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以李重进的身份,宋军是不会猜到吴越人会把火炮这样的利器都交给他的。这,就是李重进最后一战突然性的所在。
忍受着被烟火熏烤干裂的嘴唇,李重进身披重甲在寿州城头坚守了四天。终于,在寿州西门的城楼被宋军攻城部队用霹雳车和放火焚毁之后,李重进看到了张永德本人的旗号出现在寿州城西门外的战场上——虽然还看不清张永德的面貌,而且旗阵下诸人甲胄战马相若,毫无特征,站的位置也远在床子弩射程之外,但是李重进知道,张永德定然就在其中!
……
张永德丝毫不知道,他的出征,本就是一个悲剧。
因为,派遣张永德攻打寿州,是钱惟昱和赵匡胤谈好的条件——钱惟昱确保李重进会在寿州城内,代价是,赵匡胤要让张永德来攻城。赵匡胤也知道,吴越军队会让李重进有把握杀死张永德,而且纵然李重进尽可能破坏凶器,落城后宋军依然可以找到一些残骸进行分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这个买卖呢?
关键是,赵匡胤本就不在乎张永德是否会死,作为一个在后周时曾经当过赵匡胤上司的高级将领,在大宋立国后死掉,不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么?或许赵匡胤如今真的缺猛将,但是绝对不会缺一个张永德。唯一所虑的,是张永德虽然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赵匡胤自己人的手上。如果张永德死在赵匡胤手上,那么那些原本在周世宗时期就身居高位的将领就会人人自危——但是,如果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之手,尤其是李重进之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在正月的最后几天,在寿州城下,张永德眼看前军数日来的攻打消耗比较得力,踌躇满志地亲自到前军督战,士兵们的冲杀非常迅猛,李重进的死士逐渐凋零;当走进城头床子弩射程时,张永德略微踌躇了一下,不过考虑到周边那么多骑士衣甲战马相似,也就没有多想。随着战况的激烈,张永德不由自主地亲自上前压阵激励、督导攻城队架梯冲锋。无数拿着铁牌和藤牌的护军过来遮蔽住他,他也不置可否——这么做,无疑是暴露目标,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床子弩,也不可能射穿两三层铁牌藤牌和人体之后,再杀死后面的被保护者的,不是么?古之名将,哪有遇到这样激烈的战役不亲临一线指挥若定的?
在落日余晖中,当张永德从铁牌缝隙中看到城头一丝大片金属的反光时,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颤,战场直觉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受。不过没等他多想,火光,轰鸣,以及一连串砸过来或准或不准的大铁球,乃至漫天的霰雨,就让离城不到三百步的那坨人堆变成了血肉和金属的泥团。
“开炮!继续开炮!往人堆里轰!兄弟们,想要死前多拖几个垫背的,就加把劲儿!”李重进兴奋地嘶吼着,似乎他的遗愿已经达成了。
……
建隆四年,正月末,张永德在寿州攻城战战场上阵亡,赵匡胤旋追封张永德为魏国公。
二月初,寿州破,李重进在城破时,于当年刘仁瞻病死之楼内纵火,与杀入内城的宋军士兵近战搏杀,力竭后投火而死。不过因为新式的火炮兵器投入了守城战,宋军在攻城中遭受了更大的伤亡,整个寿州战役,战死者过万人。几门大炮,最终也在破城之前被塞了满膛的火药并且用铁饼弹夯实点火;所以宋军缴获的不过是一些炸膛后的废物,只能初步窥探出其原始的大致形状而已。
又数日,濠州平。从地图上看气势恢宏的荆湖淮南之战,居然在三个月内倏然而止、尘埃落定。24州的地盘,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一串串连锁反应,遭北宋与吴越的全面瓜分,速度之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此前把李重进的地盘从24州压缩到12州,赵匡胤可是用了20多个月。而灭掉剩下的淮南12州,只用了3个月。这还不算小打一场后就分别缴械归降的高、周两家合计12州地盘。
赵匡胤完全可以想象,此前李重进撑得那么久,完全是吴越贼子在背后给李重进奶。
。。。
。。。
第414章 一盆冷水
二月初,本该是龙抬头的节气了,早春的温暖,应该已经重回大地才对。不过建隆四年的早春,似乎格外的寒冷;二月初了,河南之地普遍还没有结束降雪,也不知道是这个冬天的阴谋与血战,制造了太多的冤魂,还是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大宋晋王殿下、出使吴越之前刚刚做了两年开封尹的赵光义,或许是这个早春整个北宋朝廷上受到嘉奖最多的一个活人了——赵光义帮着自家皇兄和吴越人做了什么外交上的利益交换,当然是不能摊到台面上来讲的。不过,“出使吴越、劝说吴越王竭力相助朝廷出兵攻打叛逆”这个功劳还是可以讲的。
也就是说,在北宋朝廷的对外宣传口径中,赵光义出使的目的是说服吴越人一并出兵夹攻,而且吴越人也着实出兵了,不仅攻打了李重进的背后,占据了扬州滁州庐州等地。还在李重进借着淮南水师强于北宋朝廷水师这个契机、试图趁乱攫取湖南武平军的时候,让“更加亲善于朝廷”的吴越国出兵,斩断了李重进从黄州伸向湖南的魔爪,同时把湖南地区“安定保护起来”——钱惟昱占了湖南之后,还没有谋害周保权这个十二岁小孩儿,所以还留着一块遮羞布。
至于为什么最后的实际战争结果是北宋和吴越各自实际控制了12个州,按照官面说法那就是战争的自然推演进展导致的,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结果,是巧合,绝不是事先就有在酒桌上划分势力范围。
原本么,还有一个人功劳可能比晋王殿下高一些,那就是攻克了寿州及周边几个州的张永德——毕竟实打实的开疆拓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还是要比外交斡旋有说服力。但是既然张永德已经在寿州战役中战死殉国了,再怎么极尽哀荣都不为过。也没人会用一个死人去和赵光义比功劳。其余石守信、高怀德、李处耘等人,分别占了攻占光黄二州、濠州乃至半打半送收复荆南四州的功劳,从程度上来说都不能和赵光义比。
一时之间,这个火箭蹿升的大宋宗室亲王,便成了汴京城内此刻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明星。从显德六年时一个22岁的指挥使,到都虞侯、都指挥使、到开封尹、再到如今。这个靠着拼哥拼上来的年轻人,仅仅4年就走完了这么长的仕途,如今不过26岁的赵光义,以比吴越王钱惟昱还年轻一岁的年龄,俨然已经走上了历史舞台的第一线。
……
二月初八这天,汴京皇宫内,照例是大朝会的时辰。随着李重进的授首,今日的大朝会有一个重要的议题会被讨论到,那就是戡乱完成后,大宋应当如何更改年号——当然,这种事情赵匡胤是绝对不会事先大规模给朝臣透底的,也没必要给朝臣透底,毕竟那只是一件名分上的事情。
历史上,赵匡胤在建隆四年的时候,因为平定了荆湖地区的两家军阀,也算是首次消灭了“十国”这一级别的割据军阀,让北宋俨然有了逐渐混一华夏、结束乱世的趋势,所以为了显示新气象,便在这一年年初下令群臣商议使用新得年号。如今的历史形势虽然有了改变——湖北倒是被北宋统一了,湖南却落入了吴越人的手中——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终究在今年年初多了一个彻底剿灭李重进的军功,虽然和历史同期比这是一个迟到了两年的功劳,不过对于没有上帝视角不能预知平行时空历史进度的人来说,也是颇为值得庆贺的了,改个年号,也不算过分。
紫宸殿上,讨论了几个关于荆湖之战封赏善后的议题后,赵匡胤开腔问道:“诸位爱卿,此番为志国朝攘除奸凶、平定荆湖之盛况。朕决意新建年号,诸位爱卿可有溢美之号可用?”
此言一出,满殿文学之臣自然是少不得搜肠刮肚,各种讨好,想出林林总总许多候选年号。从翰林学士卢多逊,到参知政事、监修国史薛居正,乃至礼部尚书陶谷等臣,无不踊跃进言,这些人把翰林、史官、礼部这些方面都占到了,一时各执一见。
赵匡胤的文化水平不高,因此听了之后自然需要那些文臣解释一番为什么用这个年号。听了不多久,本着“之乎者也,助得甚事”的轻视文化态度,赵匡胤便有些不耐烦了。
“赵普,以你之见,当用什么年号?”
赵普精神略一抖擞,知道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了。他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读书其实是不多的,只是鬼点子奸计多而已,真正论学问,比之陶谷薛居正肯定要差得多。
不过幸好他提前从赵匡胤那里探到过口风,知道陛下今日要讨论改年号的事情,所以他提前找翰林卢多逊请教过。原本他也可以找其他更加身居高位的饱学之臣请教,但是那些人多半知道了消息后要抢攻,把最溢美的年号留着自己建言,为了安全起见,他才找了卢多逊。
论年纪,卢多逊如今还不到40岁,比薛居正陶谷都还要小十几岁,根基也浅,这样的人,一般才会放弃一个在皇帝面前露个小脸的机会,而换取在当朝执宰那里卖个好——因为以这种人的官位,只要讨好了赵普,就很快会有升迁的机会,而薛居正陶谷那种已经身居高位的人,再想往上挪就不是赵普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了。
赵普得意于自己的判断,深吸了一口气,把昨天卢多逊告诉他的年号说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为志平定荆湖及李逆之大功,不若改年号为‘乾德’。乾德者,上苍之恩泽,帝王之至德也,亦是武功刚徤之德。曹子建曾有《鹖赋》,其中列有‘体贞刚之烈性,亮乾德之所辅。’正好昭示我大宋乃天命所归、平定乱世之……”
当下,只听赵普把提前做功课定好的年号和解说词滔滔不绝地背出来,别人因为都是临时起意,就算想的字眼不错,肯定不如赵普这个做了一夜功课的牛逼,当下三分靠字面,七分靠解说,把赵匡胤说得龙颜大悦:“不错!以朕之意,‘乾德’这个年号倒是颇堪一用……”
“咳咳……请陛下三思……老臣以为此号不妥……”一个衰老微弱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虽然很轻,很无力,但是瞬间整个紫宸殿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都已经准备首肯了,居然还有人反驳?
而且众人把目光转过去后,就更加诧异了——因为发出这个异议的,居然是已经做了几十年老好人、从周世宗开始就不再犯颜直谏的不倒翁冯道。已经活了82岁的冯道,如今早就到了风烛残年;哪怕他依然注重养生,既不忧抑郁闷,也不与人争竞,也已近显露出了垂老将死之态。赵匡胤登基以来,冯道便没有怎么出风头过,今日讨论年号,他也一直在旁边眯着眼休息旁观,为什么到了这个点儿却要出来做这种打脸动作得罪赵普呢?多拉仇恨值啊!
赵匡胤虽然心中不爽,觉得略微被驳了面子,不过以他的帝王胸襟还是可以忍得住的。何况冯道的老资格年纪摆在那里,多少也该尊老敬贤,此番开口也定然是事出有因。因此调整了一下心情后,赵匡胤尽量不带感**彩地缓缓问道:“原来是冯老相爷有异议,不知可有教朕否?”
“陛下,老臣愧不敢当,老臣并无针对之心,只是这‘乾德’年号着实用不得——前朝伪蜀王建,已然在45年前用过这个年号了,因此字义虽美,陛下若用之,岂不是拾了二世而亡之伪主牙慧?不可不察啊。”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五代十国时候,政权并立那么多,若不是真个学问扎实知识渊博之人,还真搞不明白各国都用过哪些年号。前蜀已经亡国四十年,而且僻处相对与世隔绝的四川盆地,中原换了那么多个朝代,史料缺失之下,文臣们不知道前蜀用过“乾德”这个年号也很正常。
事实上,如果不是钱惟昱这个蝴蝶效应的干扰,让冯道这个老不死的因为没有顶撞柴荣而悠然自得又多活了**年,原本的历史上赵匡胤这个点儿也就很开心的用了“乾德”这个年号。直到用了三四年之后,才因为蜀地贡使往还的一个机会,发现原来“乾德”早就在四十几年前被前蜀王建用过了。大怒之下的赵匡胤立刻让人重新商议,把“乾德”年号改为“开宝”,并且发出“从此宰相当用读书人”的感慨,从而逐渐对赵普这些只懂奸计实用、没有文化素养的执宰渐渐削减权柄。
扯远了,暂且回到这紫宸殿上的场景。献计用乾德年号的赵普一瞬间呆若木鸡,却犹然有一丝不死心,居然问道:“冯相何以知之?”
“老夫痴长几岁,唐庄宗年间朝廷以郭崇韬灭蜀,后又派孟知祥牧守。老夫曾在郭、孟居蜀时,代朝廷犒军去过蜀地——当时蜀地还在大唐朝廷之手。”
赵普哑口无言。谁让五代十国的历史就是那么巧合——在前蜀灭亡、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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