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炉小篆香断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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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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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我万分惊讶的是,盖聂,这个无论是当世还是在后世都被世人以四十五度角仰视的传奇性的大剑客,他居然对数算之术也是如此痴迷,这一点,恐怕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院子里发出了这么大的嘈音,显然已经是吵到了其它落脚的宿客,不断有人或开窗,或开门,探头怒视。
  父亲和盖聂对望一眼,相视而笑,他二人便相携朝着脚店前堂而去,我隐隐还似乎听见盖聂说道:“徐卿,这里的主人,自称是夏朝杜康之后,虽不知真假,但确实酿得一手高粱好酒,既醇且烈,你我二人,既然今日相会于此,也是缘分,若不对酌数杯,岂不可惜?”
  看着他二人自从相见后就将我遗忘一边,现在又渐渐消失的背影,我心中并无失落,只是微微一笑,便回了房间。
  父亲打来的水,放置了这许多时间,现在已经凉透了,我略略洗了下脸脚,便先上了矮塌,等着父亲归来,但等了许久也未见其归,我便睡睡醒醒,后来太困了,一觉便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一早,等我醒来,发现父亲已经是收拾好行囊,神清气爽的样子了,也不知他昨晚和盖聂到底喝到何时才尽兴归来的。
  见我醒来,父亲笑道:“阿离,昨晚可休息好了?今天便可出了邯郸继续北上,阿爹已经向此间主人补了些干粮,你去用了早饭,便可出发了。”
  我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
  等我和父亲出了脚店之门,却赫然发现盖聂手牵两马,正站在街上,似乎在等人。
  见到我和父亲,他便笑道:“徐卿,昨晚听闻你父女二人要上中山之地,此去路途迢迢,不下千里,路上盗跖猖獗,盖聂虽不才,却也愿意一路作伴,不知尊下意下如何?”
  我大喜。
  老实说,昨日在邯郸这样秦军重兵把守之地,都会有这样的“飞毛腿”盗贼公然在街头劫掠,今日出了邯郸,不知还要经过多少荒凉之地,父亲虽然孔武,但毕竟不会武功,一路之上还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我光是想想,心中便已是忐忑了。
  现在,有了盖聂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剑术高手的“保镖”,我的底气便一下子足了许多。
  抬头看见父亲,似乎还面有犹疑之色,我便有些心焦,唯恐父亲一口拒绝了,便忍不住频频看向盖聂。
  盖聂似是知我心中所想,对我呵呵一笑,我面上一红,微微低下了头。
  我听见盖聂对父亲说道:“徐卿,你可知道我平生最喜的两件事情,一为剑术,一为数算,阿离小小年纪,竟然通晓数算之术,实在令盖聂为之汗颜,更是欣喜,今日想要与徐卿同行,一为护送之意,二来,也是存了向令嫒讨教之心,还望徐卿勿要拒之。”
  父亲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和自己几乎朝夕相处的女儿,什么时候竟然通晓盖聂口中的“数算之术”?但盖聂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便微微垂目,心中似是在犹豫不决,终于,他开口说道:“尊下关爱之意,徐夫人十分感激,只是此去中山之地,路上险阻,或有意外,在下只是怕带累了尊下。”
  我一下子明白了,父亲是怕盖聂与我们一路行来,落入人眼,日后若是事发,必定会连累于他。
  盖聂笑道:“大丈夫堂堂立于天地之间,岂会怕连累二字?盖聂虽不知尊下此去中山之意,但既已见到,便是缘到,我若是怕连累,与君昨晚对饮过后便可自行离去,现下又岂会自行开口?”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父亲猛然抬头,显是已经下了决心。
  我笑眯眯望了一眼盖聂,我不知道历史上的盖聂最后到底是如何死去的,史书上好像也没有记载,但绝对不会因为与我们的这次同行而遭到嬴政的祸害,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近段时日,城中并无大事发生,所以秦军对入城之人搜查尚算严格,但对出城就松泛了许多,所以很顺利地,我们便出了城。
  我和父亲一骑,盖聂一骑,踏上了北上之路。
  一路行来,盖聂总是不停地向我考较一些数算之题,我感念他的相送之意,绞尽脑汁地向他口述了本该几百年后才会面世的《九章算术》里我还记得住内容:方田,田亩面积计算;少广,已知面积体积,求其一边长和径长等;商功,土石工程和体积计算;盈不足,即双设法问题,还有一次方程组的问题,他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全面系统的“数学课程”,如痴如醉,孜孜研究,昼夜不倦,甚至没过几日,就让我与他同骑,以便随时与我讨论问题,到了后来,他的问题越来越多,我不胜其扰,只能搬出了后世那著名的《孙子算经》里的“鸡兔同笼”和“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的两大经典题目,让他自己冥思苦想,数日不解,才总算得了几日安生。
  一路之上,自然也是少不了餐风露宿,也时与歹人相撞,好在有了身边的这位“当世第一保镖”,近乎一个月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燕留城。
  燕留城,便是我前世的沧州一带,这里是燕、赵、齐三国的交接之地,此时黄河已经改道,这一带,已经不复是《吕氏春秋》所记载的那样,“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的史前洪荒时代,而是人烟稠密,土地肥沃,相当富饶了。
  过了燕留城,便是燕国境内了;再数日,便要到中山之地了。
  “徐卿,我们一路行来,总是有人盯随,你要小心。”
  这日,盖聂突然这样提醒父亲。
  我一呆,随即想到,这盯梢的,必定是燕丹派来的人手。
  父亲显然比我更早想到,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随即说道:“此次一路行来,幸而仰仗了您的庇护,在下和阿离才能安然到此,此地距离中山不过数日之遥,且已是燕国之境,料来也是无甚大碍了,再也不敢耽搁您的行程,还请返去。”
  盖聂一路与我们同行,虽然并不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但隐隐也知道这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沉吟片刻,便哂然一笑。
  “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但愿今日一别,他日还能重逢。”
  “亦然。”
  父亲口里这样说道,对他深深一礼。
  我呆呆地望着盖聂,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身上的豪侠之气,还有这个时代的非(。kanshuba。org:看书吧)常罕见的对科学知识孜孜探究的那纯朴之情,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我心里,他更类似于一个我可以与之沟通的“现代朋友”的角色,尽管我们沟通的内容,紧紧局限于数学这门学科,但这对我来说,也已经是足够了。
  他看出了我目光中的依恋之意,上前抚摸了下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阿离,此次一路行来,我虽名为护佑你二人,实则盖聂受益匪浅,便是称你为师也无不妥,惟愿日后有缘,盖聂必定在榆次县聂家庄等候。”
  我鼻子一酸,强忍住泪花,和父亲一起,与他依依惜别。
  盖聂走后,父亲瞧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他有些犹疑地说道:“阿离,你自小并未习字,何时通晓这数算之术?”
  我抬起头,望着父亲,灿烂一笑:“阿爹,阿离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自从从山上摔下后,阿离的脑子便灵清了不少,这数算之术,阿离也不知如何会知晓的,只知道提起,便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父亲又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罢了,或许是你那早死的母亲神灵暗中护佑也未可知。”
  我听见他这样说了一句。
  我笑了。
  



☆、铸剑山中

  入了燕国境内,那在身后一路跟踪我们的人,便不再躲躲藏藏了,就连我,有时也能看到他们在距离我们身后约几十米外的地方尾随,见我回头,也不藏匿,只是站定脚步,淡淡望向我和父亲,正是之前在我家中送来百金的那几个武士。
  我心中恼恨,便出了一计,某晚投宿脚店,第二日,我便躺在床上,不肯起来。父亲不明就里,以为我身体不适,要去请医士问诊,被我捉住,轻声附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父亲听了,有些瞠目结舌,想了下,摇头说道:“阿离,现在距我答应庆柯之日,时日已是不短了,这样耽搁,只怕不妥。”
  我笑道:“阿爹,你既已答应为他做事,他还如此派人盯梢,不信于你,你就不恼?况且此地距离中山虽已不远,但仅靠单马驼载你我二人,至少仍需十来天,这里既然是他的地盘,为何不让他护送我们到达?脚程快了不说,阿爹您在山中铸剑,只怕也需他提供一些便利。”
  我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燕丹。
  父亲也笑了起来,感叹道:“阿离,你这丫头,比之从前,真的是精灵古怪了无数。”
  我笑道:“阿爹,阿离无论怎么样,都会是您的女儿。”
  父亲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父亲和我,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早就出门继续赶路,而是留在了脚店。
  果然,午时未到,那盯梢我们的领头武士便找上了门。
  “铸师,为何今日迟迟尚未出发?”
  父亲站起身来,略为一礼,很是歉意地指了指仍躺在矮塌上的我:“小女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骑马赶路,还望海涵。”
  那武士便看向了我,我略略闭上眼睛。他沉吟了下,便出去了。
  我闷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果然,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脚店门口,便来了一架四驾马车。
  战国时代,礼法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我和父亲,只是庶人身份,现在却坐上了卿位才能乘坐的四驾马车,朝着中山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我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的这个主意,其实并不怎么高明,四驾马车,速度虽然是快了很多,也可免去之前风吹雨淋烈日暴晒之苦,只是这个时代的马车,避震措施几乎等于没有,加之一路行来,俱是山道泥路,竟然颠簸异常,后来在父亲的要求之下,驾车速度略有放缓,那领头武士也不知从何处取来几床软垫,但等最后到达中山的时候,我还是面色发青,两眼发直了,进山几日才恢复了过来。
  那几个武士弃了马车,跟着父亲,向着山中进发。
  虽然已是十数年未到此地了,父亲竟然还是记得通往铸造工坊的路,只是一路上山,荒径上早已是蒺藜密布,野草丛生了,就这样挥刀斩蒺,在山中野地又宿了一宿,第二日将近午时,我走得又累又渴,见那几个武士,这一路上山,几乎都是他们在斩蒺开路,现在虽也面有倦色,但手上的动作和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见停缓,因此虽然我对他们背后的那个“贵人”实在是没有好感,但对这几个武士,还是生了敬佩之意。
  猛然似听到了山中淙淙溪流的声音,父亲停下脚步,仔细查看了下四周地形,面上突然一喜。
  “到了。就在前方山坳处。”他说。
  我精神一振,见那几个武士,也是喜形于色。
  几个人不由加快脚步,片刻,便已经到了父亲所指之地。
  这里正如父亲所说,是山坳之中的一片平坦之地,但满目尽是杂草蒺藜,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当年的铸剑工坊之相?
  我正犹豫间,心想父亲是不是年长日久记错了地方,却见他却毫不犹豫地踩过荒草,走到一块凸起的岩石边,用手中的砍刀挥断了几乎有两个人高的密密荒草,很快,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窑炉。
  “是了,虽然已有破损,但稍加修缮,就可使用了。”
  父亲左右看了下,这样说道。
  不待父亲开口,那个领头的武士已经率领手下的人开始清理场地了,父亲也加入了进去,不时指挥着他们,我则抱膝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们。
  已经到了铸剑之所了,历史上那把注定要留名的“徐夫人匕首”,难道真的就要这样在我眼皮底下铸出吗?
  我茫然了。
  不到半日,山中昏黑之前,铸剑工坊便已经被(。kanshuba。org)看书吧了出来,初步恢复了它当年的旧貌,那几个武士,也已经搭建起了两个简陋的茅棚,供夜间休息之用。
  我实是感到疲劳,目前这个八岁女孩的身体,真的有些过于羸弱,因此虽然只是睡在茅草之上,但很快便坠入了梦乡,只是半夜偶尔醒来,似乎仍能感觉躺在另一草堆之上的父亲并未入眠,他在辗转不停。
  第二日等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我从茅棚出去的时候,看到昨日临时搭起的简陋锅灶边还剩了一碗粥,几块饼,应该是留给我的早饭。
  父亲和武士们早已经开始动工了,我草草吃了早饭,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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