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臻把空杯子往嘴边凑了凑,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嗯……我的睡相不太好。”
祁则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无所谓!”
顾臻却还没说完:“……但你的睡相明显更糟糕。每天起床都被人缠成八爪鱼一样你不觉得那样子对心脏和胃都很不好吗?”
祁则晟顿时语塞。在这点上面,他还真的是没什么好辩解的。
事实上,祁则晟的问题还不仅仅是睡相糟糕的问题。他睡着的时候是那种蜷缩成虾子状,死死地紧抱着某样东西不肯放手的姿态。和顾臻一起睡的时候就抱顾臻,没有顾臻的时候则是抱枕头。
据说睡觉时老缩成虾米状或者喜欢抱着东西不放的人都比较缺乏安全感。祁则晟缺不缺安全感顾臻不清楚,但是他有非常严重的皮肤饥渴症倒是真的。
两人恋爱之后,祁则晟总是没事就想伸手抱着顾臻。也不做什么,就是像八爪鱼一样挂在顾臻身上不肯下来。
这对顾臻来说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方从小就没怎么被母亲抱过。祁海陪孩子照顾孩子的时间肯定也很有限。所以祁则晟有孤独感,或者对拥抱之类的身体接触有强烈的渴望……这都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
却听祁则晟说道:“大不了到时候我抱枕头好了。”
顾臻听他这样子说,却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就算保证好了之后抱枕头,但是他知道这保证祁则晟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即使如此……他觉得自己还是借着这个台阶就下了算了。
毕竟总是要走到这一步的。觉得不适应也必须忍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是不是被别扭感驱使,才那么理所当然地觉得两人之间就应该像是同居室友一样分房睡。
当然顾臻习惯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自己处于主导地位,即使偶尔出了乌龙或者露了怯也是绝对不肯承认了,所以这种时候即使嘴硬也要装作自己之前是有额外考量。
如今既然祁则晟做了保证,他便顺势一咕噜下了桥:“既然这样,你以后睡觉可得安分点。”
祁则晟说道:“我努力。”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祁则晟心里想:大不了以后抱轻点。
顾臻想:呼,忽悠过去了。
于是可说皆大欢喜。
之后祁则晟表示今晚就住下来。
顾臻问道:“你东西都没搬过来呢。”
“东西明天再说,行李里面有换洗的衣服,应付一晚上不成问题。”
总之无论如何今晚都得住下了。
到这关系上,再矫情就没什么意思了,顾臻回答道:“那你今晚就住这里吧。我去做饭。”
祁则晟便跟到厨房说道:“我帮你。”
但是说是这么说,厨房这地方祁则晟又能帮上什么忙?他不添乱就很不错了。
顾臻对祁则晟了解得很清楚,这家伙在家务上面是不可能有什么经验和建树的,毕竟性格和家世使然,祁则晟看上去就不像那种家庭煮夫。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顾臻让他帮忙洗个菜,结果祁则晟能硬生生把菜洗成残枝败叶,一棵菜里面就没有一幅叶子没有中道夭折的。但是就算是这样……
顾臻伸手抓过一棵菜动作轻巧地掰开一看,发现根部还是有点点黑泥。
他只好耐下心来,一点一点地教祁则晟怎么洗。
花的时间比他自己直接洗好都来得多。
顾臻的公寓其实有雇佣保姆,至少平日打扫和买菜都不是自己来的。只是保姆的手艺不是很好,顾深的嘴又被养叼了,所以以往一起住的时候一直是顾臻亲自做饭。
而这时祁则晟在顾臻的厨房里发现了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放在一边藤架上的各种方盒和罐子,乍看之下密密麻麻的有好多,每个盒子里面都装着一些粉末,上面还贴着各种画有水果图案的蜡笔画贴纸。
祁则晟拿着其中一个贴着苹果图案蜡笔画的盒子问顾臻:“这是什么?”
顾臻回头看了看,回答道:“苹果糖。”
……苹果糖?那是什么玩意儿?
祁则晟稍微用小勺子倒了点出来,洒在手上舔了舔,发现果然是苹果味道的糖。他就转头便问顾臻:“还有这种东西?哪里买的?”
顾臻无奈地对他说道:“自己做的。苹果榨汁以后做出来的糖,这边的调味料除了盐之外,几乎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
不但如此,厨房中光是各种酱油就有五种,且全部都是自酿。每一种酱油所用的原材料都有所不同,用了各种山珍和海货,味道也多种多样。
祁则晟把架子上的水果标志一一看过去,发现这里的糖盒几乎包括了所有他知道的水果种类,甚至还有一些盒子上画的水果他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
祁则晟问道:“这些画也是你自己画的?”
顾臻说道:“……那倒不是。画是深深画的,她好像挺喜欢画这些东西的。”
祁则晟听了,放下调料盒,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这种不妙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
没一会儿公寓的门铃就响了起来,祁则晟跑过去一看,发现门口就站着某对影帝影后。
顾深还浑然没有惹人嫌自觉地说道:“阿臻呢?已经在做晚饭了?不行我得跟他说要多做一点……四个人呢。”
祁则晟:“……”
某个妹妹脱掉鞋,欢快地冲着厨房里面的双胞胎哥哥奔了过去,留下黎凌和祁则晟大眼对小眼。
半晌,祁则晟放弃了对黎凌的瞪视,叹气道:“进来吧。”
黎凌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祁则晟一个袋子,说道:“不好意思深深坚持一定要过来蹭饭,说是吃保姆的饭都快吃吐了。我们路上买了一点甜点过来。”
祁则晟看到厨房那配置完备的各种原料,再想起以往总觉得顾臻家里的饭菜比大部分知名饭店都好吃的感想,就知道以后顾深跑回来蹭饭的机会不会少。
想想就心塞。
……他们的两人世界。
不过再怎么心塞和不甘愿,他也不可能要求顾深不许来找自家哥哥蹭饭——他倒是真想这么说,就怕顾臻因此炸毛。
黎凌倒是从祁则晟的表情里面看出了郁郁的味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了下歉意,然后就走进了屋去。
晚上等顾深和黎凌离开之后,祁则晟便和顾臻两人一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祁则晟心思险恶,放的是一部恐怖片。他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然后拖了一条空调被过来和顾臻一起挤在里面。
不过也不知道顾臻是真的不怕还是故意逞强,音响里面尖叫声连绵不断,他却一直都是同一张脸,从头到尾都看得很认真,就是死活不往祁则晟怀里钻。
祁则晟简直郁闷得要死。
中途到了*的时候,两人难免要聊上两句。顾臻便开口说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这女鬼三次恐吓都没有给男主造成实际的致命伤害,恐怕接下来就要被反攻了……这片对于观众心理状态的转化掌握得不错。”
祁则晟觉得:他、最、讨、厌、心、理、学、了!
之后电影将近尾声的时候,顾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伸手接了电话,开口叫了一声:“温老?”
温老说了几句话,顾臻明显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回答道:“那真是太好了。麻烦您了,没有给您造成困扰吧?”
挂了电话之后,祁则晟问了一句:“什么事?”
顾臻回答道:“温老答应收养微微了。我和温老商量好了,暂且微微就由温老来收养,她想留在研究所就让她留着。她以后生活和读书的费用则由我来出,毕竟温老家里还有儿女,如果涉及钱财的问题会给温老造成麻烦。等到温老年纪高了,照顾不了了,到时候我们再接手……不过那时候估计微微也应该有十五六岁了,我们只需要提供教育费用,和让她放假的时候有个可以呆的地方就可以了。”
祁则晟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接过来照顾?我以为你很喜欢她?”
顾臻听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回答道:“大概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虽然很喜欢微微,也希望她能够健康幸福地长大,但是我对她的‘喜欢’,并不足以支撑我负担起她的人生。”
“一般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就比如说父母对孩子,丈夫对妻子或者妻子对丈夫,他们之所以能够长久持之以恒地付出,是因为他们对对方有所祈求。”
黑暗中,屏幕上还是鬼影频现,音箱中还是鬼哭狼嚎,但是顾臻倚靠着祁则晟的肩膀,却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烦躁。
“比如我对则晟你,我觉得可以跟你过一辈子,并且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可能迎面而来的任何险阻,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期盼。我期盼你会以同样的感情和态度对我。”
“我对微微没有那种祈求。”顾臻最后说道,“而像这种由于单向的感情——无论是喜爱还是别的什么——而做出的付出,说到底只是施舍而已。我不想‘施舍’微微,因为这样的关系不会长久。稳固而长久的感情关系,必须要彼此互相需要才行。”
“所以,我更愿意给微微我所能够给予的东西,而不是强迫自己给予她所有她所需要的。”
“怎么说呢,我一开始很想为她找一对养父母,不止是因为我希望这孩子能够拥有爱她的父母,也是因为我希望她能够被人所需要。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其实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如果被收养微微就能够获得幸福。她虽然才七岁,但是其实这孩子已经能体会快乐和不快乐,幸福和不幸福的区别。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
养父母,爱和被爱,孤独和付出,兄弟姐妹,温馨和不甘……所有这一切,所有所有曾经经历过的这一切,顾臻都没有后悔过。而就因为这样,他觉得比起任何世俗限定的幸福和不幸福,让微微能够自己做出选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许有一天,随着年龄一天天地增长,那孩子会羡慕别人有一对慈祥而温柔的父母,会遗憾自己没能经历过一个备受宠溺的童年,又或者她会感谢坎坷的年少让她变得远比同龄人更坚强,更勇敢,更加懂得感恩……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自己做出了选择。
祁则晟听了,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顾臻,遇见你,是她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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