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审礼这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小儿子,如何会有这般眼神?他没法解释……
不过刘仁轨到底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老狐狸,见识的事多,什么场面也都经历过,在稍稍的尴尬后,也即稳下心思来,想着如何说可以让这少年人消去心中的怨气。
“皇上和皇后今日在朝会上宣布了要把青海战事调查清楚,某下了朝会,即往这里过来……”刘仁轨依然用略带伤感的话说道,“某在朝会上力争刘公的勇武……唉!”
“多谢刘相为夫君在朝会上的力争,妾身不胜感激。”张氏又作了一礼道,“刘相,请进内说话吧!”
刚刚进府,几人还站在前厅外说话,实有些不妥。
“刘相,里面请!”刘逸也作了一礼,只是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
“请!”刘仁轨随着刘逸的手势往里走,进了厅内,几人分主客落座。
刘仁轨和张氏又说了几句客套的安慰话,说人死了不能复生,让张氏不要有太多的悲伤,朝廷已经派员调查了,相信一定会还刘审礼一个清白的。
张氏是强压着悲伤,和刘仁轨说话,刘逸有些不忍,站起身对张氏道:“娘,您去歇息吧,就让孩儿陪着刘相即可!”
一般接待宾客,除非是非常熟的人儿,女眷基本都不出来招待,而且刘逸也想在一些事上问询刘仁轨,也想把母亲支开。
“三郎,你好好招待一下刘相。”张氏说着对刘仁轨行了一礼,“妾身新寡,实不适合在此接待刘相……”
“夫人请便,某与贤侄聊一会话!”刘仁轨也欠身回了一礼。
张氏再福了一礼,即在刘年的陪同下离去。
“贤侄,此次某因身体欠佳,实无法在高原上领兵,这才推荐李中书令领洮河道行军大总管职,没想到李中书令竟然怯敌畏战,留驻大军不发,在我军已经取得了优势的情况下兵败!”刘仁轨长叹一声,眼角有隐隐的泪,“没想到我军兵败如此的惨,累及刘尚书……再也回不来了……”
朝廷组建洮河道行军部,刘仁轨力荐故交刘审礼为副手,并得到皇帝和皇后的同意。在刘仁轨从辽东直接到鄯州赴任前,刘审礼是以副帅的身份总领军务的,刘仁轨到任后,与刘审礼配合的非常好,对吐蕃的几场战事都是取得了胜利。只是刘仁轨在向朝廷提出的一些应敌之策,及要求供物的请求,都被李敬玄所驳或压制,让刘仁轨很是气恼,伺机报复,在冬天来临之时,刘仁轨在上呈朝廷的奏本中以年岁已大,身体欠佳,无法胜任在高原之地上指挥战事为由,请求辞去洮河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并推举中书令李敬玄担任,想以李敬玄不谙军事,无法有效指挥大军,不能取得胜迹为由,趁机将李敬玄拉下马。
但刘仁轨在临行前,也是进行了周密的布署,连如何攻击与防守的策略都制定好了,只是刘仁轨怎么也没想到,结局会如此,前军全军覆没,刘审礼被俘后病亡。
这样的战果让战功卓著,并以战功晋迁的刘仁轨有些无地自容,也深深地为自己如此狭隘的心理自责,此举不但让自己为人所诟病,也使数万大唐将士血染沙场,良好的牧马地青海尽被吐蕃人占领,我大唐几年内不定有能力反攻青海之地了。
刘仁轨也明白眼前这位心智与身手都大非常人的刘府三公子,一定是洞察了这番情况,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诚,也抱着对刘审礼这位交情不错的同僚深深的内疚,对刘逸说话也是如此直白。
刘仁轨这样说,刘逸有些意外,但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当下也把怨气发了出来,“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刘相,国家利益、数万将士的生命与个人私怨哪个重要?”
父亲刘审礼的阵亡,和刘仁轨也有非常大的干系,李敬玄不谙军事,想必刘仁轨也知道,就是因为与李敬玄不知,在朝堂上很有影响力的刘仁轨竟然推举李敬玄领兵,这是陷人之所不能,把十数万大军将士的性命,还有大唐的国家利益当儿戏,实不配称为大唐名将。
刘逸原本对这位在白江口力挫倭国军队的战将挺崇拜的,基本猜测到这次青海战役的情况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刘仁轨充满了鄙夷。
刘逸问话中虽然很是不客气,但语气却并不咄咄逼人,而是以一种平缓的口气说了出来。
刘仁轨一愣,眼睛瞪着表情平静的刘逸看,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刘仁轨当然知道刘审礼这个小儿子心里有怨气,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年幼的刘逸会如此问话,质问他这个当朝重臣,并且语气如此平静。
“贤侄此话何讲?当然是国家大义为重!”刘仁轨心里有些生气,但也压着怒气平静地回答刘逸的问话,眼睛直视着刘逸。
“父亲以往常教导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男儿本色,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的恩怨无足轻重!”刘逸不为刘仁轨的眼神所慑,依然用这种让刘仁轨难受的语气说道,“朝中大臣皆知李中书令不谙军务,为何刘相一力荐举其领军出征吐蕃?!”刘逸说到这里,言语中带着一些冷意……
第四十七章 裴行俭的担心
“你……”刘仁轨有些恼羞成怒,这话说中了他的痛处。刘逸这个刘审礼最小的儿子却用这般平缓地语气质问,这让刘仁轨感觉到被人不屑,打心底鄙夷,这是最让人难受的,这也说明刘逸已经对他怨念颇深了。
不过刘仁轨自年轻起就是一条汉子,生性也是耿直,在压制住怒火后,也冷静下来,与刘逸对视一会,在刘逸目光没有退让中,转过了脸,长叹了口气:“某也知道,某这般做,会让几位贤侄耿耿于怀,刘公殉国,某也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在回京前有过周密的布署,只是某怎么也没想到,李敬玄会畏战不前,贻误战机!贤侄的指责某也不辩解,一些事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刘仁轨说着站了起来,“某已经无颜留待此地,先告辞了!”
刘仁轨在快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刘逸道:“如今被委以主管河源军黑齿常之,是某多年的老部下,当初刘少匠去鄯州时,某曾经修书一封,让他帮忙……”
说着不待刘逸回话,刘仁轨即大步走出了门去。
刘逸也忙送了出去。
看到刘仁轨有些恼羞成怒在离去,刘逸也有些觉得自己刚才的质问有些过了。事情的真相还在调查之中,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还不知道,一些事还需要刘仁轨的支持才可,若是惹恼了刘仁轨这位深得皇帝李治与皇后武则天信任的重臣,那他再次做出心胸狭窄的举动的话,搞些什么小动作,那不是就惨了?
刘逸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冲动,也有些难以理解,来到这个时代后,许多时候都自己都很冲动,下意识的冲动,有些不受控制一般,不成是因为这具身体过于年轻的缘故?自己的灵念没有完全控制身体的行动?或者思绪受这具身体一种本能的支配?
刘逸明白这是自己的一个致命弱点,一定要把他改过来,如后世当特工一样的心境,不为周围环境和情绪所左右,如今虽然说大多时候都能控制情绪,但若关键时刻出现这样的冲动,那有可能将自己毁了。
今日刘逸特别感觉到这一点,只希望刘仁轨不会迁怒于他,不过刘逸也是感觉到,刘仁轨不会因为他的这番言论而对他有成见,说不出理由来,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
刘逸跑到府门口,上了马的刘仁轨转过身,对他挥挥手,没再说什么,即带着随从走了。
看着刘仁轨一行走远,刘逸也吩咐刘年,让他使个得力的人,到大理寺衙门外候着,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报,刘宁和刘忠两名下人被狄姓的侍御史带走,不知道何时能放回来,不过从刚刚刘仁轨所言的,朝廷已经派人去鄯州调查青海之战的经过,刘逸也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府上的这两名家仆,不会有事的。
刘逸安排好事情,正想进屋去和母亲聊几句话,这里一名家仆又飞快地跑了进来,“三少爷,吏部裴侍郎来访……”
“快请!”刘逸忙整整衣冠,快步走了出去。裴行俭来拜访,有些出乎他的意见,必须要亲自迎接出去才行。
刘逸还未走到府门口,裴行俭已经在管家刘年的陪同下,走进府来。
“见过裴侍郎。”刘逸忙上前作礼。
“贤侄,免礼!”裴行俭回了一礼道,“某刚出了宫,即往这里来了,刘公不幸病故,某来看望一下刘夫人……”
相比较刘仁轨刚出宫就到府上来看望,刘逸对裴行俭说同样的话,感觉到亲切多了,裴行俭在自己上殿喊冤时候,马上出站来支持,并且在自己参加武举时候的鼓励与支持,都让刘逸感觉到了这裴行俭与自己府中交情确实不太一般,让他心生暖意。
“裴侍郎进屋说话。”刘逸迎着裴行俭进了前厅,吩咐下人们上茶。
两人分宾主就坐,这时刘逸的母亲张氏也走了出来。
“刘夫人!”裴行俭看到张氏走进来,忙起身,“刘公不幸蒙难,某甚是难过,还请夫人节哀……”
裴行俭前些年落难的时候,多得刘审礼的资助,一直心存感激,与刘审礼的交情也是一直不错,只是两人都是性情中人,又身居高位,加上刘审礼不喜待客,裴行俭也不喜欢串门,平时间来往的并不是很多,虽然说裴行俭来刘府的次数不少,但一年也没几次,一些称呼上也都还是客套,但却是那种可以以事相托的挚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差不多这个味。裴行俭也在朝议刘审礼的事时,多次力挺刘审礼,但没有有力的证据,也无法改变大势,所幸刘逸这次当殿喊冤,并有几个府中下人回来,终于促成朝廷派员调查。
“多谢裴侍郎过来探望,妾身不胜感激!”张氏行了一礼,又是眼泪汪汪,看了看刘逸道:“三郎,你陪裴侍郎说话,娘这般样子,实不方便见客……”再对裴行俭福了一礼,“妾身告退,还请裴侍郎见谅!”
“某此时来叨唠,甚是惭愧,有贤侄陪着就行,夫人请便!”裴行俭还了一礼道。
张氏即出前厅回屋里去了,刘逸也屏退所有下人,他知道裴行俭应该什么话要对他说的。
“贤侄,朝廷已经下诏,令中书省李义琰侍郎、兵部岑长倩侍郎、御史台侍御史狄仁杰带人去鄯州,彻查此案,相信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父亲清白。”裴行俭压低声音道,“相信事情调查清楚后,你父亲的名誉会恢复,朝廷也会有追赠的……”
“多谢裴侍郎的大义与鼎力相助,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的!”刘逸有些动容,心内也大是放心,果然那位姓狄的侍御史是狄仁杰,有这人在,事情应该能查清楚的,谁叫狄仁杰在历史上那么有名。
“只是要待案情彻底查清,还需要一些时日,若有消息传来,某会在第一时间内告诉你的!”裴行俭眼看刘逸的脸看。
“多谢裴侍郎!”刘逸拱手再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只不过一些事,某就无能为力了,你这武举头名的资格恐怕要作废了……”裴行俭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还有,若是其他人知道你在得到父亲病亡的消息后,还去参加武举,恐怕……”
第四十八章 案情有了眉目
“裴侍郎,在下是在武举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才知道父亲病亡消息的!”刘逸把家人回来报告的情况都对裴行俭讲了个大概,“至于武举头名的资格作废,那也是没法的事……”
如今这个最讲究孝礼的时代,为父亲守孝三年,那是必须要做到的,即使刘逸如今有官职,也必须要辞去,守孝期满后,才可以考虑出去做事。只不过刘逸心中已经有了另一般的想法,只不过父亲的事还未有最后定论,遗体也未运回长安来安葬,这样的想法还不能对裴行俭说,一切都要待父亲安葬,朝廷有了定论后再作考虑。
“贤侄才情大异于常人,某想着终有一日能出人头地的,只不过……”裴行俭说着微微地叹了口气。
“裴侍郎的意思是?”刘逸不解,不知道裴行俭在担心什么。
“有些事……以后再说吧!”裴行俭抚摸了一下有些灰白的胡子,摇摇头,没有回答刘逸的疑问,却站起了身,“待事情完结后,某会来找你细说的,到时我们再好好地聊上一些时候,某先告辞了……”
“那……”刘逸也赶紧跟着起身,“裴侍郎慢走……”
“别送了,去陪你母亲说说话吧,让她不要伤心!”裴行俭说着,即大步走了出去……
裴行俭走后,刘府中又陆续来了几位朝中的重臣,戴至德、张大安、薛元超、高智周等,都是刘逸所不认识的,他们都上门来对刘审礼的病亡表示了慰问。
从这些朝臣们的举动来看,刘逸已经可以确信,他们都是相信自己的父亲刘审礼是因为李敬玄的缘故才兵败被俘,最终导致伤重不治而病亡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