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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燕尔的欢愉时光,总归是过得飞快,古人没有度蜜月的习惯,钱惟昱自己心中却是不愿意放弃这份“福利”。如今他好歹也是一方节度,又怎能太过亏了自己,亏待了自己的女人。直到阳春三月,才算是渐渐恢复正常办事儿。
一日,钱惟昱想起日本使团已经在苏秀明台各州之地求学游历逾两月。除了天台宗的高僧已经得到了明确的安置之外,其余众人,只是择其首要之人,拜见了一次王叔钱弘俶、说明这些日本僧道交流学问佛法的来意,随后便丢在那里了。
所幸王叔也是佞佛之人。尤其是他至今子息不蕃,正妃孙太真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却从未生育,其余侧妃,也毫无动静。如今钱弘俶基本上是见了高僧就要求问如何请菩萨保佑送子、见了佛寺就要檀越布施。这些日本高僧来的时候,自然也非常容易就取信于钱弘俶,对于钱惟昱把这些日本求学的僧人载来这件事儿,钱弘俶还召见褒奖过钱惟昱一次。
根据钱惟昱所知的历史,如今在位的世宗皇帝柴荣,历史上除了在他在位的第一年一直在和北汉契丹动兵立威、毫无时间精力顾及内政改革以外,在柴荣在位的其他几年里面,几乎是内政变革不断,而“三五一宗灭佛”中的周世宗灭佛,如今也该开始了。
后世流传甚广的“周元通宝”,也算是五代十国时期铸造量和存留量最大的铜铸货币了,这批钱能够从显德二年到显德六年五年之内每年铸出六七亿钱。从这个证据反推的话,柴荣的灭佛,显然是在显德二年年初就动手了。
算算时日,也该组织这些日本僧人去一趟北国,故作拜访。就算柴荣如今真的已经开始灭佛,这些僧人有吴越的进贡使节送着一起去,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反而非常有利于这些日本公知阶层回去狠狠黑柴荣一把,让他们经过这番反差对比、对吴越政权的亲和力更甚。
为此,钱惟昱便借故把选子重新招来,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自从钱惟昱大婚以来,选子很少在他新婚燕尔的时间打扰他,更多则是每日在仰元妃膝下行孝,扮演好一个义女的角色。
“义兄新婚大喜,小妹还以为是乐不思蜀了呢,没曾想今日居然还能想到正事儿。人家一行人被晾在一旁两个月,小妹自己倒是无所谓,这些日子有母亲大人疼爱关照,过得好不快活。清子等人,却是百无聊赖呢。”
两人一见面,选子便摆出言笑晏晏的情态,对着钱惟昱款款地调侃。那言语中看不出多少轻嗔薄怒的意味,却着实有些酸气。钱惟昱也知道自己最近做得不地道,只好陪着小性子安抚。
“妹子委实是冤枉为兄了,贵国使团北行拜见大周皇帝的事情,为兄着实是不曾相忘呢。原本月前也该出行了,如今虽然略有耽搁,却也不是因为为兄大婚、这才没有安排,而是另有变故。”
“不是义兄这边的耽搁,难不成还能是嫂嫂缠着不成。”
“妹子说哪里话,委实是十数日前,听市舶司里传回一些去北地行商的海商所传回讯息,只说大周皇帝陛下今年力图革除弊政、多方改革。然朝廷新政缺乏钱粮,岁入不敷,居然轻信了奸相王朴的佞言,打了熔佛铸钱的主意。老相冯道有心劝阻,却也被陛下喝退,不敢再言。”
“熔佛铸钱难道便是把青铜佛像全部回炉,铸造成铜钱么?这等事情,实在有损阴德,那大周皇帝难道不怕国祚不永?”
“陛下如何心思,为兄如何得知。只是知道此事之后,为兄也在筹措着让今年的入贡使团多加一些贡品,既然北国缺乏铜钱,不如咱便多筹价值一二十万贯的铜钱、银两,赎买一些被北朝搜剿查获的铜佛,也好运回吴越,另择名山古刹安置。如此,也是积德善举。”
“义兄此法倒是着实不错呢。半月前,令叔召见东大寺座主宽信法师时,可知令叔都问了啥么?”
钱惟昱很忙,这段时间自然不会花心思去发掘王叔钱弘俶接见那些日本和尚的时候究竟谈了些啥细节——钱惟昱崇佛,不过是利用佛而已,并不是真的佞佛。
“愿闻其详。”
“令叔问宽信法师,可有让菩萨保佑赐子的法门。宽信法师不忍令其失望,只是略略提及发愿修德等事,语焉不详;令叔听了之后,踟蹰许久,说道有心重扩杭州灵隐寺旧观、至少也要恢复到‘会昌法难’之前的规模,再铸五百青铜罗汉,以及释尊、药师,文殊、观音诸般佛陀、菩萨铜像。只是,令叔一直筹不出这么多钱财来。”
“好办法!既然如此,若是为兄能够从北国赎回一些铜佛,倒也省去了两边重铸的火耗了。既然王叔每年在佛事上的靡费没法节省,花在何处又不是花呢。如今新增的赎回筹款已经齐备,为兄这便安排一下,禀明王叔后,派遣林克己林学士再去一趟北朝,促成此事。诸位高僧,皆可相随,顺便观览北地风土文物。”
钱惟昱把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了,其实它还有一条隐藏的更深的考虑,没好意思开口说出来:
王叔钱弘俶不是一直在拜佛求子么?钱惟昱可不信佞佛就能让菩萨赐子,这种事情,前几年钱弘俶之所以没有子嗣,肯定是他自己身体没调养好所致。但是,钱惟昱自己不信佞佛可以得子,却不代表别人不信。他身为王叔的侄儿,若是出钱出力大办佛事、以为王叔求子的名义行善的话,肯定可以积攒无数贤德名望。王叔日后就算有了亲生儿子,有了今日这番“真诚”的伏笔,王叔也不容易猜忌自己有觊觎王位的野心。
“不过,既然北朝皇帝需要如此之多的新铸铜钱,咱们也该改良一下铸币的技术,能够少些火耗、更加高效地快速铸币才是。而且如今咱手头有石见国的银山,铜、银产出各自丰饶。若是可以,连白银都可铸造为币,可比银铤用着便捷易用。”
一边思忖着对策,钱惟昱一边自言自语了几句,不过这种事情选子就完全搭不上话了,略微叙谈了几句,选子便告辞出去,把即日出使北国的事情修书知会使团中的日本僧道。
三月底,大批吴越船队在苏州取齐。整整二十万贯肉好字晰的上好铜钱、十万两各色制式的银锭、银铤,在一艘艘海船中装得满满当当——这些,都是除了每年的年例贡品、贸易货物之外额外准备的赎买北朝熔毁铜佛的花费。
所有日本僧侣,对于传说中北朝皇帝有可能熔佛铸钱的事情,依然是介于将信将疑之间,觉得此等行径,几乎无法想象。不过无论如何,钱惟昱的仗义担当,依然赢得了吴越大地上全部沙门僧侣的祈福赞赏。
在一片质疑和惊讶中,船队即将启航。带队的吴越贡使,依然是每年给北朝送钱进贡的通儒院学士林克己。不过,就在此时,岭南方面来的海商,却为钱惟昱带来了一条意外地大消息,也让林克己的使团,多了一项请愿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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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醉生梦死
时间线回溯到两个月前,也就是大周显德二年正月——哦,不过如果是在岭南的土地上的话,应该使用的是大汉乾和十三年的年号才对。
兴王府(广州)城南,故番禺之地,本是唐时南海县治所。自南汉刘岩建号称帝、改广州为兴王府以来,此处便被划入兴王府,再无南海县治所。然因为地位尴尬,此处并无城池遮蔽,数十年来,却方便了进出珠江的海客盘踞于此,先帝在此设市舶司,发展至今,俨然已是南海一带最为商贾繁荣之所在了。
南汉国极盛之时,国土面积也有六七十万平方公里,经济内需旺盛、转运贸易发达。加上掌握着南洋航路,原本海贸的繁荣,发展还在福建和两浙之前——那大约是二十年前的时候,当时高祖皇帝刘岩在位,而北面马楚的初代君主马殷已经薨逝,刘岩趁着北国国丧的机会,在广南西路和湘南之地开拓无算,国势最炽。
高祖驾崩之后,南汉也经历了皇权更替时宗室之间的血腥杀戮,当今皇帝刘晟即位稳固之前,名臣宿将因为在先帝诸子之间站错队被杀的不知凡几,故而国力大损。此后在对两湖的马氏政权争夺中,南汉就没有再捞到过便宜,反而被马家夺回过一些州郡。最后,直到马楚亡国于南唐、以及再后来长沙的武平军节度使周行逢再次兴兵反唐、割据湖南;这一时期南汉在湘南和广西方向才算是再次借着敌人的内乱,恢复到了高祖皇帝时候的全盛姿态。
然则,刘晟虽然在北面恢复了高祖在位时的极盛疆域,但是在南边,南汉却留下了一个日后引为华夏大憾的反贼政权,那就是交趾的吴朝——在高祖刘岩死前3年、距今16年的时候,爱州杨廷艺部将吴权正式起兵反叛,击败前去平叛的南汉军,成为了后世越南政权的渊薮——
此前杨廷艺时代,虽然交州也形同**,但是杨廷艺名义上只是自称节度使、并且称臣于南汉。而吴权则更进一步,击败南汉军后,自称南越国王。所以,从那以后,南汉国在西南方向上,便损失了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失去了继续往南面开拓的通道。
不过,在中原朝廷眼中,甚至只是在兴王府的士民官商眼中,交州的割据政权状态如何并无所谓,国家疆土的增减,对兴王府这一亩三分地的航海贸易,也没什么大的影响。所有人都依然过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至于交州吴朝那不过是一块蛮夷之地罢了——虽然他们这些岭南人本身,也常常被中原人视为南蛮。
番禺市舶司衙门南边不远,有一处连绵打半条街的临江大商座,背靠着珠江边足足七八座码头栈桥,前头则是大宗货卖的店铺、货栈。不过此处商座虽然规模宏大、生意兴隆,与那些在南洋做了几十年的老商号比起来,历史却并不悠久。
根据那些在这里做生意有年头的人们的记忆,这家商座的主人是一户东瀛人,似乎只是一股两三年内异军突起的势力,刚来的时候还颇受一些有背景的同行挑事儿排挤。后来却是靠着这家商座的主人自有秘密的航路渠道,可以拿到一些别家拿不到的独家东海岛夷奇货,这才有朝中权贵将其结纳至门下、放养着抽分成干股的红利。
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寻常的官民工匠,都还在年节的休憩时间,不曾有活计要做。但是逐利的商户们,却是这个时节最为勤劳巴结的人,知道元宵佳节历来都是捞钱的好机会,便是市舶司附近的几条街道,也都有贩售海外货品的庙会。
一大早,商户们还在准备庙会的时候,便有几辆华贵的马车从兴王府匆匆出城,望着番禺附近的市舶司方向而来。一到地头,诸多还在筹备庙会货品的商家一看,便知趣地没有迎上去请安问候、或是试图兜售什么。
因为这些商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主,一看那几辆马车的装饰,便知道是龙德宫使龚内府的派来的车了。而龚内府正是如今朝中罩着附近那家东瀛客商商座的幕后大佬了,所以但凡是龚内府的车驾出现,周遭的商人都知道人家定然是去本家拿一些进内御用的海外奇货的。
龚内府名叫龚澄枢,别看内府听上去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官,但是实际权力却不小——因为龚澄枢正是当今圣上刘晟面前最得用的宦官。
龚澄枢原本是高祖皇帝刘岩在位时候就在内廷供奉给事的老宦。不过七年前的时候,在宫中若论话事权的话,龚澄枢最多也就排得到前三五名的样子。当时,最得用的宦官还是刘晟从潜邸带出来的宦官林延遇。不过五年前的时候,林延遇病死了,其他诸位宦官的权力自然要按照座次往前升一位。不过,龚澄枢明显不是慢慢等待熬资历的主,他选择了更快的讨得皇帝欢心的捷径。
七年前,刘晟登基6年,林延遇病死了,龚澄枢揣摩上意,背黑锅当佞贼,把一件刘晟很想做,但是一直不好意思提出来的事情,给提了出来——那就是多快好省地屠杀自己的兄弟。龚澄枢顺应上意,捏造证据诬告齐王刘洪弼、息王刘洪暐、同王刘洪简、益王刘洪建、辨王刘洪济、贵王刘洪道、宣王刘洪昭、定王刘洪益等八王串联谋反的嫌疑,刘晟大喜过望,顺势一次性把自己的八个亲兄弟一天之内杀了。
至今为止,刘晨一共杀死过自己的十四个亲兄弟(所杀的侄儿已经没法统计了,史载不详,估计有近百个),那一天的所杀,就占到了他一辈子所杀兄弟数的三分之二。
而后,龚澄枢就一跃成为了宦官当中最受信用的一个——原因很简单,论资历,龚澄枢原本也就仅在林延遇之下,比其他宦官都老。而此前之所以不能成为最受重用的一个,无非是因为排在他前面的那几个宦官,都是刘晟从潜邸带出来的,而龚澄枢是高祖皇帝身边的,刘晟自然更倾向于信任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宦官。但是一日杀八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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