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陈元直率先站了出来,算起来也算是朝中元老,只是为人食古不化,
对那些圣贤的死教条奉为圭皋,自然不能容忍宵亦陌如此“胡来”。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皇帝所为,便生生地停在那“实在”二字上。
“朕自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解散宫妃势在必行,任何人都不必再说了。”
宵亦陌打断陈元直未竟的话语,也算是给这些臣子一个交代。在他死之前,定会找到合适的人继承皇位。
“还请皇上三思,遣散后宫万万不可——”
陈元直还在那儿高呼,又是几个老臣跟着上前,一起跪在地上附和。
“陈元直,你为官多年,也该好好享福了,明日就告老归乡吧!再有论及此事者,每人五十大板——”
朝堂中又是一阵躁动,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坚决,连陈元老都被赶出宫,其他人开始踌躇。他们大多是科举出身,都是些文官,想想那五十大板就头皮发麻。这一顿板子下来,焉有命在?
“若是不能让陛下收回成名,老臣又有何面木苟活于世?”
说完,那陈元直竟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撞在大殿柱子上,当场头破血流,气绝而亡。
看到陈元直居然选择死谏,大片人呼啦啦跪下,全都是“请陛下三思”之类的呼声。其实他们都抱着法不责众的想法,不过这次却是大错特错。
“来人,凡是请奏的人,全部拉出去,给朕重重打五十大板。”
宵亦陌眼中冷意更甚,这些人真以为他不敢么?这“重重”二字咬的是格外清楚,行刑的人自不敢手下留情——~
霹雳啪嗒木板击打皮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许多人吃痛叫出声来,心中更是后悔不迭。暗道如今的皇上比之从前不知道可怕了多少倍!
“放手——”
杜成明见状,正想要为那些挨板子的大臣求情,却被兰奉死死拉住。
“成明,没用的……你看皇上的表情——”
兰奉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同杜成明私语,如果有用,他又岂会置之不理?
杜成明闻言,下意识向宝座上的人望去,心中诧异不已。皇上他,就像是另外一个人,脸上带着冷冷笑意,眼中没有任何感情,耳中听着那些惨叫声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之前她一直引以为豪,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明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肆意?像是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他的身上散发着冷残的气息,不容许任何人违背他的意志。
“还有谁想挨板子的?”
墨眸扫过剩下那些噤若寒蝉的人,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悠悠然地宣布退潮。安海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
柔暖的风吹过帘珑,午后的阳关洒在人身上格外的舒服。御书房窗边某人专属的太妃椅上,宵亦陌正对着手中的画像出神。
“宵白,你说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不是成了昏君?”
自然,画里的女孩儿是不会说话的,他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转到窗外。
天还是一样的蓝,可是他却没有看云的心情,今天在朝堂上打了那么多的人,然而他知道并非是冲动所致,从头到尾他都很冷静。这样的改变,让他自己也有所察觉,若是从前他定是顾虑重重……
“呵呵,打了那些人,我心里痛快的很。”
宵亦陌自顾同画像中的女孩儿说道,温柔的表情像是对着真人,只是那笑声里却难掩神伤。
为什么他要为了那些老家伙委屈自己?不知道何时,他开始讨厌“为了百姓”这个说辞。如果不是因为如此,宵白也不会离开他。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可是他自己呢?为什么他要活在无止境的痛苦和悲伤之中?
这样的想法时不时会冒出头来,都被他强自压了下去,可是这次众多臣子上奏,却是拂了他的逆鳞。
生生的痛,让他再无法忍受。他可以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造福百姓,然而对于某些事情绝对不会再容忍。
“——皇上,蓝大人和杜尚书求见。”
门外,安海刻意放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分敬畏,生怕皇上一不高兴也会早来挨板子的下场。更严重者,或许会掉脑袋。
“……”
屋中静悄悄,没有回应,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不过安海却肯定皇上自从下朝就没有出来过。
“皇上,蓝大人和杜尚书求见。”
门外,安海敌不过杜成明恳求的目光,冒着生命危险再度回报。
“朕累了,让他们回去吧。”
冷淡的声音传出,第一次,宵亦陌不想看到那两个人,不想听到他们说出令自己讨厌的话。
“是。”
安海恭谨地应声,用眼神示意两人还是回去的好,皇上现在还没有气消,或许再过两天就会好了。虽然这么想,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如今皇上性子变了许多,连他这个跟在身边服侍多年的人也猜不透。
“成明,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让皇上静一静。”
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难得正经,宵亦陌眉头微皱,仍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
“可是,必须和皇上好好谈谈……”
声音渐消,后面的话已经听不见,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吱吱呜呜了几声终于恢复平静。
他就是知道他们的来意,才更不想召见,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主意,就算是所有的人反对也一样。
“安海,以后不必通报,全部挡在外面,就算是蓝大人和杜尚书也一样。”
良久,淡然的声音复又响起,宵亦陌强调,兰奉和杜成明的性子,都不是试过一次就死心的人。所以,事先交代也是有必要的。
杜成明一脸气怒地被兰奉拉走,不甘心地抗议道:“你不要拉着我,我要去见皇上,他今天这么做是不对的……”
“成名,作为臣子我们这么做没错,可是作为朋友,我们却伤了亦陌的心。”
兰奉脸上露出苦笑,亦陌闭门不见,语气决绝,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好友和丫头之间的感情他最为清楚……
被拒之门外啊!不能否认,好友的态度,让他很受伤。可是,更多的想法却是反省。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毕竟是阳国皇帝——”
杜成明也有些黯然,没想到皇上和倾城之间……为了一个死去的人,遣散所有的宫妃,其实她是替倾城高兴的,甚至有些羡慕。只是,宵亦陌并不是普通的男人,他还是阳国的皇帝,只能说造化弄人。
“唉,虽然皇上打了那些老家伙,可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结束。”
兰奉揉揉眉头,觉得只是半个月,自己怎么就像是老了一岁?想到宵亦陌的态度,太阳穴又是一阵阵抽痛。
“烟罗说这几天柳半夏正在煽动学子进万言书——”
杜成明也有些担心,柳半夏可谓是阳国第一名士,可谓是一呼百应。学生乃是阳国中坚力量,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你觉得仪妃怎么样?“
没来由的,兰奉突然提到这个人,目光深沉难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仪妃娘娘?大家都说她温婉美丽善良,是个不错的女子。”
杜成明一愣,她曾经见过仪妃不止一次,对那美丽的女子印象很是深刻。不知道死兰奉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心里却蓦然有些发酸。难道,他喜 欢'炫。书。网'仪妃?
“温婉美丽么?那可未必。”
兰奉意味深长地道,他之前也这么认为,可是前天不巧碰到前去探望的花逢春,无意间听到一些“有趣”的事。当然,并非人家有意透漏,只是又有谁能抵抗他那巧舌如簧的三寸不烂之舌?三两下,就被某人套出话来。
“不要老是话只说一半——”
狠狠地在兰奉脚上踩了一下,杜成明气结,这家伙仗着脑子聪明,老是爱在她面前卖弄。不过她实在无法相信,在所有人眼中堪称完美的仪妃,居然……
“你只知道柳半夏是阳国名士,却未必知道,他的夫人正是仪妃的堂姐。”
七绕八拐,兰奉还是没有明说,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但为了让好友“消气”,看来他只有亲自出马,尽量挽回亦陌的信任。
“喂,你家我家都不是走这条路,你到底是要去哪儿?”杜成明跟在后面,紧追不舍地问道。
“太学。”
简单地答了两个字,兰奉终于有了决断。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在他的心中,宵亦陌第一是他的朋友,第二才是君王。
羡鸳鸯 第四十一章
太学坐落在京城偏南一隅,远离闹市,却并不荒芜,似介于出世和入世之间。兰奉和杜成明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他们曾经是这里的学生。只是,那时候柳半夏还没有来,太学也不如现在受重视。
从前能够进入太学的只有门第显赫身份尊贵者,自皇上改革之后,却是凭学识入门。不论贫富贵贱,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进入,只是这每年能够考过的人也是寥寥。
柳半夏,是阳国第一名士,也是最富盛名的先生,只要拜在他的门下,就算不能成为状元,榜眼或者探花却是一定的。只是他素来不喜 欢'炫。书。网'收徒,到现在总共也不过收了三个学生。可也正因为如此,想要见他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
太学馆,柳家书房,此时这位第一名士正在接待一位年轻的女子,平时略显严肃的脸孔,此时却充满了喜悦的微笑。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见地,可谓是我见过最聪敏的女子,若是身为男儿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柳半夏其人,五官极为普通,盛在气质出众,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他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悠悠扬扬,带着几分从容。只是现在语气却有些高昂,显然对面前女子很是欣赏。
“先生谬赞了,我对学问也不过是初窥门径,还要和您多多讨教。”
女子优雅地微笑,微抿了一口茶,很是谦逊地道。从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她一定是出身名门之家。谈话间,那纤细长指托着茶盅,却不稳地颤了一下。
“小姐……”
旁边一直伫立在她身后的女子犹豫地唤了一声,难掩担忧神色。她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是小姐的极限,她需要好好休养。
“香菊,我如果撑不住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的。”
女子放下茶盅,轻声对侍女说道,脸色却实在不怎么好看,精深明显不济。她之所以还能坐在这儿,完全是靠毅力支撑着。注视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她忍不住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无能了?不过她也不是不知足的人,能够留着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云姑娘,不如到客房休息一下……”
说话之人正是采花回来的花逢春,她对眼前这位病美人很有好感,留心到客人状态不好,嗔怒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体贴地道。她这位夫君一但谈及学问,就会忘乎所以,根本就不会注意人家姑娘身体是否不适。
“谢谢柳夫人好意,我没事。”
女子启唇轻笑,故作无事地摆摆手,虽然真的很想躺到床上去,但她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先生,听闻你打算和诸多学子一起进万言书?”
终于还是跳到了敏感的话题上,但她仍旧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倒像是无意提及此事。只是那流转的眼波之中,却漾着一分在意。
“是啊,皇上此举实在是有违祖制,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没有子嗣,这必将为阳国埋下隐患。”
柳半夏不自觉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通皇上为何有如此做法,这几年这位少年天子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不失为难得的贤君。只是这遣散后宫,责打众臣,活脱脱就是换了一个人……
“所谓祖制律例都是人定的,先生以为太学的改革制度如何?若是皇上固守陈规,恐怕先生也不可能在这儿安逸地研究学问。”
“这……”
柳半夏无言,突然明白眼前女子恐怕是有备而来,而且是为了万言书的事情。只是,之前两人相谈甚欢,如今对她貌似“别有用心”的做法,居然无法介怀。她说的不错,如果按照规矩,依着自己的年纪,想要在太学馆占有一席之地是不可能的。
“听说先生有一个堂姐一个妹妹都进了宫,一个被先皇打入了冷宫,另一个已经疯癫,可有此事?”
不疾不徐的语调,有着女子少有的镇定,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柳半夏心头剧震,他素来和堂姐感情要好,知道她被打入冷宫心中不知几次替她不平。后来唯一的妹妹再不认得他,本是活泼美丽的人儿却在短短半年发生如此巨变——后宫争斗古来有之,可是一但涉及自己在乎的人,便也觉得那些女子可悲可怜可恨……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半夏才从悲伤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