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我原本也没有打算认祖归宗。”梅三郎再次温婉的笑了起来,“今日前来,也只是因为顾家的门槛太高,一般人进不去罢了。我只是想借顾家晚辈口,向顾风然传句话。”
梅三郎再次看向顾家子弟。看着他们一个个狼狈的捂着脸,口歪眼斜的滑稽模样,他却没有笑,而是将面容放的有些冰冷。
微垂了双目,他用左手摩梭着右边袖口上的金线,声音泠然的道:“转告顾风然,他有个侄子,要过去看看他。”
说罢,再无他言,梅三郎转身便走,只在夜吟山的山顶上留下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啧啧,瞧瞧人家,那帅气的样子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谢道韫作为旁观者做出的评语。
下山也懒得再坐牛车,梅三郎索性信步而下,由着清风环绕,只觉得浑身上下通透舒爽。
“查查那个女孩儿。”他微阖着双目,有海涛天守在身边,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石头绊倒。
“郎君也觉得,谢家那个小丫头就是那晚阻了属下的人 ?'炫书…3uww'”海涛天的眼睛亮了亮。
“是不是阻了你的人我不知道,”梅三郎微睁了双目,“但是我知道,她腰间的那块玉佩不一般。”
第六十九章 四个字
于是乎,永和八年,晋陵地界的中正雅集就成了这么一副耐人寻味的模样。
梅三郎轻轻地走了,正如他轻轻来,连衣袖都懒得挥动一下,只给在场的大家留下了一架没有牛的牛车。
夜吟山山顶静寂成了一片,以至于连山雀都以为方才闹哄哄的人群如今已经散去,扑闪扑闪翅膀落到了地上,用翅膀蹭了蹭脑袋,准备叼些吃的回窝。
“他、他就这么走了?”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望着下山的路喃喃的说了一句,让山雀吓了一跳,怪叫一声,抖着翅膀远远飞开了。
慢慢的,四下的嗡嗡声汇聚起来,都与相熟的人交谈起了什么,虽然都低着头,但顾家子弟的聚集之地自然是迎接目光最多的地方。
顾家子弟们还想保持着自己的士族风度,无奈一张张高肿的面颊实在是不怎么给他们面子,尤其是处于如今这副田地,即便将目光瞪回,亦或是还回几句狠话,对这副局面也是于事无补。
那为首的顾家郎君索性便摆出一副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样子,其余的顾家子弟也学着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可惜那一双双躲躲闪闪的眼,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慌张。
甘卢此时自然不得不出面,勉强笑着说了些什么,以平息众人的议论,继续雅集的进行。
谢奕不知何时已经将茶换成酒,在那里慢悠悠的浅酌着,心想着回去之后,恐怕少不了往顾府走一趟。
没了方才的威胁,郗弓早已重新遁入不起眼的角落,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玄眨巴眨巴眼睛,凑到了郗氏身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路叔你说过,前任帮主是姓梅的吧。”郗路就在身边,谢道韫没有回头,轻声问着。
“是。”郗路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如今用脚趾头都想得明白,这位梅三郎必定是粮帮如今的帮主了。
场间渐渐的恢复了雅集应有的景象,但毕竟这潭死水被石头砸过,波澜可以历经时间而渐渐的平息下来,石头虽然消失不见,但终究还在是在那里的。
郗超知道谢道韫和郗路有事要说,微笑着跟谢道韫道了声失礼,便去郗氏那里问安去了。
谢道韫看着郗超的背影,微微沉默。
“路叔,你觉不觉得,那个梅帮主之前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谢道韫的眉头微紧,在头脑中重放着方才的点滴。
“大概是……”郗路微微怔了怔,“看到了我的缘故?”
“或许吧。”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但谢道韫也知道郗路这什么都大包大揽的心思,不再多问。
其实不管那人叫梅阿三还是顾阿三,这都是在历史上没有掀起任何波涛的人物。谢道韫微眯了双目,抬头看了看快到头顶的太阳,心想,难道历史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么?
下意识的伸手去摩梭腰间的那块玉佩,想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寂了千年的灵魂,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恢复状态最快的却是那些寒门子弟,梅三郎姓梅还是姓顾,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出戏罢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让他们无法触及的小插曲。生活改过还是照样过,品级该怎么评还是怎么评,至于方才的事情,最多只是让他们在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至于有没有喜欢胡乱猜付者,就按照现有的故事回去鼓弄出个话本传奇来,那也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
其他的士族子弟们自然向顾家子弟表示了一下慰问,又不疼不痒的对恶势力的暴力行为进行了一下痛斥,之后便也远远的散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都是一群废物,”顾家子弟低声骂着身旁的仆从,“也不指着你们帮我挡这一下子,可如今就不知道用汗巾弄点冷水回来么?”
仆从唯唯应下,愈加手忙脚乱起来。
谢奕和甘卢自然少不了表示出长辈的态度,温言细语的问候了几句,又问需不需要请几个大夫过来。
“不必劳烦府君和甘大人了。”毕竟是世家子弟,虽然一张脸被打得有些猪头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多少还要留些风度出来。为首的顾家子弟微笑着行了一礼,道:“不知从何处冒出这么一个山野匹夫,想要用这点小手段就败坏我顾家名声,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谢奕和甘卢自然称善,说些“流言者不攻而自破”云云。
“认识那个梅阿三?”郗超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过来,一面看着场中逐渐恢复着的秩序,一面问向谢道韫。
“第一次见面。”谢道韫摇了摇头。
有些所问非所答,但谢道韫的确不认识梅三郎,只是知道这么有一个神秘的帮主罢了。
“怎么,你认识?”谢道韫侧过头来反问,看着郗超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
“认识又如何?”
“那么漂亮的人,你若认识的话,自然要你帮我引荐引荐。”谢道韫觉得郗超的目光有些深,急忙将目光移开,重新看向丝竹声再次响起的雅集场间,随口说着调侃的话。
“那可就要让表妹失望了。”看着谢道韫称得上“逃避”的反应,郗超的眼神微微暗了暗,语气却仍旧平稳的没有什么变化。
有人调琴试音,不多时便是一首短清流淌出来,被山顶的风一吹,四散开来。
二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什么话题。
“看你平素来的书信,这几年过得倒也顺心。”未免尴尬,谢道韫随意的开口。
“嗯,还好。”郗超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其实不过挂着个征西大将军椽吏的名号,听起来好听,平素倒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征西大将军就是桓温,是在他率兵灭了成汉之后,朝廷为他加派的官衔。
每次一说起桓温,郗超的平常平淡似水的双眸里就会有些热切的闪动。没有待谢道韫继续相询,他便道:“桓公雄才大略,早就有收复河山之志,也有这样的力量。我相信,终有一天,桓公可以带着兵马北伐,复我大晋朝的山河,还于旧都。”
谢道韫此时偏过头来看他,心想,是不是每一个受到正统思想教育的男孩子,都有这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想法。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郗超有些不解谢道韫的目光,面色微红的笑了笑。
“没什么。”谢道韫知道桓温最终也没达成这样的目标,但她也不想现在就无情的撕破郗超的梦想,“嗯,你努力吧,希望我下次再去建邺的时候,不是被人绑去的。”
这说的,便是几年前被人掳走的旧事了。谢道韫以为,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次回到邺城,但她不知道,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会策马而回,并作出一件让她恍惚了许久的事情。当然,这是后话。
二人随意的聊着,偶尔静下来,听听中正官与学子之间的问答。
这问答便是雅集的第二道环节了,若说之前学子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在主考官面前做好第一印象,那么如今这一环节,就是要展现自己的真才实学了。
所谓第一印象,当然只是看谁的长相好,谁的气度高。若是可以打分的话,像梅三郎那样的人物往前一站,那便是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平均分仍是满分的选手。可像罗福这样,虽然可以因为轮椅的怪异而吸引一下眼球,但是这时候并没有照顾残疾人的政策,所以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出去。
“真的就这么娶了?”
罗福和宋清玉一直都呆在角落里,反正罗福也不准备凭借自己的长相一鸣惊人,还不如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待着,剩着跑到前面去碍中正官的眼。
之前发生的一切,二人都当戏看了,如今事情平静下来,罗福便又问起了这几天一直在重复的问题。
“你都已经问了百遍有余,我也已经回答了二三十次,你不累么?”宋清玉的面色是一派平静,说话也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罗福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希望,我之前听到的答案都是在做梦,都是假的。”
宋清玉偏过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正在与另外几个小丫鬟说笑的菡萏。他神情黯淡的彷如死水,平静的道:“菡萏很懂事,很温顺,我爹娘很喜欢。”
“关键是你”罗福听着这句机械化的回答,皱着眉头叹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有没有发现,在你回答我问话的这三十多次里,你每一次回答都是这句话,就连一个字都没有改变过”
宋清玉心头一痛,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你根本是在背这个答案,而不是在真心回答我”罗福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气氛。
“那又如何?”回答罗福的气氛的,仍旧是这四个字。
罗福气滞,恨得眼根儿痒痒,半晌才骂了一句:“腌萝卜又硬又倔”
宋清玉终于没有再说那四个字,而是微微沉默,向着中正官那边扬了扬下巴,将四个字换了一下:“轮到你了。”
正文 第一章 魔星
“喂说你那,小心着点儿那可是葛仙翁要的东西,万一磕哪儿碰哪儿了,不合了葛仙翁的意,你们能担待的起么?”
刚过了年节,冬寒还没有褪去几分。这院落虽然早已没有了薄薄的冬雪,但偶尔一场冷雨下来,那冷风还是拐着弯儿的往人的骨头缝子里面钻,让人十分难受。
这样的天气,除非天空中挂着暖烘烘的太阳,否则绝对没有人愿意在外边待着。即便是做些又扛又拎,能让人出一身子汗的体力活,也没法把那股阴湿的寒气撵到身子外头去,实在是不爽利的紧。
更何况是年节刚过没几天,还没出正月十五的日子,还算殷实的家家户户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猫冬,哪有心思出去做苦力呢?
可偏偏就是这个日子,在会稽山北面的一个庄园里,就有几个被压榨着的苦力,哼哧哼哧费力的搬着各种形状各异的木头,又得听着旁边一个半大的孩子吆五喝六、耀武扬威。
扛木头的汉子都有个把的力气,若是放到谢道韫前世,往那一站,那就是一保镖之类的身材。不过这些都是憨实的庄稼汉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倒霉的运势,竟在这个时候坐起苦力来。
李大力就是其中的一个苦力,他一面将木头撂到该放的地方,一面想着临走之前自家女人已经煲上的鸡汤,再看看在一旁装模作样呼叱着的半大孩子,嘿嘿一笑,用脖子上的汗巾一抹额头,道:“涛子你别在这穷得瑟。这可是瞧着小娘子他们不在,葛仙翁也闭关喽,就开始扯着嗓子喊上了你在这个跨院吆喝也就罢了,小心要是被东跨院里留守的几个大丫鬟听见了,等过些日子告诉了小娘子,可有你好受的”
被唤作“涛子”的半大孩子明显被说到了痛处,听到“小娘子”三个字后下意识的一缩头,吱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完全没有方才颐指气使的风范。
见他这副模样,周围干活的汉子都是一阵哄笑,闹得涛子脸色更红了。
“你这臭小子也就是命好,若不是被主家捡回来给你口饭吃,如今还不知道在那头狼的肚子里那。”
“就是小涛子,你当葛仙翁让你在身边当个端茶倒水的小童是看上你了?那是葛仙翁给小娘子和小郎君面子,你说你在这张狂个什么劲儿?”
干活的汉子们一人一句的说着,那调侃的语气里又带了些哄笑,直将涛子弄了个脸红脖子粗。
“我、我……”涛子其实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但因为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长得倒像是十二三一般,又矮又瘦,远比谢道韫矮了一大截,甚至还没有小谢玄高。他如今穿着一身青色棉衣站在院子里,原本那指挥自如的劲儿全都飞到了天边,只剩下吱吱呜呜表达不清的意思来。
涛子是谢道韫随谢安来会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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