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天叹息一声,道:“或许你不会相信,老夫并不想杀你。但老夫也相信,凭借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手段,说服陛下发兵援唐不是难事。待到解了大唐之危,便等于给大齐竖了一位强敌。”
说着,他叹息一声:“唉!到了这般年纪,生死早已是身外之物,老夫丝毫不介意,可老夫介意千千万万齐人的生死。”
唐安不再掩饰自己的嘲讽,不屑道:“好一番大道理,好一位悲天怜人的大师!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么?看看这个昏庸的国度,就算没有大唐,她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魏中天道:“世事难预料。或许……将来会有一位贤明的君主,让大齐再度焕发出光彩。”
唐安道:“荒谬!一人之力怎能扭转乾坤?朝廷,仕子浮夸,百姓愚昧,君王无度。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所钟爱的大齐已经没得救了!而为了一个终将灭亡的国度,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万万千千的大唐子民饱受战乱之苦,妻离子散,尸殍遍野,这便是你的怜人之道?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鼠目寸光的可怜虫!”
魏中天叹息一声,道:“关于大唐,老夫只能说一声抱歉。立场不同,注定了老夫不能兼济天下,正如你不会替大齐的百姓考虑分毫一般。”
“我是不会考虑齐人的感受,因为他们甘愿沉沦!”唐安大声咆哮道,“可是在西面,那里的人民勤恳务实,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幸福的生活!那些在边关的将士,正用自己的身躯抵抗者外族的入侵,保护自己的子女亲人不受战乱之苦。他们是可爱的,是值得敬佩的!我不帮他们,难道会去帮这群在安逸中自甘堕落的家伙么?”
魏中天还是摇头,道:“你说的很对,可有一点你无法改变——老夫是一个齐人,是吃着齐国的米、喝着齐国的水长大的齐人。你怜悯你的同胞是情谊,老夫保护齐国子民是本分。或许这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身份之别吧。”
唐安仰天长笑,道:“好一个没有对错之分!连被所有齐人都视为圣人的稷下武圣的你都如此混淆黑白,我却还试图跟你讲道理,实在是天真。”
“所以我们的交谈毫无意义。你无法说服老夫,老夫也改变不了你。”魏中天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叹道:“而且……就算老夫是错的,也必须继续错下去。老夫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死的更有意义一些,所以才给了你这个选择——你愿意为了心爱的女人而死么?”
唐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出了洞府。
待到唐安的身影完全消失,魏中天才抬起头来,顺着温暖的阳光看向苍天,喃喃问道:“我……真的错了么?”
清风洞府外。
看到唐安从山洞中出来,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蓝海棠问道:“怎么样,魏大师和你说了些什么?”
唐安强压住内心的悲哀,送上一个勉强无比的笑容,道:“没什么,大师让我带你一起进去,好给你驱散寒毒。”
生的喜悦让蓝海棠并未察觉唐安的异样,而是有些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唐安淡淡一笑,轻轻摸了摸蓝海棠的秀发。
“进去吧。”唐安拍了拍蓝海棠的后背,忽然微微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宛如百合的慕绒一眼。
她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就是脸色还有点苍白。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眸牢牢定格在自己身上,或许只有在这时,她的眼睛才会有些许神采。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种眼神就叫作。爱。
想到今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唐安悲从心中来,松开了蓝海棠的小手,大踏步地冲慕绒走去。
微风徐徐,阳光静好。
凤鸣山巅,在十几人的见证下,一男一女缓缓靠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在慕绒有些慌乱的心跳声中,唐安微微一笑,一把将慕绒揽入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一样的温暖,却多了一丝诀别的气味。
慕绒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惊愕,一丝羞怯,还有一丁点谁也察觉不到的欢喜,出奇地没有反抗。仿佛她不再是那个让天下敬仰的大雪山传人,而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小女人而已。
“仙子姐姐……”
“嗯?”
“我爱你!”
说出了自己心中最想说的话,唐安在慕绒额头轻轻一吻,带着难以解开的遗憾,转身便向着那灰暗的命运走去。
唐安与两个女人的亲昵举止,让冷落情微微一叹,内心苦涩更甚。可是郁闷之余,他却又在揣测:师伯既让我与海棠姑娘一同前来,为何却单独避开我呢?
怀着满心疑惑,他皱着眉头,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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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若饮一人血
沿着幽深的山洞一直往里走,唐安紧紧牵着蓝海棠的小手,他能感觉的到后者的掌心满是汗渍。
她在紧张。
从幽黑的山洞到被阳光映亮的山腹,犹如她此时的心境——就像陷入黑暗的人生忽然看到了光明。
可是她担心这光明太短暂,太不真实。她并不惧怕死亡,只是惧怕明明看到了生的曙光,最后却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通往生门的路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尽头。蓝海棠的目光被形同枯槁的老人牢牢吸引,因为那是她的救星。可惜她没有注意到,唐安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对着魏中天微微欠身行礼,蓝海棠道:“晚辈蓝海棠,见过魏大师。”
“嗯。”见唐安去而复返,魏中天脸上掩饰不住一股赞赏:“你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老夫很佩服。”
“有情有义的人命通常很短。”唐安自嘲一笑,道:“老东西,废话少说,赶紧救人吧。”
蓝海棠反握住唐安的小手微微用力,低声责备道:“唐安,不得对大师无礼!”
你嘴里的大师,正准备杀你相公呢!唐安心中有些苦涩,递给蓝海棠一个安心的表情。
魏中天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你尽管放心,老夫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唐安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太容易相信别人虚无缥缈的保证。如果你有足够诚意,麻烦你先治好她。这样一来,我便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
听着唐安打哑谜般的话,蓝海棠微微失神。但本能让她感觉到了危机,她皱着眉头问道:“唐安,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安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你安心治病便是。”
以蓝海棠对唐安的了解,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否则他的笑容不会如此勉强。
她仔细想了想,忽然有些疑惑。有神的双眼转向魏中天,问道:“魏大师,您既要给海棠治病,为何要找他来?”
唐安扯了扯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道:“我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所以你只管遵从这老头儿安排便是。剩下的事……”
说着,唐安冷冷看了魏中天一眼:“我和他自会解决!”
“不,你一定要跟我解释清楚!”蓝海棠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她紧紧抓住唐安的手,好像一旦松开,就再也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暖了。
唐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无比温柔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你只要记住我的脸,记住我对你的好,记住有一个叫唐安的男人深深爱过你,这就足够了。”
三句记住,如同诀别诗,让蓝海棠入坠万丈深渊。
看着这一对痴男怨女,魏中天有些于心不忍。人生百年,却困于一个“利”字,生生让一对有情人阴阳永隔。身为被世人所敬仰的大师,却要违心地做出如此艰难的抉择,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但他必须收起菩萨心,如约送上那一副阎王贴。
“好聪慧的女娃。”魏中天叹了口气,道:“你体内寒气太重,近二十年的侵蚀,有岂能消弭于旦夕之间?老夫前些时日一直在替你渡功温体,又令落情搜集温补之药,便是为了徐徐图之,减少对你自身的伤害。如今药已备齐,却只缺一副最重要的药引。”
蓝海棠似是预感到了什么,俏脸煞白地问道:“什……什么药引?”
魏中天指了指唐安,道:“要彻底拔出寒毒,需一至刚至阳之物相引,再借老夫内劲相逼,辅以温补药剂方能根祛。至于那药引……便是血气方而男儿之血了。”
“血……”蓝海棠满脸恐惧,她看了看近在咫尺那张熟悉的脸庞,满心失落地摇摇头,喃喃道:“不……我宁可死,也绝不要他受到半点伤害!”
唐安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以命换命”,原来魏中天是要用这种办法结束自己的性命。
既然他已经于谢渊达成共识,恐怕自己今日如何都难逃一死。横竖皆难逃,若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替蓝海棠续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淡然一笑,安慰她道:“傻丫头,我身体壮得好像一头牛,你又不是不知道,损失点血又有什么关系呢?”
蓝海棠仔细看着他的脸庞,他那勉强牵动的嘴角,还有眼神中深深的怜惜,都证明事实绝非他说的这般简单。
她果断摇头,道:“唐安,你不必骗我了。我知道结果肯定和你所说的不一样,而这样的代价我承受不起。我想好了,这病不治也罢,我们现在就走,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还能多活一天,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唐安微微叹息。她总是这么聪明,聪明到每次自己想要欺骗她,都会被她识破。
不过他的心中没有挫败感,只有深深的感动。
见蓝海棠转身便走,唐安手掌微微用力,将她拉回自己怀中,目光坚定道:“海棠,还记得我们在书院度过的那些时日么?”
蓝海棠微微一愣,道:“当然记得。”
“那时候,你是我的夫子。我任何事都要听你安排,没有半点违逆。那段时光,或许是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快乐时光了。”唐安眼神中带着丝丝缅怀,叹道:“可是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
“不,我不听!”蓝海棠捂住耳朵,近乎哀求道:“唐安,我们一起走,一起远离是是非非好不好?”
唐安叹息一声,用力抱紧她的娇躯,微微摇头。
他何尝不想?只是不能而已。人活着,总有着太多无奈。
蓝海棠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拼命挣扎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大声道:“唐安,你放开我,我不许你做傻事!”
她越是挣扎,唐安抱得反而越用力。有些为难地看了魏中天一眼,问道:“老东西,点穴你应该会吧?”
看着一对为了彼此而不顾一切的男女,魏中天惭愧更甚,用手指笔了笔肋下,道:“这里!”
蓝海棠眸子里满是惊惧,大声道:“唐安,不要!”
唐安依葫芦画瓢,好不容易找准位置,微微用力点了下去!
呼喊声戛然而止。
蓝海棠只感觉血脉一窒,整个人忽然失去了力气,在唐安的搀扶下徐徐做到了冷冰冰的地面上。
她的眸子含泪,嘶声道:“唐安!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是……”唐安微微一笑,有些心酸的道:“不想你死而已。”
冷落情在山洞地拐角处,清晰地听到了洞中传来的每一个字。
他的心像冰一样冷。
从唐安与蓝海棠进入清新洞府时,他就察觉到了异样。他不明白为什么魏中天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给海棠治病祛毒,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按理说,他与唐安根本没有太多瓜葛,为什么要指名见他?难不成仅仅因为唐安那几巴掌?
冷落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他印象中,师伯不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一向简单直率的老人做出了这许多布置,而最为关键的时刻却让他置身事外,由不得他不好奇。
而现在,他知道了真相。
魏中天迟迟不肯替海棠治病,是因为缺少最重要的一味药引。而那副“药引”,很可能会让一个大好男儿丢掉性命。
他不想稷下学宫失去优秀传人,不想自己为情所困,所以一直在等待一个甘愿为蓝海棠而死的人。
而今天,唐安来了。
如果不知道这一切,冷落情或许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可是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还能卑鄙地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唐安为海棠而死,而自己则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么?
那样的话,他便不再是冷落情,而是一个禽兽!
“慢着!”
冷落情大踏步地走到山腹,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挽起衣袖,铁着脸道:“师伯,如果要换海棠姑娘健康,必须要饮一人血,那么便让我来吧!”
唐安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冷咸湿会在这种关头出现,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