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觉得如何?”
崔湛沉吟片刻,道:“还好。”话一出,崔湛又懊恼了。瞧他这张嘴,心口不一的。哪里是还好,分明是极好!极好的!
崔锦不由有几分黯然,大兄待人温和,也不会说重话,如今说还好,那便是不好的意思了。她道:“大兄,我会仔细专研画技,下次一定会画得更好的。”
阿妹!我没有这个意思!
崔湛在心中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可话到了口里又变了个样。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听他道:“嗯。”
嗯!嗯个头!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崔湛呀崔湛,你脑子糊了是不是!
见崔锦低垂着头,重新卷起画纸,崔湛蓦然给了阿欣一个眼色。阿欣不明所以,她打从一进屋便觉得大郎不对劲,见崔湛眼神有异,她懵懵懂懂地问:“大……大郎可是眼睛不舒服?”
“大兄可有不适?”崔锦望去。
他重重一咳,道:“无。”
阿欣问:“那为何大郎一直眨眼?”
崔湛又是重重一咳,只觉与其靠阿欣,还不如靠自己。他说:“阿妹,我听阿欣说再过些时日燕阳城有贵人要来,到时候城里定会很热闹。你可想出去瞧瞧?”
崔锦自是晓得此事的,她欣喜道:“好。”
。
贵人到来的那一日,樊城极其热闹。
赵知府带着樊城有声望的诸老一大早便在樊城数十里外等着。显然燕阳城这位贵人是不打算低调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铺了十里,最前面的是银甲红枪,曾在战场上沐浴过血河的兵士威仪赫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这一路过来,山贼退避三舍,鸟惊四散。
而接着的是骑着大马的随从和穿着绸缎锦衣的侍婢,再接着才是一辆华美的马车。
赵知府大老远就看到了寒光瑟瑟的银甲卫。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视察周围。
之前下了雪,他派了衙役和百姓将樊城外数十里的积雪都扫清了,所幸这几日没有下雪了,官道上干干净净的,丝毫污迹也没有。
终于,队伍停了下来。
赵知府领着众人前去跪拜。
银甲卫与随从还有侍婢有条不紊地散开,一辆宽敞的华美马车缓慢地驶前。虽还不曾见到贵人,但赵知府背后已然湿了一大片。
“樊城知府赵庆率领诸老拜见贵人。”
马车里迟迟没有出声,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赵知府的后背又湿了许多。就在此时,马车里终于传出一道慵懒而清冷的声音。
“立了献玉之功的赵庆?”
“回贵人的话,正是在下。”
“洺山古玉是何人挖出?”
赵知府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喜,原先恐惧而敬畏的心情添了一丝自豪,他挺胸道:“是赵某的三子赵平。”
一直立在车旁的侍卫道:“着赵平准备,郎主今夜召见。”
赵知府连忙应声,登时欢喜不已。
☆、第十二章
衙役将樊城百姓挡在两侧。
百姓们皆是兴奋不已,纷纷探头眺望,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嘈杂万分。不久后,有银光闪现,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衙役们纷纷喝道:“通通都不许吵闹喧哗,再吵都关进牢里!”
顿时,人群安静了不少,但依旧有些许声音。
众人紧盯着缓缓到来的队伍,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一眼错过便会少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见到侍婢们身上绸缎锦衣,纷纷都亮了眼。
这燕阳城的侍婢穿得比知府家的姑娘还要好呢,随便一个挑出来都像是贵女一般。
侍婢都如此,更何况华贵马车中的贵人。
也不知这贵人是男是女,这可是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物呀。
百姓们人头攒动,使劲地伸长脖子,仿佛要将那一辆马车盯出个洞来才肯罢休。而此时此刻的崔锦与崔湛正在茶肆的雅间里头。
崔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便一大早就在茶肆里定下雅间,稍微迟个几日,雅间也都爆满了。茶肆里的老板恨不得燕阳城的贵人们一天来一个,如此他的生意也不用发愁了。
崔锦低声笑道:“也不知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会是何等身份?这种架势委实让人叹为观止。”
崔湛有心搭话,说:“阿妹猜猜会是什么人?”
“大兄知道?”
他笑道:“你先猜猜。”
崔湛一笑,让崔锦只觉回到了以前,兄妹俩也是有说有笑的,大兄时常还会出题考她,答对了他便省出私房钱给她买零嘴吃。
崔锦莞尔道:“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是太子?还是一国之君?亦或是受宠的长公主殿下?”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蓦然间,脑子里却浮现了在她画中的闵恭。
锦衣华服,葡萄美酒,若无底气撑着眉眼间又怎会那般肆意张扬?不过此时此刻的闵恭应该还在秦州,断不可能是闵恭。
“还有呢?”
崔锦扁嘴道:“想不出来了,大兄快说快说。大兄看的书比阿锦多呢。”
崔湛含笑道:“阿妹的确还猜少了两人。”
崔锦好奇地道:“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比皇子金贵?”
崔湛也不卖关子了,他慢悠悠地道:“时下信巫,不受宠的皇子自然比不上皇帝身边的大巫师,我们晋国的大巫师掌管国运,即便是皇帝也要卖大巫师面子。”
“还有呢?”
崔湛话锋一转,却问:“燕阳城有五大名门望族,阿妹可知有哪几家?”
她毫不犹豫便道:“汾阳崔氏,青郡范氏,济城李氏,秦州王氏,以及申原谢氏。”崔湛道:“燕阳城最先只有四大名门望族,申原谢氏也是近二十年来才跻身为五大名门望族之一。阿妹可知道原因?”不等崔锦开口,他又继续道:“谢家五郎生而有眼疾,虽不能视物,心中却澄明如镜,通巫术,大巫师观之,禀报圣上,自此谢家五郎成了鬼神所庇佑的巫子。”
崔锦大愣。
“何为……通巫术?”
崔湛说:“通天事,知人事,晓鬼事。正因开了天眼,所以谢家五郎才会有眼疾。”
崔锦并未从阿爹口中听过这些事情,如今一听,心中惊愕不已。那……谢家五郎竟然是个瞎的!天赐神技,所以才瞎了眼?岂不是上天赐予神技,必会从人身上夺回一物?
崔锦不禁有些后怕。
崔湛察觉到阿妹脸色不妥,担忧地问:“阿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苍白着脸色,勉强一笑,说:“不,只是有些乏了,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崔湛说:“那我们回去吧,贵人在马车里头,我们也见不到容貌。”其实他还在担心若是阿妹见到贵人长得好看,又像对赵家三郎那样飞蛾扑火地掉落一颗芳心,那就不妙了。
。
崔锦与崔湛一道回了家。
崔锦以身子不适为由,连晚饭也没有用,直接躺在了榻上。崔湛有些担心,本想着唤元叟找个巫医回来,可阿妹坚持不用,说只是有些乏了,歇一夜便好。
崔湛见状,也没有坚持,不过心中仍是担忧着,夜里起身了好几回,打开窗子看对面厢房的情况。
西厢房黑漆漆一片的。
而此时此刻的崔锦也没有睡着。
她满脑子都是今日大兄所说的话,谢家五郎是天赐神技,而她也是天赐神技,但谢家五郎瞎了,可她却安然无恙的,能走能跑,五官俱在,甚至比得神技之前还要圆润了不少。
她借着神技已经画了不少画,还因为其中几幅画赚了金,并救出阿爹,还让未来的大人物欠了自己的人情。这些都是上天所赐的神技带给她的好处。
崔锦抿紧唇瓣。
她苦思了数日,在第四日的时候,崔锦起来时,一扫之前几日的郁结,变得精神奕奕的。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人得到一些东西,总要失去一些东西的。上天赐予她这个神技,救了阿爹的性命,不管以后失去什么,她也甘之如饴。
还是之前那句话。
既来之则安之。
崔锦笑容可掬地离开西厢房,准备与爹娘还有大兄一块用早饭。“阿爹阿娘,多吃点。”崔锦给崔元与林氏舀了白粥,又给崔湛夹了包子。
“大兄,也吃多点。”
崔湛仔细地打量着崔锦,见她面色如常,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后,心中稍微放心了些。不过同时的,又有几分黯然。阿妹果真长大了,前几日分明是有心事的,以前阿妹有心事都是第一个与自己说的,现在宁愿自己憋着想着也不愿告诉他这个大兄。
思及此,崔湛又怨了下赵家三郎。
不过这些心思崔湛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他也给崔锦舀了白粥,说:“阿妹也多吃点。”
一家其乐融融的。
林氏看着一双儿女,眉毛笑得弯弯的。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崔锦扭头一望,是元叟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只见元叟面色惊慌,嘴唇也在哆嗦着,他说:“不好了不好了,忽然有许多衙役过来了。”
话音一落,若干衙役就出现屋外。
其中一人喝道:“崔元,知府大人命吾等捉拿你前去审问,速速过来,不然休怪吾等动手!”
崔锦大惊失色。
她刚想迈出去质问,却被崔湛握住了手,旋即他走出屋外,问:“不知各位大人因何捉拿我爹?我爹安分守己,又何曾犯过事?”
其中一衙役道:“崔元涉嫌杀害孙家郎君。”
“不可能!”崔湛叫道。
衙役不欲再与崔湛周旋,咄咄逼人地一挥手,若干衙役便将崔元押了出来。崔元回过神,连忙道:“你们莫要担心,只是审问而已,我很快便回来。湛儿,阿锦,照顾好你们的阿娘。”
林氏方才还是笑得弯弯的眉毛瞬间就拉了下来。
她颤抖着手,苍白着脸,说:“这……这是什么回事?”说着,眼泪已经从眼眶掉下来。她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阿爹光明磊落,又岂会做杀人越货之事?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知府大人误会了!”
崔锦与崔湛互望一眼。
兄妹俩各自挽住林氏的手臂,崔锦轻声劝道:“阿娘莫怕,方才衙役也只是说涉嫌,涉嫌便是还未定罪,阿爹是什么人,整个樊城的人都清楚,一定是误会。方才阿爹也说了,只是审问而已,很快便能回来了。”
崔湛也说道:“阿娘别担心,我让元叟去打听打听,你先歇着,在家里等阿爹回来。”
接着崔锦唤了珍嬷和阿欣进来。
两兄妹走了出去。两人又互望一眼,崔湛正想说什么,崔锦便道:“大兄,我先让人去衙门打听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元叟年纪大了,未必有我的人精明。他当惯跑腿的,打听消息很有一套。我们有金,还可以在衙门里打点一番,定不会让阿爹受苦的。”
崔湛也是此时方察觉到一事。
他的阿妹比他想象中要稳重得多,遇事不乱,说话有条有理,他这个当大兄的也被比了下去,难怪阿爹平日里总多疼阿妹一些。
他颔首道:“便依你所说的去做。我也出去一趟,此事怕有蹊跷。”
☆、第十三章
阿宇很快便打听回来了。
只听他说道:“是西街街尾的孙家大郎,唤作孙青,是个嗜酒之人。孙大郎性子孤僻,早早与孙家弟兄分了家,独自一人住在西街街尾。本来孙大郎与自己的弟兄几人也不常见面,但前几日刚好是孙母的生辰,孙父离开人世后,孙母便跟了孙三郎同住。以往孙家几位郎君都会在孙母生辰那一日齐聚一堂庆贺生辰,那一日唯独孙大郎没有来。孙母担心便遣了仆役去看看,未料一撞开门竟见到了孙大郎的尸首。”
孙青?
崔锦不由一愣。
西街街尾的孙家大郎她是知道的,因性子孤僻,是以极少与人来往。她小时候经过孙家大郎的门口时,都生怕孙家大郎会凶神恶煞地跑出来。樊城中有小童不听话时,不少长辈们都会用孙家大郎来吓唬他们,一吓一个准。
阿爹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崔锦示意阿宇继续说。
只听他又说:“前些时日孙家大郎去了酒肆买酒,酒肆老板说孙大郎喝醉了,与前去买酒的崔元起了争执。孙大郎故意为难崔元,崔元面有豫色。衙役说大姑娘的爹有作案的动机。”
崔锦皱眉,恼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爹在樊城多年,为人处事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用得着杀害一个孤僻的孙大郎吗?”
阿宇连忙道:“大姑娘莫气,您说得对,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知府大人定不会白白冤枉崔老爷的。”
崔锦冷静下来。
她道:“阿宇,此事你做得不错。”她摸出半金赠予阿宇。阿宇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大姑娘每月给小的两金,小人为大姑娘办事是理所应当的。”
崔锦道:“办得好自该有奖励,你收着。也多亏了你,才能这么快将事件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你先回去,待我有事再唤你。”
阿宇推脱了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崔锦看着阿宇离去的背影,心想着阿宇虽是自己雇下的人,但忠诚度如何她不敢完全保证。毕竟人心总是贪婪的,阿宇虽收了她的好处,但最初她是以为赵知府办事为由雇佣了他与另外几个乞儿,阿宇也一早知道她为赵知府办事是假的,若这一回当真是什么有心人从中作梗,害得阿爹坐牢子,阿宇另谋高就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不过阿宇是个聪明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