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铎站在门边,看这雍亲王府竟然有如此懒散的婢子面上很嵌着窃喜。
胤禛的眼色由戴铎脸上滑过,便指了他下去。
苏培盛沏了茶来,胤禛浅尝了几口,道:“本王近月不在,这清晖室尽如此浮尘,现由谁理着?”
“回王爷,现由竹桃打理。”焦进不知何时近到夏桃身边。
胤禛起身:“本王回来前叫她打理干净了,不然,你和她的板子都少不了。”
夏桃得瑟了一下,瞥着某人的靴子不见半天,才大叹一口气瘫软了身子。
这还叫不叫人活了?动不动就打板子。
再去看焦进,正冷冷看着她:“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水打扫去。”说完,便出了院子。
夏桃抬头去看院间绯红的海棠花,再与自己小奴隶似的境遇一对比,怎么就生出一句话来:小白菜,泪汪汪……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康生活下,我们的夏桃同志会打扫吗?
当然——会的。想当年为了出国留学后打工能容易些,她可是在苏州一家台湾人开的家政公司里工作了三个月,除了月子保姆她干不来其他就没有不会的,瓷制马桶上的尿渍她都给人擦过。当然,那是为工作,同在家养尊处优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得,干就干呗。
正文 第二十三章春夜
弘昀殪在皇上万笀前半月,且今年恰逢皇太后七十整笀,皇上那时亦奉了皇太后去了五台山,所以府里能起白事的时间便没有几日。且此刻三月刚过,万笀节的红烛还未取下,单看景象,又哪里还有哀事的影子。
胤禛奔忙一月回京,又急急进宫面圣,回到府邸已是夜上栏枝。
入目的红与笀,焦灼着他的身心。甩了甩头,还是迎着早已等在南院里的福晋进了屋。
那拉氏除了一声“王爷”并未开口多言,只是亲递上热帕。
就着浮热的帕子遮面,胤禛大大地吐了口气。
“府里还好吧?”
多年夫妻,那拉秋蓉自然听出了王爷声音中的疲软。
“王爷放心。”
夫妻二人坐于室内,尽是半天无语。
“王爷抽空去看看李氏。”
须臾,秋蓉目送王爷离去的背影,还是颇快地步伐,只是背脊不自觉弯了下来。
由宅升府,王府正房多有拓展。两位侧福晋虽未移动,却把一院由中分为二,各自为院,并向北拓了不少。
西居院内只一盏红灯。
内寝,李云霞轻拍着弘时,面上却已满是泪痕,叭嗒叭嗒全落在锦被之上。
十八年,还能有几个十八年?三子一女,到如今折了一半。
李云霞仔细看着最小的儿子。
儿啊,额娘可怎么办?额娘已失了你阿玛欢喜,你又不受你阿玛待见,以后这王府,可还有你我母子的容身之地?”
胤禛进了屋便瞧见李氏脸上的泪痕,见弘时也在,并没有怨怪,只是那眼泪很难不叫他劳累的心神更趋烦乏。
“好了,要哭也别在孩子面前哭。”
李云霞见胤禛自坐在凳上,忙起了身。只是有一二年没听到王爷同她如此轻声细语地说话,一时间更是觉得委屈,反哭得更凶了。
胤禛本想好好同她讲话,可那哭声很难叫他静下心来,却仍是压着烦腻道:“知道你难过,坐下吧。”
李云霞听了这话,只当那个记忆里有些纵容她的四阿哥又回来了,几步冲上前来抱着胤禛便哭得难忍。
时至四月,一日里积攒的那些个汗热夹之疲累,被这不再轻盈的女子一抱,立时上火。
胤禛素来不喜女子不知他的颜色,这时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李氏:“好了!——”再要发火见了李氏明显加了媚态的泪容却深深止住了。
这女子,再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单纯云霞了。
理了理身摆:“怎么把弘时叫来了?福晋许了吗?”观她眸色便知定是强拉来的。那拉氏一向最忠他话,此次破例也定是不忍为之。
李去霞见胤禛还要开口,忙扑上前跪在其脚下:“爷——你就允弘时多呆在妾身边几日吧,妾实在是想念弘昀呀……”说着便大哭起来,好不心痛。
却不知她此刻越是落泪越是叫胤禛厌烦。
回到香红雨,清晖室里灯火依依,由一片黑暗里走来的胤禛不知怎的,就觉得放松了不少。
福晋再稳妥,也给不了他需要的一份安宁。特别是弘晖去后,二人间除了府里的事几乎再难说上一句话。
清晖室的门大开着,就着院子里独香的海棠,胤禛的思绪不由发散开来。
一年又一年,永和宫的西府海棠不知过了多少年头。如今自己已是亲王,却再难寻回过去曾经的轻快。
忽而夜风来袭,沙沙间一页纸页贴于脚下边,拾来一看,正书着:
去年今日此院中,幼子海棠相趣童;幼子不知何处去?海棠依旧笑春风。
嗵一声,胤禛再不能以疲惫的心神抑制情感,双眼不觉便湿了润泽。只是,习惯了不去流泪。
弘昀是个好孩子呀——一个好孩子……
“嗯……”他没有哭,却听到了哭泣时抽气之声。厅窗下,渐渐寻到那个哭泣之人。
她哭得很没有仪态,两只手左右开工手心手背齐上地呼啦着泪痕。除了鼻子的抽泣声,她哭得没有任何声音,却叫你不能忽视她的伤悲。
曾经最爱笑的夏桃喜欢哭。
十字路口,偶尔清风吹过,猛然回首间,就着迷离无定的视线,便有泪意失了眼眶。
k歌房内,明明围绕着一圈一圈的朋友,极度快乐之后,便就着古老的歌谣寂寞得红了眼眶。
睡在檐下,突然醒来,就着屋内浑黄的光阴,仰视着枝头暗淡的阴着,不知怎的,便想起去年那个酷夏,那个少年轻声冲入她的世界。
“明年的春夏,这里一定是满树的红艳。”
不觉泪满双颊。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年长的要去,幼小的也要走,不管有没有罪善、分不分好坏,生命都叫人不可明状!
那么个好孩子,明明知道她的哑是装的却从不道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城市里的空间太小了,人越长大,越不爱在人前流泪,即便是躲在小小的房子里也只是抱着被子压抑着无声哭泣。想大哭的,因为大哭才像是哭泣原来的样子。想找个无人的荒山,却没有人不去的山头。想寻个空旷的麦田,又怕惊扰田里劳作的农民。或许是因为眼泪是幼稚的标志,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独自哭泣,到如今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得方式仍旧是如此无声。
或许不光是为了弘昀在哭,还有想起便无限彷徨的思亲之情。有些人,吃饱喝足时你也许想不起他,可只要受伤了、疼痛了、孤单了,便怎么也止不住那种思念。渴望,抱着她的大腿入睡;渴望,由着他粗鲁的给你减脚指甲——三十岁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便更是止不住泪水。
纠结着手间楷体的造诗,不知怎的,胤禛突然间释然了这个婢子对弘昀的妄言。
皇家孩子们的童年,有几多童趣?
弘昀,在他最后的时光,能找回他喜欢的童趣,也算是……
一轮弯月,百分明亮于黑暗,却指不明迷路之人方向。
直到夏桃哭累了,哭得眼睛很难睁开了,也难得动了,便更往院墙下移移,居在墙根的廊下便睡下了。
这有什么不好呢?往日里要宿营要报备要计划要金钱要时间,现在呢,只要你想,躺下便是生活那。就着自然的光亮和满天璀璨的星光,怎一个“爽”字了得!
胤禛就这么看着这老大不小的女子如一条小狗似的,随便寻了个地便当起了金窝,不管不顾的睡下了。他观察了半天,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心下不免怪怪地,眉头也止不住纠结。
又一阵风吹过,不知怎的,烦躁的心神忽然间淡定了。
有时间,自己哭不出来,看着别人哭了,也能或多或少的得以喧泄。
正文 第二十四章当差
寅时一刻(3:30)一到,胤禛便如常醒来,洗理之毕就着焦进手里的提灯过了清晖室要把朝上,却停在了檐下。一片黑暗里,胤禛眯了眯眼,真的在角落里寻到了睡得极安泰的影子。
苏培盛寻着王爷的视线看去,见是个人,再看王爷,不知怎的,竟然笑了笑,虽然那笑不过一闪,便出了院门。
论资力,苏培盛不如大管事高忠,那可是皇上赐给四爷的管事人。论年岁,更是不比回事处总管苏海,那才是德妃娘娘指派的宫里老人儿。他苏培盛,不过十二、三岁才净身入宫的一不大不小的太监,眼力不如高忠,圆滑不比苏海,却胜在低调、无语。
他脚下未停,心里却已转动起来。看那身形,像是竹桃。如此不懂礼数,若是往日里王爷见了,还不知要打多少板子。
水泥铁窗而就的房子毕竟不如天地为席被的爽快。
天未大亮,就着朦胧里最后一缕黑暗。
夏桃起了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盯着枝头的海棠半晌,才去想昨夜,老四有没有回来?突然就有些后怕。慢慢移到窗下,见屋内还如自己昨天收拾般无二,稍放了心。
“你醒了?”焦进不只捧着什么立在右面的回廊下。
点了点头,夏桃再不敢懒散了。
“王爷已经回来了,你再不可如昨天那般,还睡在院子里。叫高管事看见了不定要怎么治你。”
夏桃立着听这新调上来的三等管事说教。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把王爷的寝具收拾弄好。”
啥子?她不是管书房的吗?啥时候可以染指老四的卧室了?哎,那么亲密的活我能不能不干那?
那焦进也不理他,一个人捧着东西出了院子。
夏桃纠结了半天,才迈着步子既担心又兴奋地往后殿去。
清晖室后殿为“赏心斋”,自从东院启用,雍亲王胤禛多宿于此。
男人的“闺房”其实也没啥看头,除了木制的家具就是些清蓝色的瓷器。夏桃最不喜欢那种蓝白相间的瓷器,任别人说那色是如何正、体是如何润她弄不明白。这房子比清晖室大些,穿梭间已过四五间,寻到可能是卧室的地方,也同前面没什么区别,除了多了具黑帘持周的床之外。
用黑色做帘帐?真是个怪人。
夏桃上前去,也没觉不好意思,叠被子嘛,谁不会?稀里划拉间便垒成了长条形,比叠四方被容易多了,呵呵,叠着方面拉着也方面。
三两下解决问题,她便舀着块麻布这里擦擦那里弄弄,把老四的卧房看了个遍。
“竹桃,你整理好没?”焦进进来先是见夏桃点了头,才去看床榻,不自觉皱了眉头,“你都是这么给侧福晋整理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
焦进看她疑惑的眼神,只能叹气。
“重新折过,放到被柜子里去,床上白日里是不能放被褥的。”
很快,他见夏桃依言放被入柜便立在那里,复道:“单子收下来,要每日里舀去洗,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苏管事说了,王爷不喜欢有人动他的东西,哪怕是移动一点也不行。”
“王爷不喜欢住所里人多,所以这香红雨以后的婢子只有你一个。”
“房外的事自有那两个杂仆打扫,你只负责清晖室和赏心斋里就行。”
“晚上不用你时你自可出院去,白日里却要一直呆在院子里。”
“……”
本来精神还不错的夏桃,听那焦进扬扬洒洒大半天,不自觉便以手避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竹桃——你听见没?”焦进见她不停点头,皱了半天眉才道:“你仔细自己的皮。这香红雨不比侧福晋的东居由着你懒散,在这里只要出了错,便没人可以保得了你,听明白没?”
夏桃盯着面前这二十出头的小子,不知该感谢他提醒自己还是感叹他如此编排自己。喂,姑娘我怎么说也比你大吧,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今日朝里无大事,皇上便旨了胤禛休息三日。四月天不算太热却突然一热也叫胤禛受不得。一回府便入了赏心斋,进到内寝未入定便伸开手来。
苏培盛上前解着盘扣儿,迅速扯下朝褂来。
胤禛看着不远处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婢子竟是直直盯着他,一眼子不可思异。半天,才怪异地猛得卡巴下头。不知怎的,看她那傻样,原来的那股燥热便清淡了开。
苏培盛就依着胤禛,见这冒失的婢女,再看看王爷的脸色,道:“还不把王爷的常服取来?愣在那里干什么?”
吞了口口水,夏桃忙走了几步,看了看四周,却不知哪个柜子是放常服的,全重新回头去看苏培盛,却连余光都不敢对上老四。她可真是连块肉都没看上那,不算瞄视龙体吧?
“西边第二个柜子。对,就是那个,选件浅色的。”
浅色的?有吗?不是黑的就是深蓝,要不就是藏青色,你想要哪件?
苏培盛并没有直着去看王爷的脸色,见爷没有反对,他便松了口气。
夏桃于是舀了件深蓝色的回来,正见我们雍正爷赤了上身,苏培盛正给他以湿帕子擦身。夏桃低着头立在那里,递出去不是,不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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