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一掀,进来的果然是黑张飞一般的耶律图。
“属下拜见皇上,秦将军。”耶律图规规矩矩的单膝点地行礼。再怎么大大咧咧,在令狐谦面前却是老鼠见了猫,半点不敢造次。
“免礼。”令狐谦挥手,坐到桌旁自斟了一杯茶,入口清甜,是秦骏白最爱的老君眉。
“天泽国左相飞鸽传书,运送粮草的队伍后天到风城。”耶律图递上手中的情报:“这是行军图。”
令狐谦漫不经心的接过锦缎布帛,略一打量,随手抛在桌上:“我们不要辜负了左相的好意,骏白,你的意思呢?”
秦骏白温润的轻扬嘴角:“耶律图带九队十队去风城城外迎粮草,取道卞城与南陵王汇合,一十三营黑甲铁骑带一万精兵绕过凉水河,插到慕容和后方促其行军。到达风城时至少要卸掉天泽二十万兵力,赶其进城。”风城隶属天泽国,毗邻的卞城即属南楚地界,因风城易守难攻,是以虽是最近南楚的天泽城池,却不如宁月这条线更适合行军打仗。
若是慕容和知道秦骏白只遣一万兵力要夺他二十万大军,估计直接要气的吐血了。但若是慕容和知道左相不仅出卖了他的粮草,更甚至把行军图都给了令狐谦,怕是要直接一命呜呼了。
朝有奸相,天泽国注定是南楚案板上的鱼肉。
“属下领命。”耶律图抱拳,又想起来似的抬头:“还有,宁月城内传来的信息。前天出征的是沭家的大小姐沭淇澜。这两天正在命工匠连夜打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沭淇澜。”令狐谦口中轻喃这个名字,眉眼间的狠戾冷芒转瞬即逝:“沭家大小姐,很好。”
秦骏白倒似对那些奇怪的东西更感兴趣:“耶律图,叫城内的探子仔细打探那些工匠打造的是什么,越详细越好。”
“是,秦将军。”耶律图搔搔头,透着一股憨态:“据说有一种像是大布口袋的东西,两端敞开,一端还接了类似转轮一样的手柄。”
布口袋?转轮?手柄?
秦骏白失笑,确实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古怪的玩意儿。
只是眼前蓦地浮现出那个颜带朝霞色似芙蓉的少主,那取之不尽的琳琅暗器,那将迷药装在空心容器中等他击破的玲珑心思~
“要我说,”耶律图到底没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夜里我直接带几个好手潜进城杀掉沭家那几个老老小小不就结了?管他什么奇怪东西。”
“如此对沭家,太过草率。”令狐谦淡漠的开口,眸中清冷似雪。
耶律图瞠目结舌,不知道一向无所不用其极的皇上怎么会突生了此等妇人之仁。仁慈之心?太过草率?攻打敬日国的时候,他们就是夜潜京城杀掉那个皇帝的,如今是怎么了?
“那个沭家的六小姐怎么样了?”秦骏白稍稍坐直了一些,肩膀传来撕裂的疼痛。
“还关在九队营帐里,怎么,要不要也砍了头送礼过去?”耶律图眼睛一亮,声音都跟着大了起来。
“那么漂亮的脑袋,”令狐谦轻轻嗤笑,徐徐放下手中的茶杯:“耶律图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秦骏白看了一眼这个高深莫测的帝王,不置之否。
“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嘛,砍了脑袋都是一样的身子。”耶律图还真不辜负他莽汉的称呼:“天天在营帐那边哭闹,都快烦死我了,真想一刀砍了痛快。”
令狐谦左手撑在桌上,轻托着鬓角看过来:“明日你缚了沭家六小姐,带在马后去城门口转转。”
耶律图卡巴卡巴眼睛,慢半拍的兴奋起来:“这主意好!”
令狐谦残酷的继续:“若是还能活着回来,赏给你们九队的所有弟兄可好?”
深夜。沭王府。
“大小姐,少主。”萧然急匆匆进来,浓黑的眉头拧在一起,忧心忡忡:“朝中来信,粮草要三日后到达,骠骑大将军的三十万精兵才从凉水河开拔。”
沭淇澜冷哼:“凉水河过来,最快也要一个礼拜。”孙菊梅的信息倒不是作假,看来朝中确实有人跟南楚勾结。是左相么?
“姐姐。”沭靖远看向自己尊敬的长姐,这几日无论是出战还是城内士兵的安排及休养生息,都让他惊讶不已并自愧不如。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比的崇敬爱戴,一如父王在的时候:“秦骏白受伤,这几日应该不会再叫阵吧。”
“早知道那一剑会掷偏,我就该在剑锋上涂抹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沭淇澜眼前浮现那张泰山崩于面前都笑吟吟的面容,心里有些烦躁。
当日没能杀掉敌军主帅,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捱。虽说自己此时说的狠,可是剑抹毒药这样的宵小行为她还真做不出来。
无端的,想起那日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冰冷无情狠绝魔戾,恐怕在军营里是和秦骏白不相上下的人物。
头疼。一个秦骏白已经很棘手,此时又冒出一个神秘黑衣男~
为么就不能把这两号人物给远远穿越到别的王朝去呢?
“大小姐,你这几日定要小心。”萧然愁眉紧锁:“你身子弱,若是武艺难学,这几日把我教你的轻功多练习练习。”他日城破,好歹能保住自身。
“知道了,师父。”沭淇澜笑笑的看着萧然,突然的兴起了捉弄的心思。
“大小姐你折杀属下了。”萧然满脸通红,低下头不知所措。
“哈,”沭淇澜笑出声,心情大好:“不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什么的么,师父你太客气了。”
萧然都快跳起来了,耳根都红透了,带着少年娇憨的可爱:“我,我去看看大小姐交代的工具进度如何了。”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身后沭淇澜的笑声如同黄莺嘤鸣般清脆动人,落在耳朵里好似上好的女儿红,直接醉了心。
天刚蒙蒙亮,空气中沉闷压抑,看起来要下大雨的样子。
“报!”传令兵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惊慌失措:“城门外,前几天那个送礼的小队又来了!”
萧然在工匠坊督促进度,不在前厅。只有沭淇澜和沭靖远在。
“又是送礼?!”沭靖远眉心一跳,隐隐的有着不好的预感。莫非——
“还有六小姐。”传令兵不知道该怎么说:“被缚了双手牵在马后。”
沭靖远和沭淇澜对看了一眼,腾的从座椅上站起身冲了出去。
城门外,耶律图笑的张狂:“沭家少主,大小姐,秦将军让我向你们问好。前几日沭大小姐英姿出战,令将军大为折服,为了表达我们的仰慕,今日特派耶律图带个婢女礼尚往来,一些小杂耍,还望大小姐和少主看的愉快。”来的时候秦骏白教了他一些说辞,奈何太过文绉绉,耶律图实在没法完全照本宣科,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好歹把意思表达清楚。
沭靖远双手垂在身侧,紧紧的握着拳头,眼中怒火欲燃。
沭碧菡还是那日离开时的一身浅绿青衫,挽好的发髻些许的散乱,憔悴的精致小脸满是惊恐。柔嫩白皙的双手被麻绳捆的牢固,另外一端就牵在耶律图的手里:“三哥,姐姐,救救我,救救碧菡~”
沭淇澜冷眼旁观,心里飞快的转着。沭碧菡先喊的是三哥,之后才是她这个长姐,看来,沭靖远和这个沭家的六小姐感情应该还不错。
“我那日说过,跨过大门就不是沭家的……”沭靖远硬了声,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耶律图大笑着双腿敲了下马腹:“飞龙,来,我们散散步。”j□j的枣红骏马抬起前蹄开始前进,沭碧菡跟在后面踉踉跄跄,一双秀目盈满珠泪,声音凄绝:“三哥,三哥救我。”
沭靖远脸色惨白,双脚钉在城墙上,动弹不了分毫:“王荣,带人出城门抢人!”
“慢!”沭淇澜拦住打算领命的队长,转向沭靖远:“靖远,不要鲁莽。”
“不管怎样,那是沭家的人。这种折辱……”沭靖远鼻子发酸:“姐姐,救救六妹。”
“你再快,快的过耶律图的佩剑么?”沭淇澜冷冷的看着下面大手按在宝剑上一脸挑衅的耶律图:“你不去,碧菡尚有一线生机,你去,连碧菡的尸首都抢不回来。”
枣红骏马的速度渐渐加快,绕着九队的士兵踏出一个圆圈的痕迹。
沭碧菡本就虚弱无力,跟在耶律图的身后跌跌撞撞的跑了不过一圈就摔倒在地上,然后又是狼狈的打算爬起来,再摔倒,再爬……
飞扬的尘土覆盖了沭碧菡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混合着泪水在面颊划出深一道浅一道的泥痕,身上的衣衫早已看不出颜色,手肘膝盖磨破的地方渐渐沁出血渍,然后是胳膊,肩膀,小腿,衣衫浸透了鲜血,看过去不忍目睹。
“沭家少主,大小姐,看的还满意吗?”耶律图勒住马抬头高呼,拴在马后的沭碧菡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沭靖远几乎咬碎银牙:“耶律图,我不杀你,誓不为人!”碧菡才十五岁,一向被父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今日竟被侮辱至此。
“你受了他的侮辱,他侮辱的就是你,反之,他侮辱的就是他自己。”沭淇澜握住靖远单薄的肩:“靖远,不要中计。”
躺在地上的碧菡慢慢的动了一下,艰难的屈起腿打算站起来。
“耶律图,秦骏白就这点不上台面的办法了?”沭淇澜冷笑,一脸无趣:“若是如此,也没什么好看的,恕不奉陪。”
耶律图看看城墙上那个刺了秦将军一剑的女人,又回头看看地上那个满身血渍的娇小身影,阴阴的笑了一声,抬手扯着绳子将沭碧菡拎过来吊在半空:“既然沭大小姐对这名婢女没兴趣,那么将军说了,就赏给九队的弟兄们快活快活好了。”言毕松开绳子抬手向后扔去:“兄弟们,带回去好好轻松轻松。”
沭碧菡的身子犹如破败的布娃娃,落在耶律图身后一名士兵的马上。她慢慢的抬头,目光凝视在城墙上那一抹灵动如仙的身影上,里面是绵绵不绝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攻城
“姐姐。”沭靖远下了城墙,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那是碧菡,是父王爱之如命的六妹呵~”
“靖远,”沭淇澜一把扯起来这个被家仇急红了眼的少年:“你就以为我是冷漠无情不顾碧菡的死活么?”
“那怎么办?!”少年嘶声大吼,声音带血:“你也听到了,他们要怎么对待六妹!”
沭淇澜淡淡的:“生死有命。”有时候,仇恨才是活下去最大的力量。
“姐姐!”沭靖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你怎么这么狠心?!”
“那你说怎么办?”沭淇澜没有生气,好声好气的问,只是心里慢慢冷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沭靖远心乱如麻:“要不,我今晚子时和萧然带几个好手去营救六妹。”
沭淇澜不说话,冷静的看着乱了分寸的靖远。
秦骏白,好毒的计策,就这样把沭家的兄弟姐妹亲情一网打尽么?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眼前,浮现刚刚沭碧菡最后那一抹仇恨的眼光。
手指扯下城墙上一根碧色的小草,瞬间揉的一团粉碎。
“秦将军,”耶律图兴冲冲的入帐,没见到皇上,不由松了肩膀:“真是好计谋,那个沭家小子快要气疯了。”
秦骏白正躺在榻上看书,闻言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是皇上的好计谋。”
“嘿嘿,”耶律图也不去想这里面的微妙,顾自得意:“那个女人怎么办,真给弟兄们快活吗?我看剩不下半条命了。”
秦骏白望着帐顶沉默半晌,终究不忍心:“让队医看看,先养好伤再说吧。”
“属下遵命。”耶律图抱拳:“那我下去准备一下,马上带九队十队奔赴风城。”
“等下。”秦骏白略一思忖:“今日那沭家大小姐表现如何?”
提到沭淇澜,耶律图顿觉郁闷:“那个女人啊,我觉得比皇上的心还要硬。冷眼看着她的亲妹子被拖得不成人形,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还阻止那个沭家的小子出城抢人。”
秦骏白微不可查的扯出一抹笑意,真是个聪明剔透的女子。
“还有,”耶律图突然想起来那句话,倒是跟秦将军说话方式很像,都是文绉绉的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你受了他的侮辱,他侮辱的就是你,反之,他侮辱的就是他自己。”耶律图很满意自己的记性,瞧,一字不差。
秦骏白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美好的宛如一夜之间盛放的满园梨花。
“报!南楚铁骑开始攻城了!”
“报!北门也发现南楚士兵行踪!”
“报!东门告急!”
“报!西门……”
天色昏暗,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不过是午时,天黑的却犹如黄昏。
沭靖远站在中庭,握紧的双拳泄露了他的紧张。
反观沭淇澜,倒是冷静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