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真正看破生死的人,才会在家逢大变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云淡风轻。她不再像前几日般醉生梦死,而是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自己最爱的人。献出自己的纯洁,或许只为了给自己留下最为美好的回忆。
能做到这一步,只能证明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而这个打算,恐怕会让她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她恐怕……想要单枪匹马去救人!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所以先填补了心中的遗憾——她已经报了死志!
想通这一点,唐安心里再也没有深得一人心的温暖,脸上一片惨白。
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唐安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发现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他心头紧张,大呼道:“陈管家,有没有看到程大小姐?”
老管家脸上带着过来人的笑意,道:“程小姐上午就已经离开了,恭喜侯爷喜得佳人。”
上午就走了?糟了!
唐安连回话的功夫都欠奉,撒腿就往隔壁的程府跑去。幸亏两家只有一墙之隔,倒也不用耽搁多长时间。几乎用生平最快速度冲进程府大门,恰好遇到准备外出的熟人。
唐安一把拉住俏婢的手腕:“翠珠,有没有看到大小姐?”
“大小姐?好像中午回来过…她好像受伤了?”
“受伤?”
“嗯。”翠珠点点头,回忆道:“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唐安一脸黑线。妈的,那是因为老子火力太猛。懒得跟她多做解释,又问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但是我刚刚打扫过她的房间,里面没有人。”
大小姐如果要做什么傻事,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出去。而以她搞来搞去的本领,下人们摸不到影子也毫不稀奇。
“那大少爷呢?”
“说起来奇怪,大少爷今天似是转了性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敲门也不应声,可能还在睡觉吧。”
眼看就快傍晚了,一觉能睡到现在?唐安心中打了个突,撒开手便往程采和的小楼跑去,只留下翠珠一脸羞红,轻轻摩挲方才被唐安抓过的地方,甜蜜笑道:“他…摸我的手哎,我会不会怀孕呢?”
程云鹤不在家,程采和就是一家之主,下人们自然会规规矩矩,没得到允许只能在外面侯着。但以唐安和他的关系,加上如今情况紧急,干脆连敲门的步骤都省略了。
“嘭!”
唐安一脚将大门踹开,大呼道:“大少爷!”
前厅里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但听觉敏锐的他清晰地听到里屋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呜”声。没有丝毫犹豫,唐安冲到里面一看,大少爷竟然像粽子一样被绑在船上,嘴里还塞了一块布。
唐安吃了一惊,赶忙将程采和松绑,问道:“大少爷,你怎么会被捆在自己房间里?”
程采和大口喘气着,满脸愤怒道:“还能有谁?整个程府胆敢如此无法无天的,也只剩下我那个野蛮妹妹了,他娘的!”
和程采夕有了最为亲密的关系,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让唐安心里一紧,不禁问道:“我来找你正是想要问清楚,大小姐去了哪里?”
程采和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程采和摇晃着有些僵硬的生完,一脸愤愤道:“哼,这小妮子现在越来越神秘了,昨天竟然又一夜未归,直到今天中午才回家。我正想要问个清楚,岂止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咳咳咳……”唐安一听这话,有些心虚地咳嗽几声。
程采和疑惑地看他一眼,道:“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偶感风寒——你继续说。”
程采和不疑有他,继续道:“不过她再怎么甩臭脸给我看,我也始终是她的哥哥。爹这几天忙,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担心她吃亏,别被一些阿猫阿狗占去便宜,想要和她谈谈心,谁知……”
看大少爷一脸夸张的表情,唐安也顾不得暗怪被人说成阿猫阿狗了,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谁知‘什么’啊,你赶紧说啊!”
“谁知…她居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身上还带着三把宝剑,一看便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程采和道,“我好心好意劝阻她,怕她遇到危险,但这死丫头居然二话不说把我绑了起来,他娘的!居然敢对她亲哥哥动手,果然不愧是我妹妹——有种!”
“有个屁种!你妹妹都快要挂了!”
唐安忧心如焚,换上黑衣、带上武器,这分明就是要以命相搏啊!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个傻女人把所有秘密都一个人藏在心里,打算用自己卑微的力量去撼动整个朝廷!
“挂了?这话怎么说?”程采和面色一变,讷讷问道。
唐安懒得解释,问道:“她临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程采和想了想,指着桌子道:“对了,她临走留了一封信,说如果她回不来的话,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信?
唐安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铺着大红色桌布的沉木桌上,一个黄色信封异常显眼。有些颤抖地用手将信撕开,浅白色的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勿忘我。
简单的三个字,让唐安微微一滞,那个英姿勃勃的倩影又浮现在脑海之中,让他回味,让他心碎。
他后悔昨夜没有看出大小姐的反常,没能及时阻止她做傻事。但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可以卖,怪只能怪自己后知后觉,对感情、对女人总是迟一拍。
事到如今,他只祈祷能够在悲剧发生以前,能够保住大小姐一命,不枉她对自己一片深情。
一旁的程采和踮着脚尖斜着眼睛,却看不到只字片语,不禁好奇地问道:“我妹妹…说了些什么?”
唐安惨然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告诉我…我是个混蛋而已。”
程采夕就算再迟钝,也能从唐安脸上看出一丝绝望。他紧张得握住唐安的右手,脸色无比严肃道:“唐安,我不知道我那个傻妹妹惹了什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承诺——把她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会的。”珍而重之地将留有大小姐字迹的纸笺放入怀中,“她现在…可不仅仅是你妹妹。”
第四百六十一章 劫狱
沿着皇宫东门一直走,穿过两条大街,有一座诺大的庭院。》
庭院里没有极尽妍态的假山,没有优雅的荷花池,没有威严的琉璃,只有不怒自威的金刚石像和肃穆压抑的灰色高墙。
这里是大唐刑部。
刑部最为有名的两个地方,一处是代表着公正严明的公审大堂,一处是清剿奸佞的刑部大牢。大牢最深处,一座三层高层分外醒目,如同于鸡群之中的仙鹤。
“仙鹤”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天牢。
程云鹤和六王爷秦越,此时就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按道理来说,刑部所在之处应该算是大唐中心,本该人丁兴旺才是。可是空旷的街道、零星的灯火,都在无声的吐露出此处的凋零与萧瑟。
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绝不会在这般压抑的地方安家落户。据迫不得已久居于此的人说,三更时分经常能听到让人不寒而栗地哀嚎声,不知是刑部的公人正在对囚犯用刑,还是命断于此的冤魂仍然在回忆生前所受之苦。
这些冤魂,九成都来自于天牢之中。因为在大唐始终流传这样一句话:坐穿天牢无活路,转世投胎不入堂。
月黯星稀,北风萧瑟。
一袭黑色劲装的程采夕踏着寒夜,独自走在空旷寂寞的街上。
她的眼角还带着眉笔勾勒的黑色长线,白皙的俏脸依旧妩媚。这样的一张脸应该让众生颠倒,但此刻却没有一丝表情。
她知道,每多走一步,自己就离死亡更进一步。
人说油灯苦尽之人,才喜欢胡思乱想,而此刻的她已经陷入了这种状态。
她不禁在想:黄泉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孟婆汤究竟好不好喝?将来投胎转世以后,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娘亲?
还有…会不会忘记那个总是带着一脸坏笑的影子?
无数的问号,无数的画面,将自己的脑海充斥地一片混乱。她开始怀念曾经那些美好的日子,无论是被爹疼爱的,还是与唐安赌气的,都是如此珍贵。
她很想延续这种被忽略的快乐,如果让她重头再活一次,她保证会无比珍惜地渡过每一天,不再跟爹发脾气,不再嘲笑哥哥一无是处,不再刺唐安那决绝的一剑。
可惜,往昔一去不复还。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所能做的只有拼劲全力搏上一搏,不会让自己的后半生在悔恨中渡过,为亲生父亲惨死于眼前、自己无动于衷而感到羞耻。
不管结局会如何,起码为人子女……她曾努力过。
黑色的靴子踩在青石板凝着的白霜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坚定而有力的步子,让四周冷冰冰的屋舍徐徐倒退,不多时,便穿过了整条街。
灰色的刑部大院,如同一只张开巨口的狰狞扼守,等待着像是饕餮美食般的自己送入腹中。
但大小姐毫无惧色,步子一如从前,沉稳而坚决。
大门前,两尊石狮像旁,两名身着公服的佩刀侍卫仍在尽忠职守。但是脸上的倦容,却透露出他们并未将守门当成一件重要的差事。
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挑战过大唐朝廷的权威。他们只记得多年来路过这两扇丹红大门前时路人脸上的敬畏,却不记得有人敢单枪匹马擅闯这座大唐的牢笼。
今夜注定是个例外,因为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正直冲他们走来。
右侧的侍卫赶忙招呼一声,提起精神来盯着远远走来的不速之客,当看清楚来人的模样,表情却微微一滞。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可惜的是,他们无暇欣赏女人的美。
她背后的三柄长剑,已经让侍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二人几乎同时将揣进口袋中的手抽出来,紧紧握在刀柄上。
“刑部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程采夕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她这才发现,原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和用耳朵听起来,感觉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距离大门十米开外,止步。
冷风扶开她额前的秀发,露出一张比明月还要动人的娇颜。
“我不是闲杂人等。”
程采夕玉唇轻吐,伸出手指指了指两扇大门:“我叫程采夕,隶属飞天门,也是朝廷的公人。按道理来说,擅闯衙门的事绝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此时此刻,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朝廷中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受了冤屈,被关在这两扇大门后面,如果我什么也不做,那么几天之后他或许就会死掉,所以我要救他。”
听完这席话,两个侍卫悚然动容。
不是因为她的孝,而是她将擅闯刑部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说出来,如同邻里间的攀谈。
但是这番话并不难理解——她想劫狱!
飞天门中都是些什么人,整个朝廷都知道。而飞天门中有一个姿色超群的女魔头,恐怕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会陌生。
“呛!”
二人抽刀出鞘,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女人的身份,让他们感觉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不可否认她的确很美,但据他们所知,她的武功比她的容貌犹有过之。
右侧的公人冷冷道:“程姑娘,我等并不知道令尊的情况,对你的遭遇也深感同情。但是职责所在,还望你不要令我们为难。”
这样的回答早在她的预料之中,程采夕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我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给我的,我已经没了一个亲人,不能再没有另一个。所以现在并非我令你们为难,而是你们令一个绝望的女人为难。”
右侧侍卫苦心劝道:“程姑娘,你我皆为朝廷办事,希望你不要自误。”
程采夕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纤细而白皙的玉手已经探到了背后,缓缓拔出最右边的一柄长剑。
两个侍卫看到了她背后的武器,不禁暗暗皱眉,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程采夕救人的决心。
她之所以带三把剑,是因为一把剑对挡多了会起卷。
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抉择。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敌袭!”
左侧的侍卫扯开嗓子,用尽浑身力气呼喊出来,妄图提醒院子里的同伴。要阻止一个豁出性命的女魔头,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月光之下,丁字街头,一袭黑衣的女人站的笔直如松,俏脸写满决绝。
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把唐安的笑脸重新温习一遍。当最后一股温暖的血液流过心房,程采夕蓦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