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威说:“好吧,就算让你赌对了,真让你攻进去,可唐军接下来的反扑怎么办?燕京四周,东西南北数百里都有兵马,云中、定辽、邺都三个方向的大军一旦闻讯,赶来勤王,那时候四下里一合围,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幽州就算能攻占,也是守不住的。”
“占领幽州做什么!守住幽州做什么!”耶律休哥说道:“我契丹兵马,来去如风,到了幽州就纵兵劫掠!放火!毁了幽州,杀了大唐群臣,张迈的妻子儿女,能俘虏就俘虏,俘虏不了就杀,杀他一个报仇雪恨,杀他一个尸山血海,杀他一个天下大乱!我们都被耶律李胡扔在这里了,难道还想能回去吗?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既然都是一死,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到时另有生机!”
但他的这个想法却没有得到萧辖里与杜重威的支持,不但杜重威竭力反对,就是萧辖里也觉得太过冒险了。
杜重威本人是主张南下天津、劫掠河北和山东腹地的,他是中原人士,深知中原虚实,根基也在那里。劫掠天津可以得到大量资材,流窜河北可以收拢到一些旧部,南下山东说不定还能占到一块地皮,如果再能得到南齐的呼应,兴许就能和李守贞一般割据一方——要是契丹、刘知远等都举兵攻唐,来个天下大乱。那时候也许还有乱世为王的机会!
而萧辖里的主张则最为持重,他是想攻打滦州。很长一段时间萧辖里都是榆关的镇守将领,所以对榆关西面的滦州所知甚深。
滦州并非坚城,镇守那里的李彦从也只是区区一个降将,过去几年之所以安然无恙靠的主要是天策唐军的威名使得契丹兵马不敢轻出榆关,但如果现在发动奇袭,和榆关的兵马东西夹击,拿下滦州的机会很大——就算打不下,只要榆关的兵马出来接应。绕过滦州回辽东都有可能——榆关是他曾经的驻防点,只要去了榆关,重新拿回兵权都有可能。
三人各有想法,最后耶律休哥还是人微言轻了,不过萧辖里也不能不顾及杜重威的意见,再则奇袭滦州也是兵在快不在多,杜重威所部的许多步卒反而可能拖累自己进兵的速度,当下决定兵分两路——萧辖里以胡骑东袭滦州。杜重威以汉兵南下天津。
稍稍整顿之后,双方便分兵南北。临出发时耶律休哥拉住萧辖里的马头,说道:“萧统领!你真的要去袭滦州?”
萧辖里道:“现在都要出兵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耶律休哥道:“李胡将我们扔到海上,这固然是要让我们来送死,但既然大海没把我们给吞了,那就是上天还没有遗弃我们!而且还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可以四面出击的好地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加利用。这就叫天赐福、不受有灾殃!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萧辖里道:“正因为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所以要赶紧奇袭滦州,为我大军西进打开一扇门户。”
“就算真的袭取了滦州,又能如何!”耶律休哥说道:“滦州不是榆关,不是坚城!我们之前不是打不下滦州。是根本没打,因为就算滦州打下了,一旦正面作战,我们的军力还是打不过天策啊!滦州打下了,门户是开了,但最好的时机也失去了——到时候唐人也反应过来了,一旦他们有了准备,下定决心,起用重将,四合进兵,在这燕蓟平原上正面作战,我们就能赢么?杨易虽然病废,可人在定辽,快马来回不过半个月,只要他人一到幽州,燕蓟一战就是临潢一战的再现!再加上攻守易势,我们有几分机会能赢?那时候也不过劫掠一趟退回辽东罢了!能有什么作用!”
萧辖里听到这里,心意颇动,但还是道:“这个我也知道,但奇袭燕京……太冒险了!还是袭取滦州为上!至少可进可退。”
耶律休哥道:“若如此,请给我三百骑,我愿舍了这条性命奇袭幽州,以为统领你的呼应。”
萧辖里惊道:“三百骑兵袭唐京?你疯了吗?”
耶律休哥道:“三百骑兵,不足以占据坚城!但燕地一马平川,我骑兵只要舍了性命,来去劫掠如火,仍然能闹得唐国震动!统领你分出三百骑兵给我,对你的战力损耗不大,但令得唐国上下都急于勤王扑火,榆关那边就有更多的时间行事了。”
萧辖里怔怔看着耶律休哥,似为他的气概所动,慨然道:“谁说我契丹已经国运倾颓的!有你这样的奇将!我相信我契丹仍有再次雄起的一天!去!你去挑选人马!凡愿意跟你去的,都带走!”
“既不能全军向燕京,那带太多人反而无谓了。”耶律休哥道:“我只带三百骑,三百个愿意与我赴死的契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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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浩然看着码头上的风浪,对弟弟关老三说:“这天气不错,又是出海的好季节了,只是这海风的味道,我闻着总不大对。”
关老三说:“是要有暴风雨吗?先前那么多船只水手南下去了倭国,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好像不是吧,我问过会望风看天的老水手,也都说这天气好。只是总觉得不大对,心有时候跳的厉害。可不要出什么事情吧。”关浩然说着,有些黯然:“希望不是杨老爷子出什么事情就好。”
关浩然就是大智节的妻舅,因为在天津的活跃,被杨定国委任为天津纠评御史,就连浩然这个名字都是杨定国取的。所以对关浩然来说,杨定国实有知遇之恩,加上被杨定国身上的气概所吸引,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关浩然已视杨定国如父,这次杨定国病退的消息传来,关浩然只恨不能北上侍奉汤药,一直都十分挂心。
然而他又想:“杨国老何等身份!他生病了自然不会缺人照看,我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做好国老交代的事情。这才是对他老人家恩情与信任最大的报答哩!”
便振作精神,去巡视港口、码头和市集。关浩然在民间本来就有相当的根基,自任纠评御史之后,又确确实实地利用了手中的权力给天津的底层人办事,所以声望比起从前来又上了一层。
不过河北的士绅却都看不起他,觉得这个刚刚勉强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土包子不过是杨定国刻意树立的“亲民”标杆罢了,并不把他当回事。前一段时间有关杨易“国防三弊”的事情传到天津之后,这边也发生过讨论。关浩然自然是站在杨易这边的——这不只是因为杨定国的缘故。实际上关浩然也觉得杨易的话有道理。
但天津的舆论却依然把持在士绅当中,当初纠评台的御史们聚会议论时。士绅代表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关浩然驳斥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他明明觉得杨易说的有道理,但自己偏偏说不过人家!为此他极其羞耻,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读书人,不过仗着自己认识几个字罢了!”关浩然对弟弟说:“国老说的对,说到做事。这些人未必就强得过咱们。咱们咬咬牙,快些认字学字,等把这短板补了起来,总有一天,一定能把道理说通了!儒门五经我们说不过他们。但元帅的史学却通俗易懂,咱们就读通了那个,来跟他们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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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市井依旧平静,依旧繁荣。杨易说契丹近期可能东侵,战争可能爆发,这种推测已经随着“国防三弊”的讨论传遍了大半个中原,就是天津坊间的三岁小儿也能唠上两句,但没人当真!
不看纠评台那些有见识的老爷们,都说这一回杨大将军错了么?
鹰扬将军啊,自然是很厉害的,但毕竟离得太远,当人们有疑问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去询问身边最后见识的人。知识也罢、政令也罢,总是这样通过本地的知识分子过滤后再在民间扎根的,这也是所有的思潮一到下面必然变味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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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天,事情似乎变得不大一样,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关浩然虽然混不进士绅圈里去,但作为一个有根基的纠评御史,苦劳力们固然是他天然的支持者,一些商家觉得那些士绅御史不会真的为自己说话,也在向关浩然靠拢,这些便都是他的耳目。所以现在的关浩然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
他察觉到商家大族似乎有不寻常的动态。
这天晚上,他如约到妹夫家中吃饭,提起了此事,说:“北边可能有点问题。”
大智节道:“什么问题?”
关浩然说:“饶阳李家在泃镇的一个管事,忽然回天津来了,有人看到他入市的时候有些狼狈。”
“饶阳李家?”
“就是除了李沼、李深和李昉的那个饶阳李家啊。”
“啊,是那个三李之家啊!”
饶阳李家,这可是如今在河北声名赫赫、炙手可热的豪族!李沼在中枢高居执政,民间成为副宰相;李深在地方上做着大官;李昉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这样一个家族,其在地方上的煊赫可想而知!自河北以至于天津,民间提起“三李之家”的,就是这个饶阳李氏!
“不过不是本家。”关浩然说:“三李之家的嫡系,还是很收敛自重的,但他的亲族亲戚。仗了他们的势,生意也做得挺大,只不过天津这里的正当买卖都嫌吃不饱,连泃镇那种黑白混杂的灰银子都要赚,却未免没品了。哼,泃镇这颗毒瘤。迟早我要捅出来,洗洗那里的污秽!”
大智节有些惊讶道:“你可别乱来!泃镇能在这近畿之地存在,上头必定有人罩着!你看连三李之家也有管事在那里,就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关于泃镇的事情,燕京高层的官员未必知道,但久在基层的关浩然和大智节却心里清楚,只是动不了它罢了。
“这种肮脏事,三李未必知道。”关浩然说:“我听国老提起过三李,他虽然不喜欢三李的一些行事。但对李执政的气节还是赞赏的。国老既然那样说,那三李应该就都是君子,想必也是被家人亲族瞒骗了。这叫什么来着?嗯,狐假虎威!”
大智节道:“就算是这样,但真的事情捅出来,三李能不顾全一下自己的亲戚?李执政也不一定就颠倒黑白,但上头的人,只要手指头偏上一偏。那底下就全乱了!你还是不要乱来的好。别忘了现在杨国老病倒了,现在纠评台是冯道当家。你上面可没人了。”
“国老病倒了又怎么样!纠评台还是在的!这个国家的律法规矩,也还在!”关浩然笑道:“妹夫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说起来你从商出海,那胆色都是让我佩服的,怎么一涉及到官场上的事情就变得这样胆小了。”
大智节道:“还是小心为好,还是小心为好。”
大智节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李家的那个管事忽然从泃镇回来,可有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至少对外头,李家什么都没说。”
但当天晚上,关浩然又收到了两个消息,说又有几个人似乎是从泃镇回来。但回来之后,那些家族的人就马上闭紧了门户,对外不通一点消息。
关浩然将事情放在心上,却也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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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天津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他一般敏感,所以第二天天津的坊市一概如常。但到了中午,关浩然又收到了几个消息,却是昨天有动静的那几家,连同他们的亲族,忽然都有妇孺出城,这又引起了关浩然的注意,他派了人去打听,回来的人说,那些妇孺好像都是回老家去了——在天津的这些豪族大多不是本地人,都是士绅而到天津来做买卖,他们虽然成了大商人了,但在自家乡下却还拥有土地,是地主,也是豪绅。
关浩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会路了!然而再怎么访查,却是再无结果,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天津的政务厅和军镇都能传话进去,但没有什么证据的事情,不能单靠捕风捉影就去惊动地方军政。
他想了想,事情既然都与泃镇有关,便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伙子去泃镇走一趟,又想我是纠评御史了,既然旁敲侧击打听不出来,不如就干脆来个单刀直入!当下派了人去,邀请了相关的那几个家族喝酒。
按理说,以他目前的身份请客喝酒,那些商户家族怎么也得应酬一下,谁知道那几个家族竟是一个也没来。
到了傍晚,房间突然有一些不对路的消息传了开来,似乎是说北方出了什么变故!
北方?那能是什么?燕京么?
虽然谁也说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一种躁动却不知不觉中蔓延了开来。
关浩然觉得自己的眉毛无端端跳得厉害!却想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挨到三更才睡下,忽然门被敲动,一打开门,一个血迹斑斑的小伙子滚了进来,进门就说:“不好了!关老大!小古死了!契丹!契丹!”
关浩然惊道:“你说什么!”
小伙子说:“小古死了!我们去泃镇的路上,撞上了兵马,我躲得快跑了回来!小古却死了!”小伙子呜呜咽咽的:“我慌乱中听了两句,好像是契丹啊,但说的又是唐言……”
契丹……泃镇……
再联想起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