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惠……福惠……我怎么向……我怎么向姑姑交代……福惠……”
那女子之声渐渐远去,一些过往人物的脸面却浮于眼前。曾今高傲目空一切却病榻之上相托的年氏,她二八时柔中带刺的初容似乎还清晰如昨……杂物店外锦服儒雅、野原青地外会坐在她身边看着睡去的她一看便到日落却不会叫醒她的年允恭……身为奴婢却心似小姐的竹淑,始终如水的竹清……
一个人的死亡会让你忆起太多的尘缘旧事,那些故人脸孔之后的过往也不过随着渐于模糊的故人面容悄悄而释然。记恨、忌妒、喜欢……都不过是过眼云眼,留下的,只是怅然与美好。
直至大半夜,胤禛也没有回来。
当内侍们来道,皇上去了清晖室,夏桃只是更为感伤。
无论是雍王府还是圆明园,清晖室总是第一批兴建的殿阁,“清晖”二字更是意喻了大多的憧憬与决绝,那是开始,亦是初次破灭,没有人可以取代弘晖对胤禛的绝然意义和情感垒重。
夏桃独自坐到申时(三点),迷离时似乎梦到弘昀在海棠树下嬉笑奔匿,自己竟然笑出声来,却也立时惊醒。
每个人都有想独自面对、哪怕只是清静一会的时候。可醒来,察觉一室冷清,夏桃没来由的落下泪来。
怕寂寞吗?原来,是怕的。只是一直装着漠然、装着享受。都市迷茫的生活里相叠却仍然寂寞到黯哑,真的如那首《我们都寂寞》中唱到的一般:我不知道拥有什么,而我又缺少什么,我害怕什么,我不知道爱算什么,而我又算什么……
只是受不住一个人的寂寞。有爱无爱都只是寂寞。没有你在,只是比无爱更为的寂寞。
空间很大,寂寞却很小,但寂寞却比空间更能压抑出一个心神间方方正正却无限扩大而空洞的灰淡次间,丢不开,散不去,隐不了……
他坐在室内,她便坐在室外。隔着门扉,似乎那种被寂寞吞噬的空洞便轻减许多。
许多时候我们哀悼一切空乏,沉溺其中,却又渴求可以被救赎。一边享受寂寞,一边厌恶;一边习惯寂寞,一边暗试打破。
当黑暗淡去,灰白渐明,呼吸着清晨清爽的气息,又重新有一切都活过来的知觉。
黑夜总是太过魅惑,光白却可以轻易击破沉迷。
当清晖室的大门在第一道光亮间打开,当相爱的两个人看清彼此的脸,生活——仍要扶持着继续。
相对于沉沦寂寞,相爱而扶持的人已是太过幸福。
寂寞是影子,如影随行,却不值得你回味甚至沉溺,孤芳自赏只是愈发迷失。前行,前行,不要停下脚步,或许,寂寞会少一点,心房可以少一块沉迷——消失——
当夏桃伴着胤禛缓慢而坎坷地走过伤痛之时,却有一人迎来了一笔跨世之财。
苏培盛面前的不是金银满箱,只是一张纸。他只是撇了一眼,便看清了那沉甸甸的一件“礼物”,转而以奴才的偏角打量了面前这位“主子”。
“四阿哥这是——?”
弘历淡然一笑,因本就面相不错给人一种沐春之感,只是,眼里的那一种褪之不去的冷漠揉合出另一种阴怖之感。
“其实也没什么,这么些年,苏总管于皇阿玛身边亲躬敬重,母妃与爷都未曾细于相谢,这件礼物,只是表表寸心。”
苏培盛闪动眼光,还未接语,便听四阿哥续道:“苏总管是皇阿玛身边的依信之人,本阿哥自然不会存收买之心,只是——”弘历盯向对面弓立之人,岁月已经在他长期侍主的身体上留下了不能退却的苍老,“苏总管,是人皆应高瞻远瞩、留有后路。总管是最为聪明之人,这江山后继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聪明人,自然要为自己留有后路。事事,皆要卖个情面。”这最后一句,听入苏培盛耳中何其的缓慢,却渐渐□了其心。
苏培盛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雍正元年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藏有建储匣一个,里面的名字十有八九便是面前这位,那也就意味谦虚,多年后,他苏培盛要想活得如现在这般风声水起而不是暴尸荒野,面前这位四阿哥便是他以后要巴结、甚至是不能得罪的主。
“苏总管,本阿哥知道你忠心为主,自然也不会叫你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只是浅望苏总管擦亮了眼睛,给弘历几许方便,不过如此。苏谙达,你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弘历的长辈,弘历断是不会叫您掌触先血、眼有浓雾的。”
苏培盛最终,只是浅浅而笑,行了揖退下。
弘历与苏培盛密语之后便前往熹妃这处言道此事,却引得熹妃眼露惊恐。
“皇儿,这次你怕是行之过早那。”
弘历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回忆一番,断觉无不是之处,沉然道:“母妃,那礼物沉重得很,非一般人可以漠视。这几十天来虽然苏培盛于皇阿玛忠心不二,也未见他贪金爱权,可人老了,总是要过望一方,更何况他是聪明之人,当知谋个长远安生才是终果。”
熹妃抿了抿唇,半天没有反驳,最后一叹,道:“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你以为,那苏培盛便只是年老鱼肉之徒?……哎,罢了,既已如此,权看你的造化吧。”熹妃嘴上虽然如此言道,心里却早已想过几多可能。这么多年他们母子兴风起雾却安然无事,一是极度隐晦、暗流,二是皇上与皇后无心追究。然后经过郭答应一事,怕是已经退暗于明被皇上与皇后订入眼中。这时候冒险而行虽然过余耀眼,却也浊中求清、未必不能扫开一团迷雾,只是代价——怕是过于沉重。
熹妃退了纠结,清明了神色,恢复了她一惯的稳智:“弘历,既是做了,便要好好寻出退路,方是明智之举,你可明白?”
弘历眼见母妃淡定,自个儿便也有了主心:“母妃放心,孩儿省得。”
母子俩于是安坐下品茶。
“听说,你少去你那福晋富察氏之处?”
弘历不知母妃何以相问内院之事,却老实道:“到是不如因心。”
因心是入侍的格格,虽然不过是四品佐领之女,却生得圆润温瑕,当年皇后为已成年的弘历选侍寝格格便叫了弘历去看,弘历一眼便纳准了因心,虽然此女长得不娇不媚,却自有种如水得温润。皇后看他喜欢自然乐于成全,况且富察氏又是满清大姓,虽然其父官品小了些,然给阿哥当个侍寝格格却也正得相彰。富察氏因心与嫡福晋富察氏晓源亦算同宗,那晓源几代显贵生得自然也是端庄秀丽,只是毕竟不同与因心同弘历的情份相比。
熹妃看了儿子一眼,不觉一笑:“没想到我儿到是个情长意重之人。”她举了茶来轻就,面颜不变得慈善,“那嫡福晋是什么炫?是你皇阿玛为你千挑百选之人,是皇后爱重善待之辈。你个阿哥却在这里言什么爱恋之情、讲什么绵绵衷情,岂不是天下之笑话。”熹妃呲笑几声,复妍道,“你那嫡福晋才是人中凤物,偏你这个有眼无珠的视而不见,本宫看那,你也不用想什么至贵之位、谋什么权欲之心,便不如与你那因心百年同好、两相情浓去吧。”
弘历本就随父善母的性子,这一时被熹妃一翻嬉笑编排哪里还能不脸红气短?
熹妃见儿子如此面色,不怒反笑,把过弘历的一手于掌道:“弘历啊,你可要看清世道。你若是喜欢那因心,便不在意什么日日相伴、人前情浓。她若是真情于你,便又等个十年、八年又如何?”熹妃收了微妍回了正色,“弘历,这男女之情可以等,你的权位之路——可等不得啊。”
熹妃一番言教,渐渐淡平了弘历青春年少的蓦动情喜。那些耳鬓私语虽然情意绵绵叫人沉醉,却也远不如极位得纳众生于小更为的快慰激荡。古往今来,问顶至高的那种云淡风清又有几人不心生向往、纵生欲焚?
这母子二人,相依走来,具是欲念交重、母慈子孝,道也不失为人间一对相欢母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执着从未改变
乾清宫正殿有顺治帝亲书“正大光明”匾一扇,高高悬于正殿之上。对普通人来说,这不过是世祖留下的一匾笔墨。可对于位处帝国中心的那些人来说却意味着太多抉择与未来。
这是雍正帝万寿的前一日,日落收罗了大半光亮渐渐沉于金瓦红墙之尖。
胤禛立于殿门之内就着最后一抹光色长久地凝视了一番高悬的大字,才领着内侍往养心殿而去。
第二日的万寿依旧如长年般简单,午时内宫只是一席家宴便草草而结。
午后申时,两架装饰普通的马车经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往人群喧热的前门大街而去。
不几,四阿哥弘历来于熹妃问安。
母子二人仍旧一坐一立,却比之过往凝重七分。
多时过去,弘历眼见母妃沉默不许,还是未能沉住气下,开了口:“母妃——”
熹妃却一手罢了他的话头。
“便是皇上有了异心,你又当何?”喜妃直视其子,看到的却只是一派茫然,不觉阴妍一笑,“你以为,这立储之事还能如当初雍亲王府一般随着本宫几个聪明、几番造就便轻易而成的?”熹妃沉然一叹,左指顺着右指上精美的甲套,“皇上与皇后是何其相似,才会任由本宫这些年来施些不伤大雅的手段,不过,是水浊任鱼罢了。”
弘历耳听母妃言行,不由心下一急。这些年因是胸有成竹,他乐得做个君前成孝、臣前为明的四阿哥。可如果到手的东西突然不见了,那般坎坷的不明人生要叫他如何泰然?
“难道,就只能漠然视之?”
熹妃又何常不慌?只是慌然无用。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却还是有些吃不准。
当年,年素尧独丽后院,何其风光,所有人都以为那“建储匣”内所书必定是福惠,毕竟年素尧所出三子独独以“福”字为辈岂不就是张显着某种特别?加之年羹尧军功显赫无人能及,这皇储还不是他们年家的囊中之物?只是,雍正二年一至,雅茹便真正看了清楚,这大清江山可以是任何人的,却独独不会是年家的。从那时起,她便真正收心养性起来,每日里不过是养生逗趣,再不与后宫女眷们争什么、谋什么。她多少知道些,皇上并不喜欢她的聪明。
可那个竹桃的再次出现并与之其后皇上的言行再叫他无法在前路突变之下听之任之。
她钮祜禄雅茹求的,从来便不是恩宠,那些青春易逝的东西她早在稚婴之时便知道最靠不住。只有权利、只有权利——才是她后半生的保障。当年德妃也是这么说的,可惜,德妃还是不够沉稳、过余放任喜好,才致使有身荣贵、无命可享。而她钮祜禄雅茹不会,为了那个极致,她可以放弃一切偏执、仇恨、喜好甚至身家……
熹妃仔细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唯一可以制胜的筹码,突然便极其慈爱地笑了,拉过弘历的手拍着:“弘历,额娘没什么指望,唯一只有你一个。你放心,你想要的,额娘便会替你拿到,便是赔了性命又如何?有什么,额娘都会替你挡着、想着、取得……”
满人的皇子虽然不由亲娘抚养,却毕竟是亲身。弘历这一时听熹妃一番用情炙言哪里能不情深意感,跪于熹妃膝下只是感动不已。
皇后那拉氏虽也养他教他,却始终性子于那,怎么可能与他说这么些“情意绵绵”。然熹妃不同,她永远都知道,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何况,只是几句“母子情深”的戏语。
四阿哥一走,冬云便取了普洱茶来敬上。
说起来,这冬云便是当年雍亲王府七夕夜替钮氏放风的婢女,以她的年纪早该放出宫去,只是她主动留了下来做了姑姑。
其实她们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留下还有活路、走了只成一堆白骨。也正是清楚,反到可以平衡着走过风风雨雨。
太了解,已无关福祸,只是时间久了,织就一种习惯,不再成悲喜。
“娘娘可是有了主意?”
“主意?呵呵,本宫能有什么主意?”熹妃的眼中闪过一思仇恨,“杀了八阿哥不成?”
对于熹妃的低吟,冬云只当未闻,任熹妃自个儿由烦思里回神。
好半天,熹妃才问道:“那个女人身子如何?”
“渐如常人。”
“……身边——就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冬云思虚了一番,才道:“内有刘保卿、小吉把着,他二人本就是心腹。外有焦进强防。娘娘也知道,焦进是潜府里提拔起来的,对皇上只怕比苏公公还忠诚。”
“忠诚?……哼,有这种东西吗?”
小吉眼见熹妃吾自沉思,也不去打扰。她知道,她这个主子总是能抓住人性将各色人物利用为己。竹淑,蝉音,年氏安于香红雨的小玉、安于福晋屋里的鹂音,李氏的虚荣,耿氏的碌碌求安,武氏的独善其身,福晋大安下的听任……只要是人,总是会被她这位主子得利而用,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她不知道这一次,熹妃算不算计得过皇上,她也不关心,她只是觉得一切都太过漫长,就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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