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所以世人大多不知道是不是无疾而终了还是虎头蛇尾了。总之很少有人会去深究这件浩大的工程如今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进度了。
这一刻,听钱惟昱提起这件事情,钱弘、钱弘亿、钱弘俨兄弟三人固然是惊诧、感慨;而当事人冯道更是怔怔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木然中长叹一声。
“知我者,富阳侯也!”说完这七个字,七旬老翁冯道竟然已是老泪纵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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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文治神器
外行人对于冯道的这件功绩可能听得云里雾里,不觉得这是多么旷绝古今的大功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要说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先要解释一下《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这两部书是什么东西。
简单的来说,这两部书就是古代的字典;确切的说,是唐朝时候分别成书于唐代宗、唐文宗年间的两本字典。
这些字典里面取的字,是以儒家四书五经也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书、礼、易、春秋里面取的,然后再配以一些四书五经里面没有用到的但是属于常用字的文字,以四书五经的句读为解释,编纂的两部字典。可以说,没有这两部书,那么启蒙者想要学习儒家经典四书五经,首先在认字和粗通字义方面,就会多很多障碍。
其中《五经文字》注重的是“文”和“字”也就是指读法和字义,所以相当于如今采用“音序检字法”的字典,而《九经字样》偏重的自然是“样”和“字”了,所以用字形来检索文字,相当于当代的“部首检字法”字典。两部字典合用,就可以起到从读音和偏旁两方面为初学的读书人启蒙识字的功能了。
可以说,这两部书的出现,对于后来宋朝的文化昌盛,是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助推作用的,虽然宋朝后来重修了《广韵》等字典类著作,但是那也是从唐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把《五经》和《九经》杂糅而成的。
可是,在如今这个时间点,也就是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1年为止,这两部对文化普及非常重要的书稿,却还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两部书至今为止虽然成书近百年,却还没有被刻稿印刷过!此前所有的文本流传,都是靠的学者手抄!
因此,终唐一朝这两部书流传范围都不广。到了五代时候,那是武人的天下,读书人受到了严重的打压,除了冯道之外,别的读书人也没有这个威望和资源调度能力去做这件事情难过。
20年前,那时的冯道才刚刚50岁,他初登宰相的位置,觉得当时在位唐明宗李嗣源有可能是结束乱世的明君,所以他自己也想做一件名垂青史的事情奏请唐明宗拨款刻稿,广印《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宣化天下文教。
可惜这两部书很庞大,足足有一百三十卷,那个年代的雕刻印刷技术还是使用的雕版印刷术,每一页书都要用一块白桦木板细致雕刻文字,一百三十卷书全部刻好,需要几万块雕版,所以至今足足二十年,都还没有完成。而花下去的银两,也有足足几十万两了,冯道一度以为他这辈子有可能看不到这部书刻完的那一刻了。
……
历史上,这两部书最后在后周广顺三年、也就是后周太祖郭威临死之前才刻完的,前后累计花了4个朝代、23年时间。而冯道也在郭威下葬之后病死,算是让他可以瞑目而终。
两部书刻成之后没多久,周太祖郭威病死了、周世宗柴荣即位。当时与后周世仇的北汉刘崇因为郭威死了,觉得柴荣好欺负,趁机联合契丹举兵南下。柴荣试图御驾亲征刘崇、好建立自己的军事威望,而冯道则一改此前二十年来油滑的墙头草个性,居然做了一次顶牛的事情、试图劝阻柴荣御驾亲征。
柴荣对冯道说:“昔年唐太宗得天下,身经百战,凡是攸关国运的大战,莫不亲冒矢石,朕如今怎么能落后呢?”
结果冯道回答的却是“太宗自是太宗、陛下自是陛下。”也就是说,完全看不起柴荣能比得上唐太宗的意思。
结果,柴荣自然是非常愤怒,只不过忌惮冯道是十朝元老,名声很好,所以不好直接对他下手。于是柴荣想办法把冯道打发去做“山陵使”也就是让他负责给先帝郭威治丧、负责皇陵修葺工程。冯道改任之后,忙活了三个月,把郭威安然下葬,随后他自己过了两个月也病死了。
“太宗自是太宗、陛下自是陛下”这句话,曾经让无数研究柴荣时代史料的人费解,觉得这番话完全不像冯道的风格:冯道一生都是圆滑处事的,哪怕是皇帝真的做了昏庸不堪的决定,冯道也有几十种办法婉转地说出来,而不会得罪皇帝,否则的话,如果是个直肠子刺头儿的话,怎么能为相二十几年呢?
但是,怎么到了柴荣当皇帝的时候,冯道的语言水平就像被开了重度“弱智光环”一样突然下降了呢?很多学者认为,那是冯道觉得自己资格已经很老了,开始倚老卖老了。
这种论调其实不值一驳,因为那就是建立在先把冯道定义成一个小人、给他贴上“墙头草”的政治标签后才得出的。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回顾一下《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成稿的时间,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的推测
冯道早年圆滑、死前坦荡,实在是因为他毕生的事业都已经完成了。唐明宗死的时候,他冯道的书才刻了一点点,他还不能死,他死了之后这个事业是不可能有人继续下去的。所以他选择了忍辱负重,希望牺牲个人气节名声迎来送往、把这个教化天下人的大工程完成。此后晋汉周三朝加上契丹人那短暂地半年,他都需要忍辱负重。
一直到了柴荣即位,他刻了23年的书完工了,他终于可以做回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姿态了。或许,说出“太宗自是太宗、陛下自是陛下”那句话时候的冯道,才是真正的冯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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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言休絮,该科普的也科普完了,回到钱惟昱的宴会。
当听到了钱惟昱对他毕生事业的称赞之后,冯道当真是老泪纵横。憋了二十年的委屈、当了二十年影帝背后的辛酸,几乎是一刹那就迸发出来了。
“唉,此生有富阳侯为老夫知己,也算无憾了。然而富阳侯称赞的功绩,老夫实不敢当那两部书已经刻了20年了,但是才完成了七成。晋、汉两朝战乱不断、又不重文治,实在是难以施展,唯有后唐年间和本朝这一年,才算是进度比较快。老夫今年已经70了,也不知道能否看到成书的那一日如果看不到的话,老夫有一事相求钱王和富阳侯!”
“冯相为何行此大礼?寡人可不敢当啊!”一旁的吴越王钱弘见了冯道失态,都有些扛不住,赶紧把冯道拖回座位上座好,一边大包大揽的说,“荒僻小国,只恐力有不逮而已,若是做得到的事情,冯相尽管开口。”
“多谢大王玉成老夫是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老夫先走一步,而将来的皇上又不重文治的话,还请大王出资将残稿续完。老夫这几日也看了,单论一地之黎民,吴越富庶远在中原之上。武肃王以来,吴越宗室又累世以文教传家,想来从文人到钱财都是不缺的。如果大王能够成全的话,老夫将来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恩戴德的!”
钱弘看着中原的宰相对着自己这般恳求,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要拍胸脯答应了。心中还想:这老东西油盐不进,清高了几十年了,辛亏我那侄儿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爽点,让他有求于寡人,这么好的讨好中原朝廷的机会怎能放过?
不过,就在钱弘准备答应的时候,钱惟昱插了一句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冯相,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为何出此不吉之言?小臣虽然愚钝,但是在南唐为质的数年也是颇为仰慕冯相,日日思忖如何为冯相教化天下的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所幸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竟是被小臣思得一法,找巧匠商人研制试行之后,已然可靠。只要冯相用上小臣所献之法,《五经》、《九经》余稿不出半年,必然可就!”
“什么?老夫着人赶工二十年,不过完成其中七成。富阳侯竟有新法,可以半年之内把剩余的三成工程完成?果是何等仙家妙法,可否让老夫开开眼界?”自古关心则乱,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冯道的状态再也不是道貌岸然仙风道骨的老相爷了,简直就是一个求学之心炽烈的后生一般。
“冯相莫急,小臣这里只有三枚印鉴,还不能看出其端倪,还望王叔准许我召见一位官商携秘宝进献。”
“不管如何,富阳侯那几枚印鉴先把来看视一二。”
冯道完全等不及了,也不等吴越人去传召巧匠上殿,当下先接过钱惟昱手中递上来的金鱼袋,扯过一幅宴桌上的绫锦,随后小心翼翼地把金鱼袋里面的东西倒在那副绫锦上。
只见是三枚质地和越窑白瓷差不多的长条形印章,外观规整,底面都是方方正正的非常平滑。三枚印章上面各自刻着一字,分别是钱、惟、昱,合起来,也就相当于是他名字的私章了。
冯道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钱弘在一旁听了也很是好奇,当下立刻下令:“昱儿,不论何人,尽管招来觐见便是。”
钱惟昱也不客气,走到一边,对着一旁传令的宦官说道:“速传令请明州市舶司副提举蒋衮入宫进见,并说明让他一并携带‘活字印刷’器物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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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天下文胆
听说有宣化文教的神器,当下上起冯道、钱弘,下到吴越宗室诸人和使团随员都是无心饮宴,只想等着见识神器。
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蒋衮才算是被请进宫。也幸好蒋衮是昨天指挥船队送钱惟昱和冯道回杭州的,所以如今人还在杭州歇宿。如果是已经回了明州的话,冯道就得再百爪挠心地多等两天了。
见蒋衮上来的时候,冯道还愣了半晌这人,不就是前几天送自己使团和富阳侯一起来杭州的那个船队舶主吗?想不到这人一个海商,竟然还弄得出如此异宝唔,想来应该是富阳侯的巧思功劳了。
蒋衮还是第一次进吴越王宫,也是第一次见到吴越王和中原朝廷宰相一级的重要人物,当下也是神情激动,赶紧让宫门外的侍卫把他的东西抬进来。
只见那是几块大铁板、大铁框、还有两个各自按照十六韵部分成扇形区块的大转盘。每个扇区里面都满满地排着几百枚一样尺寸的长条形白瓷印章,也都在扇区边缘刻着大大的朱红色韵脚标注,让人可以快速识别这里面放的是哪些音节的字印。
“此物,果有什么稀罕么?莫菲……”
“好教冯相得知这几枚印章,乃是用白瓷土刻制,白瓷土入窑烧制之前颇为柔软,刻凿简便,以与雕版刻字同样的方法,就可以轻易在上面刻出清晰的字迹而后再把刻好的字章入瓷窑烧制,其后便板结坚硬,不再变形。
随后,把这一版瓷印全部排在一块铁板上、上面用铁框套住免得滑动,随后以草木灰烬与猪油脂膏混合烧热,灌在铁板底部,待油脂与草木灰烬的混合物冷却凝结之后,字印就牢固定在铁板上,可以如同整块雕刻的木板那样用于刷墨印书。
因为此法可以重复使用字印、不必全文反复刻凿,至于那两幅圆盘和上面承载的,就是全套的活字字印了,有些常用字还刻了几十个,以便书中反复使用时可以同时置入故而小臣将此法命名为‘活字印刷术’。”
钱惟昱一口气把自己在南唐为质这三年里偷偷鼓捣的一个好东西献了出来,心中还在暗暗碎念:“毕升,对不住了,反正你的活字印刷术如今要做出来也没啥技术难度,我就提前一百年帮你弄出来吧。
而且你也不算冤,你后来只是研制出了质地不够坚硬的胶泥活字,我今天弄的可是先进得多的、刻字的时候柔软、印刷的时候坚硬的白瓷活字。也免得世人被你的半成品活字引得走弯路,甚至将来还有高丽棒子举着铜活字来说他们才是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
中国的印刷术发展史,可以说是和其他配套设施以及文治的市场需求相适应的,只要市场有需求,一般就会有进步,而发展缓慢的年代,无非也是因为其他方面的瓶颈或者市场需求的不振导致的,并不是因为技术难度。
秦汉时候,是不存在印刷术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东汉蔡伦改良出“蔡侯纸”之前,中国连可以用于印刷的纸张都没有,因此又哪来的印刷术呢?那时候一本书的成本里面,写字用的绢帛价钱可是比抄写耗费的人工更贵,因此字迹载体的成本才是书本成本的最大瓶颈。
东汉发明了新式造纸术之后,纸张成本的比重下来了,印刷或者说抄写的成本开始成为书籍的主要成本。于是印刷术开始出现了最初的发展,不过,另一个原因成为了制约印刷术改良的主要原因六朝时候的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