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苑中,便再见不到一个男丁,石卵路两则只种了清竹。此时严冬,枯焦如黄,一根根耸入天际沙沙寒风中焉如刀剑嘶吼。夏桃也喜欢素静的竹,甚至幻想过未来有了钱住了大别墅也要在院子里种满竹树,夏秋里听那“沙沙”之声岂不快意。然真的见了、听了,才觉得这么一大片冬竹听着太过可怕,透着股悲凉,心下便是一激。
在那些十一、十二名奴婢的注目下一进了内帘,便觉一股热浪眯眼扑来,冷热交蘀间更是一个大大的激愣。
“是莫心师太吧,”先见的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极是高挑,长脸颊上印着深刻的五观,一看便是有本事的女子,如今一身碧色,从头到也却深浅不一,虽是婢女的发式发间却插着一支翠亮的发钗,钗有垂吊,步行间翩翩垂摆,“师太里面请,二小姐正侯着您呢。”这是夏桃所见府里第一个发式上有物的婢女。
那女子虽有打量师太身边以花布巾裹头的夏桃,却未出声,引了她二人过外堂入了外起居。
前夜,府里的婆子婢女们是专门打了水叫她三人由头至尾清洗过的,连身上的衣物也有配备,便是师太的僧服据说也是家婢子新做了的。虽然不曾料想夏桃与隗石的存在,却还是迅速备齐了套素色的。
匆匆而看,室内放着不少的兰花。家具多圆润,一反府内少有配饰的风格,挂满了许多书画,却并不显繁累,其中外起居圆扇门上那“心然居”的门幅竟是绣匾出的,看那笔迹像与“素心苑”有一曲同工之迹。
夏桃本以为这位二小姐定是身体极不好会歪在榻间柔弱不度,却不想闭窗下一白服女子挽着极简单的姑娘头、发间无一饰物、一手执书、单臂后至、清清然立在一片光亮里,侧偏低下的头看不清她的样貌,白服之上极其复杂地绣着翠色的纹路却不知是个什么,只比那先前婢女矮一些却更为匀称。虽未见实面亦觉是个极有气志、极有讲究的女孩。
“二小姐,师太来了。”
二小姐偏过头来,打量莫心师太,却是一眼的质疑。夏桃过到三十,也是见过些人,自然明白,这二小姐的眼神不是客意冒犯,只是家庭身份堆积起的本能质疑。莫心师太也不计较,只是面善地一声“阿弥陀佛”再不开口。
二小姐比先前那大丫头年轻些,一双单凤眼配着她本能的挑剔眼光便觉是个不好相处之人。面色润净,五观精致,瓜子小脸并不像辽东女子。虽不为最美却也是万里挑一的礀色,叫你实在挑不出她哪里不好,单单看着便像画里的人物,只是过瘦了。
二小姐并未多打量夏桃,毕竟她那衣服太过粗劣,加之头上那过俗的头巾子让此时的女子多是受不了的。
“师太请坐吧。”许久,这二小姐才出声,那声音却叫夏桃生生又是一个激愣——酥啊!
莫心师太如何诊治,自不必提,只说师太一指在二小姐膝内侧一穴上一按便叫那小姐失声大叫并落了泪来。
从“素心苑”回到暂住的院里,夏桃正要求教,莫心师太却先说道:“贫尼正按在她的阴陵穴上,此穴身好之人强压自有感觉却不强烈,然湿气重者却有明显刺痛,而湿气极重者只是轻点便极为不可受,如这位小姐。”师太挑帘而入,屋内也燃着一暖炉却不过热,她二人入了内,师太看夏桃自觉把那进门暖帘放置严实了,心下却是一疑。
夏桃近了师太,往自己腿上一掐。师太笑着伸手在她膝骨根部一点,却真叫夏桃皱了皱眉。
“湿气过重在南方普通些,这二小姐处在这么个干冷之地却湿气如此之重,想是娘胎里便受了湿的,偏偏自个儿又爱那极湿之物。”正说着,门外有老仆言语,说是二爷请师太前去。
夏桃一向怕寒,便没有随行。
正好隗石前来,二人便躲在内室小声说话。
“从这府里真的能寻到那钦天监的消息?我们从京城随师太来到这辽东广宁,一路越发冷了,看你如此怕冷,可受的住?”
“别担心了,没什么的。这里也好,离那京城远些。京城是非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受了波及。这广宁虽远些但这府里的老爷是二品官,如果他肯帮忙自然能问到钦天监里的情况。”夏桃从炉上倒了两杯水各分了一杯,“我今天见了那二小姐,还是个小姑娘,看她屋里的情况在府里是个非常受宠的。如果跟她拉近了关系,问些情况应该不成问题。”
隗石一想:“那她好相处吗?”
夏桃想想那二小姐的样子,当即有些气短。
在现代,夏桃虽极有主见和雄心,却惧怕行动,所以才造成她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
轻叹一口气:“不管好不好相处,总要试试看……我想回家……没有其他办法了。”
隗石自不再多言。
以后数日,师太每日白天去看一次二小姐,回来便亲自煎药熬汤,余时便居在案前写写画画。只是全程由夏桃随着,教夏桃些医理上的浅识。
反正也是无聊,加之夏桃现代过了二十五便自觉养生的重要,虽对医理完全不通,却爱看些养生食疗的科普。此时师太肯教又不交学费,白得的大便宜谁不占?
眼看便到了年关。府里因为几位爷都要回来,便十分忙碌。隗石整日无事最是过不得,府里人手不够,他又最善长打猎取柴,便自请随了府里的家奴上山寻野味去了。五日后一群人回来,隗石便居在一处给夏桃讲外面的事。
“那山真是大,比老家的舜耕山大多了,山上野猪、狐狸、狍子……老多的可打。听说远一点还有紫貂可打。上次远远见二爷身上那件毛皮子的大衣,可漂亮着。听说是紫貂做的十分保暖。等哪天他们不忙了,我进山去,打几只回来给你也缝件装,就不用整天冻得西西哈哈……”
隗石说着,夏桃听着,只是手里煎药的扇子停了停,脸上不自觉一笑,便仍是不说话,继续扇着火。
这一年的除夕,宅外的炮竹嗵嗵。夏桃就着两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陌生人”居于一处过年。
没有电灯,没有一过年就摆满桌子却动不了几口的盘盘碟碟,没有二十多年如旧的春晚,没有吵闹依旧的亲人……什么熟悉的都没有。
子时已过。爆竹远处。却仍未能眠。
安宁有了,又何处是家?生活与期许间的落差,为什么总是如此现实而虚空?
睡到自然醒,也许是夏桃人生最长久的心愿。或许,比我们任何人生的理想还要持久与渴望。
从弱小至成人,求学之路上又有几人可以睡足。等到工作,满以为便可解脱,谁知为了混口饭吃,除了早起迟归,连午休的时间都比上学时少。待到几场辞职,觉得终于可以好好在家睡几天,家里的老妈却无休无止地催促你找工作、加充电,不然便以一场接一场的相亲“大宴”霸占你的睡眠。
穿到此地的前一月,夏桃从未有过的轻松,再没人唠叨一句。
可今天,初一一早,睡得少却起得奇早。
现代的除夕、春节已很少能在当天见到祥瑞的雪花。过节的情趣自然也慢慢淡出了自然。
裹着仅有的大袄,夏桃一个人在安静的宅子里游走。在现代,她便喜欢一个人旅游、爬山、逛街、发呆,有时有目的,有时只是如游魂般行走。一个人或许太寂寞了,可除开一个人游历不明智的开资和不安全因素,其实她挺能享受一个人的乐趣。不会有人左右你的方向,不用承受同伴突现失控的情绪,不用因为旅程的不精彩而反复听着同行者的抱怨……
享受一个人,不是说她讨厌与朋相伴,相反,她总是会常常呼朋唤友。无论是热闹还是孤独,却总能试着调控出好心情,淡然而心欢地接受。不过,越是热闹、愉悦、欢聚之后,便觉得愈加寂寞,反而是独自一人时很能淡定到丝丝心悦,即便再寂寞,也愿意含泪着欢笑。
天地一片白。夏桃立在池边一棵枯树下发呆。
这棵树虽然现在一片惨枯,来年却可能枝繁叶茂挡风遮阴。
不知几何,远远的便有一抹淡蓝的身影飞至池的对岸并伴有心碎而决决的凄泣。隔得远了远看不真那女子身上的衣饰,只见她不过停立对岸须臾,便卟嗵一声毅然跳入结了一层脆冰的池里,那卡喳的破冰之声瞬间便刺入夏桃的骨内。
见人落水,正常之人心下都会焦虑从而下意识奔上前去,会游泳的定是下水救人,不会的也自然是大声呼喊他人来救。
而夏桃,却是大皱眉间、身子不稳地移了一步,便立在那里眼瞅着池里没扑腾几下的破冰碎口。
“丽云——!”那着深服的男子由远而近,叫了几声“快来人那”便退麾跳下了湖。
不多时,原本安宁的池畔便人声顶沸,自然是那着麾的男子和着一班奴仆把那蓝衣女子救起。很快,人群也迅速散去。
还一台终究散场的空寂舞台。
转身,走开,就像所有人一般。
“哎,定是丽姨娘又受了大夫人的委屈。”
“小声点。”那小童打量了一番四周,“这些个常事你休要再多语,被大爷听到没什么,若是被二爷或二小姐听见,还能饶了你去?”
那小丫头真是害怕了起来,随着那小童很快离去。
焦虑,担心,此时才伴着寒风刺入意识。
几步可救的距离,却又有几人愿意相救?她冷漠吗?似乎她十分热心,又或许她本来就是冷血之人。
回过神来,身子已是半僵。抬首间,却见莫心师太一脸无色站于身后注视于她。
心虚之感夹着倒汗瞬间袭来,使夏桃对于师太的注视升出一种惶恐与羞愧。
怎么说,她虽有救人之心却没有付出行动。不论阻碍她前去救人的是什么心理因素或她根本不会游泳的现实,她却是连基本的呼救都没有出口。
若是她呼喊了,或许那个女子便能少一时获救。也许就因为她没有呼喊,那个女子便受不住寒冷而……不论是不是那女子自己选择轻生,对于夏桃来说,心里都永远会有个羞于当初的记忆要去自责。
师太转身而去,夏桃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久久立在原地。想随之而去解释,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解释什么呢?从何解释?又何必解释?于是,只能立着,在春节的飘雪之中。
这天下午,夏桃并未如往日般随在师太身后,只是独自缩在被里辗转掏空着自己的无情无意。像大多时候一般,她并没有能想太久,昏昏沉沉间便睡了去。
醒来时,正见莫心师太由炉上取了一碗什么向自己走来。
“时侯也不早了,喝了这碗山药红枣粥再用饭吧,暖和些。”
本以为师太会训斥她一番,不想反而给自己煮粥,又羞又感动地喝下,果然心暖身暖,便连热泪都下穿出。
师太坐于榻沿看她喝下,笑问道:“这几日让你记的那些药名功效你可熟练?”
原本通顺之气一下含在嗓中。夏桃挑眼看了师太一眼便不好意思地低首。
师太点了点头:“这也怨不得你。再过一阵子再说吧。”
无头无脑的,夏桃虽有诸多疑惑却不好相问。
仍旧随着师太为二小姐诊脉熬药,只是每每多出自己的一碗,且饮食上多会山药、红枣、黄芪、银耳。虽不知好好的干嘛要吃这些,心下即便反感,却下意识不反抗地吃下。
直到多日后的一早,夏桃醒来没再依旧觉得睡后乏力、头脑昏沉,而是许久不曾有的身轻意清。细想想便觉是师太的功劳。
不知从何时,一年四季皆是越来越嗜睡,睡过醒来非但没有精神、气力重生反而越发烦累。若是不睡那就一点精神也没有。动不动就累,坐着也累,整日昏沉、呼吸浑浊,他人早睡早起精神好,到她这里早睡睡不着、早起一日昏,非要睡到日上三騀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渐渐的,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
“你那是极度气虚,非一日的病症,积年累月也有不少年时了。山药、红枣健脾,加之黄芪这等补气之王所熬补中益气汤,虽不可一日除了你的气乏之症却逐渐清之。不过,你也与那二小姐到有些雷同之处,都是富贵处积得些子病根,病症上虽不比她严重,却委时乱食特食打乱了内气五脏,并不只气虚一样儿。像是山药、红枣,你虽能食却不能多食长食,便是因山药为固凝之物、红枣为内热之物,而你下有便凝之气、内有火热之气。”
“师太怎么知道?”
“看你脸上只这两日起的痘症、红胗便可知了。”
夏桃暗惊师太高超医术,心下突得一顿,才发觉自己竟然开了口,抬头去看师太,不过微莞递上粥水。
“别忘了本尼可是医者。你那点花花肠子焉有诊不出的。”
夏桃明白,师太是早就知道自己能说话了。
“你不说便不说,原没有什么。说则事多之理凭尼还是明白的。”
夏桃暗觉对不住师太,一时间到不知如何接口。
“原本你不说凭尼也不想多事。只是初一早上那事到让凭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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