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努力收敛住声音中泛起的笑意:“那我便真的开始了。”
苏玉咬紧牙关闭了眼,紧紧攥住了手中被子的一角。
秦砚执了一根长针在苏玉腰间捻转着缓慢刺下,口中又道:“你……”
苏玉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声音忍无可忍道:“秦大人,秦神医你今日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些?你究竟行不行针?”
秦砚轻轻揉了揉自己笑得发酸的脸颊,憋着笑道:“针是一定会施的,我方才只是想说,我只有这一床被子,如今黎山山路阻塞,军饷送不进来,若是你将它抠破了,到了晚上我怕是只能抢你大哥的锦被来盖了。”
苏玉本以为秦砚又要说什么叮嘱的话,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绕到了被子上面,咬了咬牙,苏玉认命地将手中秦砚的锦被缓缓松开,双手甫一空闲了出来,就感到秦砚的手立刻瞅准了空隙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你这是做什么?”苏玉疑惑问道。
秦砚的声音一本正经:“我觉得你手中一定要攥着什么才能放松下来,那不若将我的手给你,若是你觉得疼了,便掐我的手好了。”
苏玉不自在的抽了抽手,秦砚却没给她留反抗的机会,蓦地用剩下的那只手执起一根长银针捻转着刺入苏玉腰间穴位,口中道:“第一针。”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苏玉的手不自禁地握紧。
一时间,两人十指相扣。
“疼么?”秦砚将他口中的“第一针”准确刺入穴位之后,开始以提插的手法开始刺激穴位,口中关切地问苏玉道。
苏玉蹙了蹙眉眼角泛红道:“不疼。”
“不疼就不要乱叫。”秦砚笑道,“方才吓了我一跳。”
苏玉将秦砚的左手扔到了一边,口中愤愤道:“你不是说动作会轻柔一些,方才却落针的如此突然。”
秦砚口吻带了一丝歉然:“是我的错,下一针一定轻一些。”
银针还在不停地刺激着穴位,苏玉被这种怪异的感觉弄得泪眼汪汪,倒吸了一口冷气闷闷道:“我真的不喜欢针游走在身体里的感觉。”
秦砚将那枚针轻捻着固定住,温声安慰道:“再忍一忍,就只剩下三针了。”
“三针?”苏玉声音带了丝不可置信,“往日瞧你给人行针都是密密麻麻一片,今日怎么才这么几针?”
“你腰间受伤的地方便只有这么点大,还想插几针?”秦砚望着苏玉已然被行了一大片针灸的后背,用衣袖轻轻拭了一下额间的汗水,“现在来运第二针。”
待到苏逍回到军帐中时,秦砚已为苏玉针灸完毕,此时的苏玉已然收拾妥当,一面神色恍惚地靠坐在秦砚的卧席之上轻轻揉着自己的后腰,一面握着一本书读着。而秦砚则坐在苏玉旁边的矮桌前执着毛笔写什么,二人彼此静默无话,气氛却分外逍遥自在。
听到有人进帐,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苏逍顿住了进帐的脚步,瞪大了眼睛在苏玉的面容上逡巡了一圈,随后将军帐的帐帘合地严严实实,这才几步冲到苏玉的面前,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吐了一句:“幺妹?”
苏玉眉眼弯弯笑看向苏逍:“大哥。”
苏逍瞠目结舌:“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方落,苏逍凌厉目光一扫秦砚,仿佛苏玉此刻出现在军帐之中是秦砚所为一般。
秦砚气韵从容看向苏逍:“的确是我巡山之时遇见了苏二小姐,便将她带了回来。而苏二小姐此番冒险前来前线,却是奉旨向我们传信。”
苏玉点了点头,将卧席之上方才秦砚已经读过的那封来自睢阳王的信件递给苏逍道,“此次随军出征的宁国军中出了睢阳王的内应,这个是于明堂与睢阳王暗中相互勾结的证据。”
苏逍将那封信纸接过,每扫一行眉头便拧得更紧一分,待到将信通读完毕,苏逍狠狠一攥信纸道:“没想到内应竟然会是他。”
苏玉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思远将这封信件交给父亲,我做梦也不会料到于明堂竟然被背叛父亲。”
苏逍合了合眼:“这狼心狗肺的老东西,父亲因他是旧臣待他向来不薄,却没想到如此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他竟然吃里扒外。难怪他会一直劝我们尽快出兵,原来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到此处,苏逍轻叹一口气对着秦砚道:“内奸既然是出自我苏府,是我识人不明,待到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向太后请罪。”
苏玉一怔,却听秦砚开口道:“此番罪责并不在你,况且这于明堂既然能里应外合,我们自然也能将计就计,既然知道了内奸的身份,剩下的事情反而好办了许多。”
苏逍道:“将计就计?你是说今日晨会的商议?”
秦砚点头淡笑道:“萧将军其实早有此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发现内应的身份,这才有了今日清晨的例会。如今既然你与萧将军都回营了,我们不若找他去商议一番,看看后续如何行事。”
“那我们即刻便去罢。”苏逍道,而后侧过头来看向依旧坐在床榻上的苏玉,关切道,“你是从哪条路来睢城的?中途可有遇到滑山?”
苏玉轻描淡写道:“从黎城那条路来的,黎山滑山之时我便在山中,但好在并没出什么事。”
苏逍眸光瞥向秦砚。
苏玉略带的目光亦看向秦砚。
第九十三章
秦砚视线在两人面上逡巡一圈;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苏逍瞬间领悟,面上因为苏玉到来的惊喜表情倏然一变,神色慌张道:“究竟伤到了哪里?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说话;这是想急死我不成?”
“就是……伤到了腰,真没什么大事。”苏玉吞吞吐吐道。
苏逍眼神一凝:“为何你一直坐着不动?”
苏玉抿了抿唇:“这不是累了么?”
苏逍眉头纠结拧在一起。
秦砚喟息了一口气道:“苏二小姐确实是伤了腰部,应该是滑山之时被坠落的山石砸到了。不过苏少将军可以放心,方才我已经为她看过;只是轻微的筋骨之伤,再针灸几次应当可以完全康复。”
听了秦砚的话;苏逍这才放松了一些,口中训斥道:“分明知道黎山山体不稳还要往山里面跑,不砸你砸谁?”
虽然他的话是这么说,眸光却紧张地将苏玉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最终定格在苏玉的腰部,口中一锤定音道,“一会儿脱了外衫给我瞧瞧!”
“你又不是大夫,给你瞧有什么用?”苏玉小声嘀咕道。
苏逍冷哼了一声:“若是我追问,你还想瞒天过海不成?我的话你素来不听,回去将此事告诉了父将让他来亲自训你!”
苏玉撇了撇嘴:“你若告诉父将,我便将你从小到大瞒着他犯下的错都抖落出来,到时候即便是跪祠堂,也有人陪着我。”
“你、你这丫头!”苏逍恨恨地一咬牙,转向在一旁静静伫立的秦砚怒气冲冲催促道,“我们现在就去主将军帐,快去快回!”
秦砚敛了敛自见到苏玉起就没沉下去的笑意,随着苏逍走了几步到帐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对着苏玉温声叮嘱道:“你这一路上必然舟车劳顿,既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不若在我的卧榻上好好休息,这样对你的伤势也有好处。”
“我的幺妹,凭什么在你的卧榻上休息?”苏逍转过身来斜睨了秦砚一眼,对着苏玉严肃道,“旁边就是我的卧榻,你去我那里躺着去。”
秦砚理所当然道:“她腰上有伤不宜移动。”
苏逍一顿,对着苏玉道:“你滚一滚,滚到我那边去。”
秦砚闻言一怔,正要开口劝阻,就看到苏玉已然乖乖地抱着被子滚到了苏逍的卧榻上躺好,将被子拉到了下颌处盖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盈盈笑意,看完了苏逍又看着自己。
苏逍的气这才消了一些,一推秦砚的肩膀道:“走罢,秦监军?”
秦砚摇头苦笑,跟着苏逍一同出了军帐。
既然是行兵打仗,军营之中必定一切从简,是以即便是将帅的军帐,帐内的布置也十分的非常简陋。
苏逍与秦砚张口闭口提及的卧榻,其实就只是在军帐地面的毛毡之上铺了一层竹制的席子。方才秦砚为了照顾苏玉腰上的伤势,特意将自己的被褥垫在了他的木席之上,这样苏玉可以躺得舒服一些。而苏逍没有秦砚的心细如发,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苏玉在两人离开之后望着秦砚的卧榻辗转反侧了许久,心头百感陈杂。
就在几日之前,苏玉还以为若是再一次见到秦砚,所间隔的时间也许早已足以将两人的种种过往湮灭掉,却没想到因为于明堂的一封信,她现在已然身处在睢城的军营之中,躺在秦砚的卧榻旁边。
苏玉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眸,腰间的隐隐的疼痛不断提醒着苏玉在黎山滑山之时所承受的来自与死亡的压力,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
秦砚啊秦砚。
苏玉将身上的锦被裹严实,神色恍惚地望着烛火昏暗的帐顶,也许有些人有些事并不能被时光所淹没,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深刻的印刻在骨髓之中,想忘却怎么都不了。
虽然苏逍的床席十分冰冷僵硬,可苏玉这几日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睢城,中途又遭遇了从未遇到过的滑山,早已经精疲力竭,几乎刚闭上眼睛,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睡梦之中。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到苏玉被人轻轻推醒的时候,脑中还有些发昏,一时之间竟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推苏玉的人此时正侧坐在她的身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口中打趣道:“怎么?睁开眼了了这么久了还未清醒过来?”
那声音虽然清冷如潺潺寒涧之水,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他的心情分外愉悦。
苏玉晃了晃脑袋,视线这才慢慢聚拢起来,侧头一看将她摇醒的人,月白色的锦衣将那人如玉的面容衬托的更加清润俊朗,瞳色漆黑如墨,泛着笑意盈盈的微光,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精致的工笔画一般。
苏玉揉了揉眼睛:“秦大人?”
“嗯,我是秦大人。”那人笑道,“起来吃饭了,外面天色已然大黑了,若是再睡这么下去你晚上怕是又该睡不着了。”
苏玉一触自己的额头,方才神思混沌什么都记不起来,如今略微清醒了一些,一片空白的记忆便如排山倒海的泥流与山石一般向自己砸了过来,苏玉打了个寒噤,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腰。
秦砚一直静静凝视着苏玉,看到她如此动作,口中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腰部还是十分疼痛?”
“啊?”苏玉收回了手,口中匆忙道,“没有,针灸之后腰上的疼痛已经缓解很多了。我只是睡了太久,已然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秦砚笑了笑,将放在床边矮桌上的一碗清粥小菜递给了她:“先吃些东西罢,看你包裹里面尽是一些不占分量的干粮,你这几日定然没有好好用膳。我命人做了一些清淡的菜式给你,你的胃空了这么久,太过油腻的膳食怕是受不住。”
苏玉本来并未感到十分饥饿,可当秦砚将饭菜端到她面前时,便被那清爽的味道勾得饥肠辘辘了起来。
见到秦砚端着碗勺并没有丝毫递给她的意思,苏玉疑惑道:“你要喂我?”
秦砚如墨染一般的眸中泛起一丝温柔之色:“你若是想,那也行。”
苏玉匆忙从秦砚手中抢过碗勺,口中道:“自然是不必劳烦秦大人了。”
秦砚不以为意一笑。
在苏玉用膳的时候,秦砚便一直坐在她身旁嘴角微微勾起默默注视着她。
苏玉其实在用膳的时候并不习惯他人的视线,即便是在自己的房中,苏玉也会先将冬儿打发了之后才会动筷子,可是秦砚的视线却素来不会让她感到半分不自在。
应是以往在秦府的时候两人太过形影不离了罢。苏玉一面心头思索着,一面将最后一口清粥咽了下去,只觉得原本冰凉的胃如今暖了不少。
回味了一下方才粥菜的味道,苏玉舔了舔唇角,口中问道:“这是药膳?你做的?”
“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秦砚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遗憾来,“我也就只能煎个药,这粥菜是白青做的。”
“白青?”苏玉惊讶了一瞬,“他也随着你一同来睢城了?”
“他自己要来,怎么拦都拦不住。”秦砚道,“你来到军营中一事我为了防止泄密还未对他提起,待到将内应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带着他过来见你。”
“我确实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苏玉将碗重新放回到卧榻前的矮桌上,放眼一扫军帐之中,一缕幽幽烛火摇曳着将漆黑的军帐照亮,只有自己与秦砚二人的身影印在帐内,不禁疑惑问道,“方才你不是与我大哥一起去萧主将的军帐中商议此事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我大哥呢?”
“苏少将军回来过一次。”秦砚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玉。
苏玉被秦砚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禁垂下头来打量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目光在逡巡了一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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