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眯起眼睛:“其实,汉王要留在京师,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陛下一天不下定决心,你们就是安全的。”
“你说什么?”纪纲冷冷看郝风楼:“陛下近几日虽没有明讲,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便是徐皇后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况且,眼下……”
郝风楼正色道:“这是一个机会,殿下可以试试,汉王殿下必须放手一搏了,就是现在,胜败在此一举。”
郝风楼本不想掺进太子和殿下的明争暗斗,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参与其中,因为他要在这夹缝中生存,必须如此。这一切,自然是别人招惹到了自己头上,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拼了。
郝风楼道:“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去见汉王,时间紧迫,或许多耽搁一刻,汉王亦或是大人,即便是卑下,怕也要万劫不复。只是不知,纪大人敢拼一拼吗?”
纪纲眯着眼冷冷看郝风楼:“汉王凭什么信你?老夫为何信你?”
郝风楼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接下来,太子殿下必定竭力反击,将方才发生的发酵起来,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无数官员上书弹劾,将锦衣卫的事牵连到大人,牵连到驸马王宁,牵连到都督丘福,甚至牵连到汉王和赵王,汉王、赵王乃是陛下嫡子,自然会毫发无损,可是一旦闹起来,陛下就必须做出选择,而事实上,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太子,既然双方水火不容,陛下为了稳固太子地位,为了平息事态,为了断绝汉王的野心,就必定会壮士断腕,清除掉所有陛下认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纪大人是一个,丘都督是一个,甚至驸马王宁,也要幽禁,所有牵涉进去的燕山卫武官,无一幸免,大人记得太祖吗?还记得建文这个长孙吗?太祖可以这样做,陛下一旦下了决心,也同样可以。所以,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束手待毙,怎么,大人不想拼一拼?”
纪纲冷冷看着郝风楼,咬了咬牙,道:“走,去见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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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一份份抄录的奏书,都会按时送到这里。
太子朱高炽最近很忙,陛下对他越来越倚重,而倚重的结果就是,许多繁杂的政务都同时抄录到了东宫,由他代为批拟,随后再送入宫去,让朱棣最后定夺。
即便如此,朱高炽依旧抽出百忙的时间,接见官员,与翰林们探讨学问。
只是今日,东宫中的气氛似有不同。
解缙听到消息,已经第一时间赶来,同时来的还有黄淮、胡俨、金幼孜、胡广等人。
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原委十分明白,锦衣卫在郝风楼的煽动下,集体质疑和抗拒裁撤冗员。裁撤冗员,是朱高炽地位渐渐巩固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效果似乎不错,只是不曾想,到了锦衣卫,突然遇到了麻烦。
大腹便便的朱高炽抿嘴不语。
显然对这个郝风楼,他是深痛恶绝,今日锦衣卫可以抗命,那么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衙门寻找其他借口无视朱高炽的权威。为政者最怕的不是事情有多难,怕的就是推行政务的时候,会不会遇到阻力,一旦被人看破了手脚,就没有人再将你当一回事了。
朱高炽呼了口气,目光看向解缙:“解学士怎么看?”
解缙深深看了朱高炽一眼:“殿下,这是一个机会!”
朱高炽身躯一震,他很快从愤怒中恢复了理性,似乎也捕捉到了什么。
解缙淡淡的道:“陛下之所以确认了殿下的名分,因素诸多,微臣也不好一一列举,今日微臣要说的就是其中之一,陛下不愿做隋文帝,所以……”
在场所有人,俱都了然。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可谓不胜枚举,从秦始皇到隋炀帝,他们开创的王朝之所以土崩瓦解,其中最大一个原因就在于祸起萧墙,因为没有确认储君,所以导致帝国内部斗争尤其激烈,兄弟相残,最后动摇了国本。
所以朱棣必须确认嫡长子继承的制度,不得不选择了太子。可是汉王的实力依旧雄厚,而且又不肯服输,皇上颇为宠爱汉王,因此也在犹豫不决,而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做一做文章,给汉王致命一击。
朱高炽肥唇颤抖一下,眼眸也变得别有意味起来:“此事,可成吗?”
解缙一字一句道:“就看如何煽风点火了。”
朱高炽扶着案牍站起来,扫视众人一眼:“是该有个交代了,那么,就在今日。”他寄予厚望的看着解缙:“解学士,你去安排。”
解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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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这几日,他每日都老老实实的呆在暖阁,魏国公徐辉祖也隔三差五的入宫,这一对‘老朋友’近日如漆似胶。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有的时候,暖阁里会发出肆无忌惮的争吵,争吵的声音很大,吓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这样的动静,让徐皇后受惊不小,连忙叫来郑和来打听。
郑和不敢隐瞒,只得兜出事情原委:“娘娘,是为了姚先生建庙的事?”
徐皇后一头雾水:“姚先生建庙,和陛下、魏国公何干?这有什么可争得?”
郑和苦笑不已。
其实他也很难理解,人家和尚建庙,这堂堂天子和魏国公,居然能对着草图进行争论,而且连续争论了几天。
郑和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也很难理解朱棣和徐辉祖的热情。
不过朱棣和徐辉祖,却仿佛完全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他们显然闲的有些蛋疼,过于安逸,才会对这草图感兴趣。
最后徐皇后吁口气:“罢,由着他们去吧,若是再有争执,立即来报,本宫是怕了,好不容易消停几日,若是再出什么事,这可怎生得了。”
郑和颌首点头:“奴婢遵娘娘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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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到。
第一百四十五章:快刀斩乱麻
朱棣和徐辉祖的争吵还在继续,而且显然偏离了主题。
从某种意义来说,朱棣和徐辉祖确实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经历,就是自幼受到了徐达的悉心培养和调教。
中山王徐达这样戎马一生的人,培养出来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对但凡和杀人打仗相关的东西都有浓厚的兴趣。
朱棣如此,徐辉祖实则也是如此。
自幼就习弓马,看着父辈们在战场上厮杀,年纪大一些便被带入山林猎虎豹;再大一些,便带着大军出关,横扫大漠,此后一个在北平厉兵秣马,一个在河南练兵,一个骑兵靖难,一个率南军拼死抵抗,真要有一句总结的话,无论是朱棣还是徐辉祖,他们的一生绝大多数是在血与火的环境中成长磨砺。
如今天下承平,对他们来说反而无所事事起来。
只是当工部按着‘姚广孝’的意思呈上了寺庙的草图之后,朱棣却来了兴致。
那一日,朱棣正看着草图出神,恰好徐辉祖觐见,紧接着,无尽的争吵就此展开。
其实一开始,大家还是保持克制和本份的,朱棣拿着笔,涂涂改改,一下喃喃道:“这里该有处角楼,这样的地形虽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最大的弱点却是怕奇袭,不远处有一处山峰可以俯瞰到这里,虽然可以用高墙遮挡视线,不怕被人看穿堡中虚实,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徐辉祖忍不住插了句嘴:“东面这里有湖?这里应当建一条城墙才是。”
朱棣冷笑:“不必这样麻烦,太小题大做了,多布置几个哨岗就已足够。”
徐辉祖道:“若是有人用船攻击呢?”
朱棣自信满满地道:“这湖四面都是山林,哪里来的船?就算有船。可以用横锁封住这几处地方,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徐辉祖道:“陛下善马军,却不知这水战的厉害,单靠铁锁可以阻挡大船,却阻不住平底小船。”
于是争吵就开始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个要加一处角楼,那个非要答个哨塔,到了最后,索性二人进行攻防兵推。朱棣自然是攻,徐辉祖运气不好,只好做防。
朱棣托着下巴道:“若是朕有三千精卒,可由正面……”
徐辉祖道:“陛下不用船攻东面?”
朱棣摇头:“对付这样的堡垒,断不能贻误战机。等到造船下水,搭建水寨。修起栈桥。三军的士气早已到了低谷。你看,正面攻进去,固然是险阻重重,可是只要抵至这里……对,就是这里,可惜。这里不能火器,毕竟是上山,火器多有不便,弓箭……弓箭也不成。高地上风大,面对这样的高墙,只能用云梯了。”
徐辉祖冷笑道:“云梯也不成……墙面高三丈,地面崎岖,不足以施展开来。”
朱棣怒道:“那就效仿北元,直接强攻。”
“陛下,你只有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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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不断的争论,最后竟是将一个草图渐渐完善,可惜等到二人发现的时候,已发现这草图已是面目全非,如林的箭塔、角楼、还有高六七丈的城墙,朱棣又发现了问题:“假若如此,那么这个庙就没有必要修了,三年也未必能完工,朕是要修庙,又不是建瓮城,实在岂有此理。”
徐辉祖惊讶地道:“陛下修的是庙?为何不早说?”
朱棣气出了内伤,冷冷一笑道:“这是姚先生的庙,姚先生的庙自然要与众不同。”
最后朱棣叹了口气,又道:“人活着就像做梦一样,郑和,郑和……”
郑和出来,道:“奴婢在。”
朱棣道:“将这草图送去工部吧,让他们力所能及,能修就修,朕倒是觉得那地方有些意思了,索性就当是朕的别院,有空闲的时候,朕要到那里下榻个几日才好。”
郑和道:“陛下,今日有些蹊跷。”
朱棣淡淡地道:“蹊跷什么?”
郑和道:“本来这个时候,通政司应当送奏书入宫的,可是……”
“可是还没送来是吗?”朱棣兴致阑珊地道:“朕知道了。”
郑和退了下去,不过郑和并没有猜错,今日与平时格外不同,奏书倒是送来了,只是却比平日足足多了三成。
朱棣不得不耐心坐下,准备批阅奏书。
徐辉祖便要告辞,朱棣先是翻开第一本奏书,脸色却是凝重起来,道:“不必告辞,你留一下,来,给魏国公加个椅子,上茶。”
方才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攻防,二人兴致勃勃,虽有摩擦,可终究还算亲密。可是转眼之间,朱棣在徐辉祖面前又变得无比陌生起来,因为此时的朱棣,带着一股使人敬而远之的端庄,神色扑簌不定,脸色凝重。
他翻开一本本奏书,并不提笔批阅,只是一本本大致地扫过去,脸越拉越长。
上书的人什么都有,有都察院的御使,有各部的官员,甚至还有翰林的官员参与其中。
难得大家齐心一致,立场相同,所抨击的目标只有一个,锦衣卫。
朱棣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限,最后,他猛地将手中一份奏书狠狠地摔落在地。
徐辉祖不得不道:“陛下……”
朱棣站起来,并不理他,而是背着手,在这殿中团团的转。
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突然吐出一口长气:“有人弹劾锦衣卫抗旨不尊,裁撤冗员的事,你有耳闻吧?”
徐辉祖忙道:“臣是知道一些。”
朱棣笑得更冷:“各个衙门,多多少少都在裁撤冗员,可是锦衣卫那边却为了这件事居然上下一致抗命。”
徐辉祖皱眉道:“陛下,裁撤冗员没有错,眼下国库并不丰盈,确实也该裁撤一些冗员,可是锦衣卫初立,哪里来的冗员?”
朱棣急躁地走动几步,悲凉地道:“你啊,不懂,居然还没有看清这里头的玄机,其实道理是什么,争来无益,可是你明白不明白,锦衣卫为何要抗命?你再想一想,裁撤冗员是谁倡议的?锦衣卫指挥使和汉王关系匪浅,而裁撤冗员,却是太子一力操办,你明白吗?朕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可是终究还是发生了。锦衣卫闹事,目的就是太子,背后就是汉王,而现在无数奏书弹劾,目的就是汉王,背后就是太子。双方都卯足了劲,都已经图穷匕见了。”
朱棣的脸上写满了悲哀,一屁股无力地坐在了御椅上,才继续道:“朕起初还抱着念头,希望借用汉王来制衡太子,哈……当时还自以为是高明,可是现在想来却是愚不可及,而现如今也算是自食苦果。朕只有这三个儿子,怎么忍心看他们骨肉相残?”
徐辉祖皱眉,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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