了手,拉着芷晴进了西面的偏殿。
“几日不见,真是怪想阿紫的,明日里我回了我们家那口子,就去你府上住几日。”
芷晴喝了几口不知加了什么新东西的奶茶才道:“要见怎么不能见?偏偏还要到我那里去住。你怎么如今还如此悠闲?”抬首见夏桃还是一脸糊涂,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叹。摆手叫那些婢子下去了,坐到夏桃的腿边子,低声道:“你怎么还是不成?这都一年了,也没个动静,还不知这内外风云?”
夏桃挑了挑眉,唇边划过一丝无奈:“王爷已有三子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当即便迎来芷晴一个怒视:“桃子,我虽知王爷现在对你真心真意,可我看王爷比谁都希望你能生个阿哥。”她看了眼门窗之处,更低道,“你的身份毕竟——哎,若是没有个儿子依靠,将来若是王爷——你可怎么过活?”
夏桃只是习惯而笑。这些道理她哪里不知?只是现在这样也好,他们都不知能陪彼此多久,到时分开了,没有孩子的牵扯岂不是痛快一些?再则,就算她一辈子要活在这里,有了个男孩只怕反没有什么生机。
午夜梦醒,不是不知道胤禛对着她不出的肚子烦愁。可她有她的思量。她若是无子还可叫那些女眷心平,她若真是育有一子,那是不是得到得太多不留余地呢?
所幸这一年来她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到也叫她暗暗轻松一些。拿得多了,总是要还的。她没有自信到时不搅得人扬马翻。
如此胆颤心惊,到也一直没有消息,便也觉得天意是应该如此。
“这种事,哪能急得来?况且我不比你还年青着。”
芷晴紧皱着眉头,想象着任何一种可能,可偏偏当事人却并不上心,待要再劝说几句,却听门外有人道:“回格格,四阿哥、五阿哥下学,给你请安来了。”
夏桃立时便起了身,心里却又是一叹。
这老四也真是犟得很,自从开春在府里给两位小阿哥请了学问师傅便一定要他们下学时来香红雨里,说是抽问课业实则是与自己请安。她不过是府里一个最言不明的格格,见着阿哥应也是要行礼的,偏偏现在却要两个孩子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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