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发了疯般地紧紧吸住他的唇舌,不愿松开,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呼吸。
他像我一样剧烈喘息着。终于扯过他的外衣,铺在了地上,将我压了上去。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背。他进入的一刹那,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他的名字。
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地熄了,只剩下了一团还在闪闪灭灭的零星的红光。
我的长发缠绕在他枕于我脖颈下的臂上,覆在他的身上。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我的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我从前不知道在哪里念过的这句话。
我终于流出了眼泪,落在耳垂之上,热热的,怕他觉察,用力闭上了眼睛。
“子房,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不要总是忙着公务,若有合适的姑娘,你也好成家了……”
黑暗里,我终于这样慢慢说道。
他低声呵呵笑了起来:“我会的。”
“你骗我。你一直没有。栎阳城中那么多漂亮温柔的姑娘,总有一两个,你会看得上眼的……”
“可是我怕你不高兴。”
“从前我会不高兴。你那时要是看上了别的姑娘,我一定会划花她的脸,甚至用剑刺穿她的心窝。可是现在,我想有个好姑娘能陪着你……在你一个人疲累的时候唱歌给你听,冬天晚上的时候为你暖被窝……”
“可是我想听的歌,她们都不会唱……”
“你把她们送到我那里,我教她们……”
我不再说话,戛然而止,怕泄露了自己几欲哽咽的音调。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摸索着将手探到了我的身下,将我再次重重地抵向了他……
夜很深很深了,我的耳边也早已听不到洞外那紧一阵缓一阵的雨声了,万籁俱寂的一片寒气中,只剩了我和他,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紧紧抱了,裹在那半干的外衣之中。
“阿离,你睡了吗?”
他忽然问我。
我不语,只是轻轻我的额头蹭了下他的下巴。
他低叹了一声:“阿离,我舍不得睡,睡着了,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等我醒来睁开眼睛,我怕你已经离去了。”
我闭上了眼睛,更紧地把自己贴近了他。
他终是太疲倦了,还是睡了过去,手却依旧紧紧地覆住了我的腰身。
天还是亮了,洞口透进了一道曙光。
我们身边的火堆早已燃尽,只剩了一堆灰烬。
他梦中的神情很是安详,嘴角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痴痴地看着他的容颜,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用我的唇轻轻扫过他刚刚冒出了胡茬的下颌,有些微微的刺痛。
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轻轻地将他的手从我的腰间挪开,随意理了下衣物,站起身来。
我终是牵了马,沿着已经胀涌的山溪慢慢地一路下去,走到半山的时候,却与何肩一行人碰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五花大绑了的人,身上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
见我盯着那人,何肩踢了他一脚道:“这就是昨日那群楚兵的首领,却原来是霸王派到齐王那里的说客,被齐王送出后,得知我们正朝南而来,便选了这个山谷伏击,他想得倒容易!”说着已经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原来他就是韩信曾提过的项羽派来的说客武涉。昨日山谷埋伏,他想来既是要夺些粮饷财物,更重要的应该还是希望俘了张良一行押到项羽那里邀功,以弥补他游说韩信的失败吧?
何肩看向了我的身后,见只有我一人,神情一下子显得有些紧张:“怎么没见成信侯?他昨晚没有与你一起吗?这山中很大,若是迷失了路,这可到哪里去找?”
我转头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指了下:“沿着这溪水一直上去,右边有个岩洞,他……现在应该还未睡醒,你们只需在外等他醒了便好,不要吵了他。”
何肩一喜,朝我点了下头,领了人要往山上而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看着我,有些犹豫。
我朝他淡淡一笑:“我尚有急事,不便和你们一道回去了,你若是怕成信侯责怪于你,也可以派个人护送了我先走,这样他总归会放心些。”
何肩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似是明了的神色,很快却又叹了口气:“你与他……”
他倏然闭口,想了下,叫了他身边的一队六七个卫兵,大声喝道:“你们一定要把辛姬安全送到栎阳,否则我就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一个拧下来当夜壶用,听到没有!”
那队士兵吓了一跳,苦了脸忙不迭应了。
我笑了下,径自牵了马,继续朝着山下而去了。
☆、魏媪
那几个卫兵一路护送,倒也是十分地尽职,只是经过临济一带的时候,他们的神色却是有些紧张,此时的刘项大军仍各自盘踞在这一带的成皋和荥阳,双方死死地咬着不放,所以时常有流兵来往,所幸我们走的大多是小道,最后终是有惊无险地入了关中。
我回到了栎阳。
栎阳城中,仍是那样的宁静,丝毫闻不到中原黄河岸边的那场战事中硝烟的气息。
我整日整夜地将自己关在院子之中,再也没有出去过一步了,从冬一直到了第二年的夏,半年多的时间,日子竟这样一日日地如流水般逝去。
睡觉的时候,我时常做梦,梦中的一切却是光怪陆离,我睁开了眼,便再也记不得了。
可是有一晚,我做梦,梦中的世界却是久违了的两千两百多年之后的那个摩登都市,梦中的我,轻飘飘地游走在其中,一语不发地穿过了整个城市,回头,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身后的一切都成了混沌,白茫茫,雾渺渺,什么都没有了。
我像是失去了心,一下子抱头痛哭了起来,哭得嘶声力竭,上气不接下去。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可是就连梦里,我那原来的世界也终是成为了一堆泡影……
“辛追,辛追……”
耳边,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叫我,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焦急和不安。
是谁,是他在叫我吗?
“子房!”
我大叫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在床上,长发已经被汗湿透了,混合了泪水紧紧地粘在了我的脸上。
是梦,是梦而已。
他不会叫我辛追,他只会叫我阿离,这个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叫我阿离。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重又慢慢地躺了下去,却突然看见了我的床榻之侧,正跪坐了一个人。
惨白的月光一格一格地从窗棂中透了进来,照在青砖的地上,又投到了他的脸上。
他还穿着一身的甲胄,看起来风尘仆仆,只是此刻却跪在我的榻前,纹丝不动,看着我的一双眼睛,却是透出了一阵沉沉的悲伤之色。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几乎要透不出气了,冷汗又涔涔地渗了出来。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双手竟是软得撑不起自己的身子了,定了定神,朝他勉强笑了下。
“利苍……,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了,我急急忙忙拉住了他撑在塌上的一只手,笑道:“你回来了,这很好……”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是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竟然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他,我的丈夫吗?
他笑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我感到了他那有些粗糙的手指正轻轻地将我沾在脸上的湿发拨到了一边:“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不用怕……”
他忽然倏地缩回了手,对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我刚赶回,手上还有泥,把你脸弄脏了……”
他那宛如孩子般的胆怯和自责,让我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刚才的不安一下子消散了。
他亦是笑了起来,一拉我的手,我便顺势从榻上坐了起来,赤足踩在了他的靴上。
“我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去年何肩告诉我你安然回了栎阳后,我就想着来看你了,可是战事一直很紧,我实在脱不了身……,萧大人要送一批急用军需到成皋,我请命回来押送,这才得了空来瞧你一眼,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他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声说着,紧得仿佛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
他的甲胄很硬,我有些痛,却任由他抱着,对他笑。
他惊觉,稍稍松开了我,后退了一步,语气有些仓促:“你……,还是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仰头看着他,低声说道:“利苍,我想要个孩子,给我个孩子吧,求求你了……”
他一呆,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朝他笑了下,在他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慢慢褪去了自己身上已是汗湿的单衣。
他起先很是温柔,慢慢地却用力了起来,到了最后,我所发出的声音之中甚至已是分不清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了。
当一切都渐渐平息了下来,他躺在我的身边,发出了轻微的低鼾声。
我轻轻抚过他身上的新增的几道伤痕,感觉着他有力而均匀的心跳,长久以来一直漂浮在半空晃荡的那颗心,仿佛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已想不起那个冬雨漆黑的夜里他留在我鼻端里的气息了,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消于无痕,我有时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那其实或许也只是一个梦,就像我这半年来日日夜夜所做的所有的梦一样,只不过旖旎了些。
但是今夜,上苍如果愿意,就请在今夜赐给我一个孩子吧,我和我的夫,利苍的孩子。
我已经成了浮游在那三千弱水之中的一根鹅毛。明天利苍就又要走了。若是再没有属于我自己的可以感觉得到依托,我怕真的要从此沉溺下去,沉到那幽凉黑暗的水底,再无出头之日了。
第二日一早,利苍便匆匆离去了,我随了萧何,一路将他送到了城外,直到他和那批许多士兵押送的看不到尽头的辎重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入了城,和萧何道了别,我信步慢慢走在栎阳的街头。
许久没有这样出来过了,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竟也是感觉到了一丝刺目,耳边听着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所发出的声音,我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如同自己仍是在梦中行走一样。
快到自己的宅子了,我微微低了头,加快了脚步,身前的侍女正要开门,突然,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辛夫人……,你可还记得我?”
我一惊,抬眼望去,见我身后的台阶之侧,正颤巍巍立了一个老妪,头发花白,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是完全的凄苦之相。
我想不起来自己从前在哪里见过这位老妪了,正迟疑间,突然见到她脸上那一双与她凄苦神情完全不搭调的乌亮的眼眸,心中一动,隐隐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老妪见我神情有变,一下子笑了起来:“辛夫人,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善忘的,我就是魏媪啊,四年之前,我和我女儿搭过你的马车,后来你还派人送我们到了魏地……”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那年项羽入关之后命英布带了我去咸阳的途中遇到的那个快嘴妇人。只是短短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她竟然已经苍老如斯了。
她仍是那样的精明,似是看出了我的所想,自嘲道:“四年的时间当真是短啊,不过这天都在一夜之间说变就变呢,何况是人,我是老得不成样子了,不过夫人你倒是和我从前看过的样貌差不多,所以我远远地就认了出来。”
我微微苦笑了下。
四年的时间,不过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当真是短得仿佛一眨眼便过去了,可是就在这一眨眼之间,心和悠死了,利苍成了我的枕边人,而他,却已经与我隔了那永远趟不过去的一道银河,两两相望……
那魏媪见我呆呆不语,面上似是有了凄苦之色,便也站在那里不再作声。
我蓦地回过了神,看向了她,让她跟了我进去。
“嬷嬷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到了里屋坐定,我望着魏媪,问道。
她的面上立刻现出了一丝不安之色,忸怩了半天,才无奈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女儿……”
她的女儿?好像是叫薄羽?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当年马车之上那个沉默不语的年轻女子的面容。
“我的女儿,当真是命苦啊!说起来夫人只怕还要笑话我了,想当年我巴巴地将她送到了魏国,给了那魏豹作姬妾,一心想着她能得个一男半女的,也好应了小时那许负对她的相面,我呸!还贵不可言,不过三年,我女儿不但没有生个儿子出来,去岁那魏豹自己倒是被韩信给掳了,连带了我女儿也被俘了,只是听说是和那魏宫里的许多女子一起被送到了栎阳,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