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妈妈告知先帝,诬蔑刘贵妃未入宫前已与人苟合,害得先帝大发雷霆,差点处死刘贵妃与子容。
幸而妈妈最后良心发现,关键时把他们救了下来。
可从此难消先帝疑心,将本极受宠的刘贵妃连同子容一同逐出皇宫,贬为庶民。
妈妈至今还是良心难安呀,尤其看到子容时,妈妈有时竟不知能跟他说什么好。
妈妈知道会有报应。
可想不到,报应来得那么快,只因一言不合,妈妈竟被自己亲生的骨肉,打入冷宫受苦。
如果上天要这样惩罚我,那我认了。
可我多希望,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人来承受,不要再伤害我可怜的初儿了……
寒儿,子璇册你为后一事,迄今已无转圜的余地。
你若是拒绝,他定会迁怒初儿。
到时候,一拍两散,他一定会杀了初儿。
妈妈思来想去,不得已,只能请求你,顾全大局。
大秦国古有遗训,凡先皇先后逝世,帝后须代表天下百姓、后宫嫔妃,带孝一年。
寒儿,这一年,即是你的转机。
初儿个性冲动,容易坏事,你切不可一来就把所有事告知于他。
你定要牢牢把握绝佳机会,跟他道明始末,寻个时机与初儿一起逃吧。
妈妈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寒儿,妈妈把子初交给你了,希望你代妈妈好生照顾他。
你二人,找一处世外桃源,幸福的生活下去吧。
寒儿,今生能收你为女,是妈妈的福气呀。
在遇到你之前,妈妈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是如此潇洒而活,活得如此出彩。
你就像一抹强烈的阳光,照耀着一整座深深沉沉的皇宫内阁。
你别怪子璇。
他只是想捉住这缕阳光,永久的禁锢在自己身旁。
其实,他们都是怕黑的可怜人哪……
我抿着唇,垂下眼。
一滴热泪落在薄纸上,模糊了那个“福”字。
“妈妈。”我无心再研究信笺末端所留的几行小字,合上信,揉成一团,牢牢攥在手心里,撒腿就向来路奔去。
“公主,公主你上哪儿?”翠心跟在我身后狂喊。
我闻所未闻,寻着路,冲回太后冷宫。
冷宫可真冷呀,清荡荡的小径上,来回见不到一抹身影。
我轻轻提着足尖,腮边挂上两行清泪,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滴落唇边。
咸咸的,流到心底既苦又涩。
我甚而感到,连喉咙都变得干干涩涩,犹如生了锈一般,难以发声。
我垂着头站定在她的寝宫前,垂首望着自己的鞋面,半响未有动作。
翠心跟至我身后,小声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闭闭眸,抬起沉重的步伐,拾级而上。
当,垂地的裙裾缓缓移过一级级楼阶。
当,一手推开沉重的宫门,耳畔传来“枝枝桠桠”的响声。
当,目光顺着向内望去时。
我只见,一抹孤白的影子悬在横梁上随风打着转。
风,很通畅。
纯白色的纱幔脱了钩子的束缚,轻飘飘的在我眼前徐徐飞舞着,慢慢、慢慢缠上了她的身影,飘在她的面上,绕着她起伏。
“妈妈……”我扑通跪倒在地,举起一只小手,颤颤缩缩地爬入高高的门槛,哭得泣不成声。
“太后。”翠心瞪大双眸,吃了一惊,亦跟着落跪大呼。
“太后驾崩啦——”
“太后驾崩,太后驾崩啦——”随行而来的小安子匆匆忙忙地奔出门,没留意给门槛绊了一记,跌跌撞撞地滚到门外。
“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以死来成全我们?妈妈……
我垂泪爬到她的脚下,仰起脸望着她。
“公主,公主请节哀,太后已经驾崩了……公主……”翠心跟着爬至我身旁,伸手扶住我。
“妈妈……”我揉着那封信,哀戚戚哭倒在地。
“太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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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8226;雾园流芳亭
素衣长袖,一身纯白衣衫的我端坐在亭内,照样写着我的稿子,一脸肃容,时不时中断的思绪,让我无法再持续写下去,只得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远方。
其实,我并没留意任何事物。
我的心,在远处沉浮,思绪,跟着在天空飞翔。
我虽看着前方,但心里却是一片空荡荡的。
我执着笔的手微微颤了一颤,笔头落下一滴浓墨,糊了些许字迹。
翠心立刻替我更了一张纸,轻轻说道,“真可惜,已写了这么多,糟蹋了呢,娘娘。”
“嗯。丢了再写罢。”我垂下头,提起笔,盯着面前的白纸出起神来。
“娘娘娘娘,娘娘。”一道大惊小怪的呼声打散了我的沉思。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丫头。
这丫头名唤采儿,是秦殇新近赐给我的宫女。
他为了哄我开心,故意将这丫头叫作采儿。
的确,她与采儿年纪相仿,形容有些相似,不过人比采儿机灵活泼多了。
我曾私下问过她,知她原名叫莲蓉,今年十五,是郊区一户农庄里的孩子。因家里姐妹过多,不好养活,所以便把年纪最大的她送入宫来做奴才了。
只可惜,秦殇始终不懂我。
他以为,什么人都能代替。
采儿是,子初也是。
可惜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莲蓉。”我低低叫了一声。
“娘娘,您还是叫奴婢采儿吧,奴婢怕叫皇上听见了不高兴呢。”她有些惊恐地回话。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
“采儿,你嚷嚷什么呀?大老远就听你像只雀儿似的嚷个不停。你小心让冷静瞧见,定又说你没规矩,瞪着你了。”馨如端着一壶热茶徐徐走入亭中。
莲蓉,该叫她采儿。
采儿吐吐舌头,笑道,“娘娘,奴婢刚从御花园走过,听几个宫女说,四王爷回来了。”
“碰。”
“娘娘。”
“没事。”我揉揉撞疼的膝盖,勉强笑笑。
“就你嘴碎,去吧去吧,别在此饶舌了,那都是爷们儿的事,你甭噜苏。”翠心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赶着采儿。
采儿嘟哝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嘛。听人家说,四王爷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好厉害的,采儿以前从没见过他,所以好奇嘛……”
“采儿,你还听说什么了?”我搁下笔抬头问她。
“哦,听说四爷是昨儿夜里回府的,他连夜拜祭了太后,哭得好伤心,似乎引发了旧疾,咳血了呢。”
我一手掩住唇,目光惊疑不定,“咳血?”
“嗯。听说四爷在大战中受了重伤,还未痊愈便马不停蹄赶回都城来了,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好。”
这个笨蛋!我心内一揪,默默握住了右拳,不自禁蹙起了细细的长眉。
“莲……采儿,没有了么?就只有这些?”
“娘娘。”翠心轻轻扯了我一下,目光向馨如处一瞟。
我立即会意,沉下脸,“馨如,你在这里干什么?”
“奴婢替娘娘烫了壶热茶。”她笑嘻嘻地凑过脸来,抬起白净玉手替我斟了一杯茶,“这是大蒙国前年进贡的上等铁观音,皇上……”
“啪!”我冷下眸,随手一扫,茶壶杯盘尽数掉落于地。
“娘娘。”亭内亭外的奴才们统统跪了下来,惶恐呼叫。
“陈馨如,你是没听懂本宫的话还是故意装作不懂?”我站起身,怒气冲冲地逼到她面前。
“娘娘……”馨如向后退缩了一步。
“从今日起,你不用在我身边侯着了,你去陈婕妤那里伺候即可。”
“可是皇后娘娘……”
“住口!”我狠狠一瞪眼,“陈婕妤身怀龙胎,前两日直来跟我抱怨人手不够,我已经把你派过去了,你怎么还不走?”
“皇后娘娘,您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是皇上……”
“你不必用皇上来压我!”我冷笑着睨她一眼,“这件事,我会亲自跟他解释清楚。冷静。”
“奴婢在。”
“送陈馨如去瑞福苑。”
“是娘娘。”
“娘娘,娘娘……”馨如哭喊着被冷静等人拉离。
未几,小安子匆匆跑来请安,“皇后娘娘,皇上御花园有请。”
“什么事?”
“奴才……”
“皇后娘娘问你什么事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的。”翠心把眼一瞪,冲着小安子怒斥道。
“是。”小安子缩着脖子回话道,“呃,皇上请了四爷与三爷荷花亭小酌……”
我的头,突然间昏眩了一下。
“娘娘。”翠心焦虑地扶住我。
我摇摇头,一手紧紧地握住拳,“翠心,扶我起来。”
“是,娘娘。”翠心伸手将我慢慢扶起。
出了亭子,我转身向屋内走去。
小安子惶恐地拜伏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小安子是奉了皇上口谕,引娘娘前去御花园见驾。”
我死死地捏着拳头,连指甲深深陷入细致的手心内亦无察觉。
秦殇要我这个时候去见他,摆明了要拿我向子初示威呢。
我不要去,我不去……
他要拿我伤害他,我不去,我死都不愿意去。
“娘娘。”翠心大惊失色地伸手接住我面上掉落的晶莹泪水。
我忍了又忍,勉强收住心中的伤悲。
“娘娘千万不可前功尽弃。万一叫皇上看出破绽,那定要四爷的命啊。”翠心垂着头,细声说道,“娘娘,想想采儿,想想太后,娘娘,你一定要振作……”
我使劲捏着翠心的手,借着她给我全身充上力量。
我奋力逼回眸中的泪水,与她对视了一眼。
翠心抿抿唇,轻颔首。
我转过身,一脸冷意地凝着小安子,“带路。”
“是,皇后娘娘。”他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于是,在小安子的引路下,一行人前后簇拥着我,向御花园前去。
我不可以让眼泪淌下来,不可以让他窥破我内心的痛。
绝对不可以!
我抿着唇,咬紧牙关,像一个慷慨赴死的英雄,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行去。
第4卷 第14章 未语泪先流
我随着一群人穿花绕树,沿着芬芳扑鼻的花丛一直走。
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之前与采儿、翠心、贤儿等人烧烤的地方。
我回头望着那片空荡荡的地儿,心里不免沉沉的一酸。
那时的欢乐笑声恐怕今生今世再也听不到了罢。
采儿就这样撒手人寰。
她年轻的生命,为了我而烧成灰烬。
贤儿恨我入骨,把我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当作空气,不再理会。
笑也好、欢乐也好、那些美好的回忆,一切的一切,都已湮没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
我抓不住它们,所以只能眼睁睁望着它们在我指缝间流走,眨眼间剥落地干干净净,不余一丝痕迹。
采儿走了,子悠走了,妈妈也走了。
大家都走了……
“娘娘。”翠心暗暗握住了我的手,“荷花亭即快到了。”
我抬起眸,随着太监们一声接着一声、高低起伏的“皇后娘娘驾到”,整颗心蓦地一抽。
亭中三人同时抬起头,把目光调至我身上。
我拽过垂地的华丽锦服,举步维艰地挪向前,目光从含笑与我凝视的秦殇面上移过,落在子容端正的肃容上,最终与他镌刻的眼神,交相接连。
冬日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他那身无暇的白衣上。一束未拢的乌发垂在身后,飘飘然随风而起。
他,清减了好多。
我的心微微一颤。
那身纯白丝袍,八个月后的今天,穿在他身上时,显得比平时松垮了许多。
他那原本瓷白的面颊添了数分麦色,两颊微微凹了下去。
或许是重伤未愈之故,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使得他面色看上去非常疲惫。
不过,他的双眸还是如此清晰透亮,引人注目。
我拧着小拳头,心里抖了又抖。
他瘦了,瘦了许许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