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轻飘飘的一句犹如巨石,狠狠的扑面而来,压的令狐谦喘不上气:“太后,罪不及子女,何况,父王也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的为淇澜辩解了。
“那好,”萧太后更加的举重若轻,却是寸步不让的紧逼:“那么,你母亲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皇上也不打算追究了吗?”
当头挨了一闷棍,令狐谦脸色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萧太后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银白的头发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闪耀着没有温度的光芒:“作为皇上,君才谋略你全无瑕疵,哀家再苛刻也挑不出你半点的毛病。可是皇上,在某些方面你早该知道自己没有了任性妄为的资格。”
萧太后是何等厉害精明的人物,自己那点还不成形的心思……
令狐谦紧紧抿着唇,既然说不出能针锋相对的理由,不如闭口不言。
“即使你放过沭家,哀家也无话可说。那是你的事,”萧太后喝口茶润润喉:“可是哀家不容许皇上的身边出现这么大的一个弱点和软肋。”
“太后。”令狐谦惊慌的抬起眸子,他极少出现这样的神色。
萧太后轻轻放下杯子:“哀家不会对她怎样,不然早就j□j姑……”萧太后笑了笑,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话。
“儿臣明白了。”令狐谦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恭敬的一如最初。
“皇上向来英明,哀家甚是欣慰。”萧太后放低了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母慈子孝的味道了:“哀家岁数大了,以后这皇宫的事再也不想多问,皇上你多费心了。”
令狐谦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了,点点头站起身:“儿臣告退。”
看着那个挺拔俊朗的背影走到门口,萧太后状似无意的又说了一句:“皇上政务繁重,可是也要注意休息。这两年下来,也该多为皇家的子嗣想想了。”
令狐谦的背影一僵,终究只是停了停,无声的走了出去。
人都走了,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还绕在屋子里。萧太后看着窗外出神,半晌才幽幽的叹口气。
一身粗布麻衣长发披肩的中年女子闪身而进,身手鬼魅,面无表情。
“春姑你说,哀家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
春姑不说话,沉默着过去收拾令狐谦一动未动的茶水。
“那个沭家的丫头……”萧太后叹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弱的惋惜:“听春姑说来,倒是颇合哀家的胃口,可惜……”
春姑依旧没反应,好似天生就是这样木讷的样子。
“哀家也该去佛堂了。”萧太后惊觉自己的心软,站起了身,略一迟疑又看向春姑:“秦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春姑摇头,端了茶杯向外间走去。
尚留余温的软榻间,只剩下一片惨白寂寥的白日光。
作者有话要说:
☆、影卫连城
一直到初八,皇帝重新打开封存的玺印回到议政殿开始处理朝政,都再没有再踏进楚月宫半步。
淇澜不知道是不是除夕晚上那句话问错了,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
春柳夏荷她们倒是口径一致,当着淇澜的面绝口不说外面的事,可是私下里,以为淇澜午睡的时候,还是漏了口风。
淇澜倒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么灵敏,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都拢了进来。
前前后后的把听到的碎片拼凑了一下,自然理顺了令狐谦的行程。
心里不觉得难受,可能是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觉得空,空落落的四处不靠。
说起来淇澜算是很懂得韬光养晦的,整日里待在楚月宫足不出户。
春柳夏荷她们不叽叽喳喳的,想知道后宫的事情也难。
可是事情就这么让人无可奈何,避都避不开。
也不知道是哪个想要落井下石的妃子,明明楚月宫已经偏僻到了角落里,还生生绕过大半个御花园,到楚月宫门口来闲言碎语。
于是一连三天,院墙外面飘进来的高谈阔论和纵声嬉笑,堵都堵不住。
什么没名没分,失宠,无双贵妃,皇子等等这些敏感的词汇一串串,葡萄一样的跳进楚月宫的院子。
春柳后来发了急,见不得自家主子这样受人欺负,不管不顾的拎了扫把出去连扫带呛灰,生生把人扫跑了。
淇澜也无奈。她不觉得委屈,偏偏一个个的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悲悯。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一朝得宠,哪一个又一夜失宠,明明是再正常不过,都放在心上的话难怪活不长。
不过老是被几个丫头看瓷娃娃易碎品这样对待着,倒也憋得淇澜心里发堵。
索性顺了她们的心,安排绣儿出宫去买大家都爱的青梅酒,晚上来个不醉不休!
绣儿这回出宫走的是正常的程序,乖乖到管事的公公那里报备了一声,说是帮大义公主出宫买些宫里没有的东西。
当然没有光明正大的说是去买酒,不然结果难料不说,万一给人多嘴杂的传上一传,自家公主又有话柄被人诟病了。
皇上已经不来楚月宫多日,这次又不同往日的两人赌气,她们这些奴仆丫头再不给争点气,这楚月宫日后可就更不受人待见了。
绣儿出了宫门没多久,就发觉有人在后面跟着。
这样光天白日的,后面跟踪的人还丝毫没有隐藏形迹的意思,于是,在不到千衣巷的一个转弯处,绣儿就一个急转身把人堵了个正着。
竟然又是那个可恨的连城。
“我这次出宫在张公公那里报了备,出来做什么几时回去都一一写明了,想必让影卫失望了。”绣儿恼恨他上次的出手,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根本不管这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列位大臣见了都要好言寒暄的影卫。
“那可难免阳奉阴违。”连城一向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说清楚的绝不说两个字。
“你!”绣儿气的直发抖:“连侍卫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连城今日少有的没穿黑衣,一身深灰的锦缎袍子,比起往日那阴测测鬼魅般的形象,倒是多出几分倜傥之意。
为了避免自己失去理智跟连城在大街上就动起手来,绣儿转身就走:“别跟着我!”
连城理都不理的继续跟着,绣儿快他也快,绣儿慢他也慢。把绣儿气的咬碎银牙,粉面涨红。
“姓连的!”绣儿极少这么失态,她的冷静一直很得淇澜赞赏:“你再跟着,别怪我动手!”
“哦?”连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可是那显而易见的意思一下子让绣儿怒火中烧到要爆炸,哪里还顾得上理智不理智:“你就那么有必胜的把握?好啊,找个地方绣儿向连侍卫讨教一二如何?”
连城眼底有着疑惑:“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绣儿皮笑肉不笑的:“若是输了,我想连侍卫也没那个厚脸皮继续跟着我了吧。”
连城想了想,挑了下右眉,看起来人性化很多:“好。”
两人专门寻了人少的路径,飞身提了速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了城门,站到一处被梅树林围起来的空地之上。
绣儿也没什么客气的,忍了很久的怒火顷刻间爆发,招招狠辣的往连城身上招呼,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收敛隐藏,不能暴露的初衷。
连城一直在躲闪,双眼认真的看着绣儿变幻的招数,渐渐的浮上了欣赏的神色。
绣儿使了十成的功力,却连连城的衣角都沾不到,一时怒火攻心,加上前些日子挨板子在心里憋的气瘀了内伤,一记穿心掌再度落空后,嗓子一甜,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
连城是练家子,自然看的出她这是郁结的内伤。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吐了血,心头还是忍不住一慌:“你没事吧?”
“要你管!”绣儿沉默寡言却是一直心高气傲,不然也不会有这内伤之说。
连城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碧色小瓷瓶扔给了绣儿,言简意赅:“调理内伤的,吃了它。”
“不吃。”绣儿也不知道自己跟这个连城怎么就这么犯拧,冷笑连连:“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穿心的毒药……”
连城猛的抬头,眼中戾芒一闪,下一秒已经站在了绣儿面前,拧开瓷瓶倒出一颗小指大小的雪白药丸,沉声命令她:“吃下去!”
绣儿愣了一下,以至于看着他都忘记了反应。
迟了两秒才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影卫居然命令自己?!
“你命令我?!你算——”
连城居然捏着她的双颊迫使她微微张了口,毫不怜香惜玉的丢了药丸进去。
药丸带着天山雪莲的淡淡清香,入口即化。
“姓连的!”绣儿抓狂了,发了疯的想要扑上去拼命。
连城却一个闪纵退到了一丈开外,转身离开绝不拖泥带水:“我不跟着你了。”
留下绣儿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呆成了一具木偶。
作者有话要说:
☆、多情无情
天上的月牙明亮却是没有温度的冷清,就像那个令狐谦。
淇澜不知道自己去上个厕所,抬头看到月亮都能有这样的联想,不由得也是对自己佩服万分。
青梅酒喝了四五坛下去,五斤装一个,楚月宫里面歪七倒八躺了一地,连淇澜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想不到绣儿不仅功夫厉害,酒量更是深不见底。
喝了酒身上暖洋洋的,淇澜站在进门处的阴影里,一时竟是吹着风不想进去。
“春、春柳姐姐……”大着舌头傻笑的是锦儿:“你说公主这么好,为、为什么……皇上他不、不要……”
“锦丫头……”春柳也喝高了,很难得的不再谨小慎微,话多起来:“我就憋闷的……不行……凭什么那个……连那个刻薄的淑妃都……得到皇上的垂、垂怜……”顿了顿又傻笑着继续:“宠幸那个什么……什么无双……贵妃……哦,对……这叫雨露均沾……”
“皇上,”加入八卦军团的是夏荷,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了依旧努力抬起脸:“咦……春……春柳姐姐怎么……好几个?……原来都不要……听说现在……敬事房的公公……不准备避子汤……”
“好吵,好吵……”醉倒在地的小邓子眼睛都睁不开了,喃喃了两句又坠入梦乡。
“你们都嫌命长了?”依旧语气冷冷的是绣儿:“你们不知道这皇宫中有一种比鬼还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叫影卫吗?”
“什么……影卫?”夏荷挥挥手,秀气的眸子怎么挣扎都避不过渐渐阖上的命运:“能……吃吗?”
“鬼啊……”都睡着的秋菊被那个敏感的词语刺激到了,拍案而起叫了一声后又噗通倒下继续睡。
淇澜靠在回廊的门柱上,更不想进去了。外面清冷的空气呼吸起来真舒服,沁凉舒爽,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身后房门一开,有些担心的绣儿出来寻淇澜。
就着月光,淇澜回头,正好看到绣儿格外明亮的眸子。在银白的月光下闪耀着流动的光芒:“绣儿,你的眼睛真漂亮。”
绣儿也喝了不少,虽不至于醉倒却也喝到了兴起,不同于往日那个寡言的绣儿:“公主的眼睛才是绣儿见过最美的,谁都比不上。”
淇澜咯咯的笑弯了腰,伸手指了指里面:“还有酒吗?”
绣儿伶俐的点点头,转身进去。没一会儿拿了一坛酒两个碗和一件厚厚的貂绒大氅出来:“外面冷。”
“你心思可真细腻。”淇澜感叹,随意的把大氅围到肩上坐到回廊的条椅上:“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能娶到绣儿这么好的姑娘。”
绣儿脸一红,低了头坐到淇澜右手边一臂之隔,闷着声倒酒。
清亮的倒酒声音如同小溪初融的潺潺,痒痒的一直抓到人心里。
“是了,”淇澜想到自己的猜测,喝了酒也顾不得的打趣:“会不会是秦王手下的胡尔啊?”
绣儿身子一僵,听完之后又松弛了下来。递了酒碗给淇澜:“没有的事。”
“胡尔那小伙子真不错。”淇澜以为她害羞,抬着头帅气的举起酒碗敬了敬月亮:“干杯。”
“我那天是情急之下胡说的,”绣儿解释:“公主你多想了。”
“是吗?”淇澜拉长了尾音,笑笑的伸手推了一下绣儿:“那说来听听,绣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日后到了年纪出宫,姐姐帮你寻个合适的。”
绣儿看着枝头上的一朵红梅出了神,半晌才答了话:“那也是四年以后的事了。”宫中的规矩是宫女年满二十周岁可以离开皇宫嫁人。四年,呵,绣儿摇摇头,又倒酒。
头有些晕,倒酒的时候身子一晃,从怀中掉出一个小巧的物事,幸好绣儿还没迟钝到接不住。攥在手心的时候还是被淇澜看到了。
“那是什么?”
“没什么,”绣儿若无其事的递给她:“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