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故人已逝,情也罢,恨也罢,怨已消。
她想仅以一曲——送故人!
不多时,裴筝便寻来了琴。
她吩咐:“你去门外守着。”
裴筝退守门外,却是竖着耳朵听着房中的动静。却待琴声一起,忽地泪流满面,跪倒在房门之前。
这《方恨曲》乃一人所作,这世间也仅有一人会弹。
还是长公主初闻驸马起事之时,惆怅而作,还道:“只知你情深,却忘了你的姓氏。只道你悲苦,却忘了你的本事。到如今,方恨,方恨!情深三千,终抵不过权重位高!你我情意,也终不过是浮梦一场!”
裴筝如大梦初醒,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一曲终了,裴筝伸手推门,以跪拜之态,进入房中。到了裴金玉跟前,又是重重叩首,泣道:“长公主,奴才……刘铮,是驸马,不,是林青峦替我改了容貌。”
裴金玉一怔,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什么刘铮,你分明是裴筝。”
裴筝也不辩解,还是叩首:“是,奴才是裴筝。”
裴金玉冲他笑了笑,却不知为何,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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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大殿之中,代王林錾自苏醒过来,就是痴痴傻傻地对着横梁不语。
御医都来了好几茬了,皆说无恙。
其实壶嘴心里清楚,他们觉得反正代王是傻的,就是再傻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到底是贴身伺候了代王几年,伺候出了感情。
代王虽傻,对待他们这些侍从却是极好的。
壶嘴抹了把泪,细声细语地道:“王爷,这都一大天了,你好歹喝口水润润喉。”
代王依旧挺尸不语。
壶嘴又劝了半晌,代王那儿就是不给反应,他彻底歇菜,换杯子上。
杯子嘻嘻笑着,到了代王的跟前:“王爷,奴才新学了个戏法,要不变给你看看!”
这就掏出了法宝,在床前耍了起来。可是,代王那儿连眼珠子都没有动过一下。
杯子也歇菜了,换勺子上。
勺子就蹲在床前哭,“王爷啊,这可怎么整啊,公主她也病了啊,就在咱们东宫齐鸣殿里的偏房养病呢!”
林錾终于有了反应,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吓得壶嘴和杯子往后一趔趄,勺子还犹不知的一个劲地哭。
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勺子抬头:“王爷。”
“……勺子!”林錾皱了皱眉,以往也没觉得勺子这名字怎么不好,如今听着却是冒着一股子浓浓的傻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反正一醒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具体怎么不对劲,他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脑袋里想的太多。譬如以前看见勺子,他就是勺子,如今看见勺子,会下意识地想他是打那儿来的,伺候自己多久,又都干过什么忠心以及不忠心的事情。
他下意识给人分成可用、不可用和好用、不好用,等等多种。总之,下意识想到的东西很多。
他觉得他病了。
可如今一听裴金玉有病,他又觉得他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疼又不痒。虽说脑袋里想的事情多了,可他也没觉得脑袋里有多挤,既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去看妹妹要紧。
代王林錾自己蹬上了鞋子,问了句:“齐鸣殿怎么走?”
勺子一抹眼泪,朝壶嘴和杯子呼道:“还不快给王爷领路。”
他是功臣啊,劝好了王爷,可不是就有了呼喝的权利。
壶嘴和杯子也顾不上和他急眼,一左一右领着林錾出了门。
这时,裴金玉也就才醒了不多会儿,正喝着裴筝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白粥。
像这样的日子,还得熬上好多天。
她问裴筝:“皇帝的陵修在了何处?莫不是也在北邙!”
卫家的先祖也是葬在北邙,若真如此,这是死了也不能安生的节奏!
裴筝对她是越发的恭敬,垂首道:“奴才听说未曾修陵。”
裴金玉便笑,哪个皇帝不是一登基就开始着手修陵的,偏他,死了也想赚个好名声。
裴筝又道:“奴才还听说,他下了旨,要让有容大师给他焚葬……”
裴金玉见他欲言又止,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完吧!”
“是。”裴筝恭敬颔首:“奴才听到的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说……长公主的……身子依旧保存完好,是要一起焚葬的!”
“呸!”裴金玉突然就扔了手中的勺子,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叹了口气,半晌才道:“罢了,罢了!”
白粥也只吃了半碗,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有人突然推开了房门,裴金玉才睁开眼睛。只见来人同她一样,穿着孝服,再瞧她约莫也就八九岁的年纪,便知这突然的闯入者是宜阳公主林焕,皇太弟,不,应该是新皇了,是他的女儿。
林焕来的气势汹汹,一脸的怒色,用那双剪水秋眸将她狠狠瞪着。
裴金玉也就大概猜到了她为何而气,却只是平静地瞧着她,不声也不响。
林焕发作道:“皇伯伯驾崩,你是皇伯伯的义女,皇伯伯亲封你为长公主,可你有一点儿长公主的样子吗?”
被个小姑娘指责,要放在平时,裴金玉还能一笑了之,可她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林焕一口一个的皇伯伯,正是她想要彻底忘掉而又始终不能的人。
她突兀地一笑道:“你说我是长公主,那你又是什么?”
林焕身后的大宫女莫欣喝了一声:“大胆,此乃宜阳公主。”
裴金玉还是笑,裴筝手快,一个耳光甩到了莫欣的脸上,还道:“长公主虽较宜阳公主年幼,却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礼不可废,连宜阳公主见了长公主也要行礼,何况是你这小小的宫女!”
林焕气急色变,指着裴金玉道:“你胆敢打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算起来你不过是个王爷的女儿。我父已经登基,论尊贵你如何能比的了我们皇家的……”
裴金玉嗤笑一声打断她:“我算什么东西,你大可去问你父皇或者去问一问先帝。”
林焕却道:“我就是要问你,凭你也配做长公主!”
“我不配难道你配!不过一个庶出!”论毒舌,她岂能是裴金玉的对手。
林焕“啊”了一声,不管不顾叫道:“父皇还没有封后,你怎知我就是庶出!”
“哦,难道公主当我这个嫡母是死人吗?”却不料,背后传来了凉凉一声。
林焕一抖,转过身去,只见卢氏并着代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
她想要辩解:“母亲……我……”一时不知要说什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卢氏笑道:“公主千万别叫我母亲,你母亲是韦姬呀!”
林峻游还是皇太弟的时候,韦姬就已经是韦侧妃了,可卢氏偏就叫她韦姬,就是时刻提醒着韦姬,她不过是一个歌姬,就是做了侧妃,就算现在又身怀六甲,哪怕将来诞下的是皇子,她还是摆脱不了做过歌姬的出身。
不过,是一个玩物。
玩物就该好好的当好了玩物,尽职尽责讨好恩主,却偏偏心比天高,那就怨不得她让她命比纸薄了。
林焕到底年幼,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卢氏轻飘飘地道:“好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至始至终不曾将她放在眼中。
林焕灰溜溜地走了。
卢氏这才好声好气地同裴金玉道:“倒叫长公主看笑话了!”
太弟妃已是不能再叫,皇后大典又不曾举行,裴金玉叫了卢氏一声“娘娘”,便要起身给她行礼,却故意摇晃了一下身子。
卢氏按住了她:“行了,长公主切莫跟我见外,我没有女儿,只生了成王和赵王那两个活猴,做梦都想能有个长公主这样漂亮聪慧的女儿呢!你赶紧歇着,我也就是来瞧瞧你好点了没有,却是不得久待,还有其他事要做。”
确实不过片刻,卢氏就走了。
壶盖奉令让厨房现做了几样小食,端了上来,请代王和长公主享用。
裴金玉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代王亲拿了条湿帕子,为她擦拭着小手。
裴金玉惊醒,问了句:“你做什么?”
代王红了脸,指了指案子上的小食:“妹妹,吃糕。”
依旧还是那个傻样。
裴金玉没有心思和他计较,胡乱塞了两块,在他絮絮叨叨“妹妹,喝茶”“妹妹,玩吗”,这些甚是无聊的话语中沉沉睡去。
卢氏忙完了一圈,原想歇息一会儿,又想起了还不曾坐稳的后位,这就又起身去了齐鸣殿。
她见到的是这样的场景,长公主正好好地睡在床上,服侍的人却成了代王。就见他坐在床边强忍困意,头还是一点一栽,好不滑稽。
卢氏轻轻推了推他:“阿錾还小呢,和长公主睡在一起也并不碍事!”她只记得代王是个至傻至纯的,倒是忽略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林錾揉了揉睡眼,瞧了瞧裴金玉熟睡的小脸,坚定摇头:“妹妹不喜欢。”
卢氏便只笑不语了,心道,人啊,傻一些纯一些,却是比聪明人都简单幸福。
林錾只当他想到了其他,宽慰道:“伯母放心,你有成王和赵王两个哥哥。”这皇后之位又怎会落到旁人的身上去。
至于保住保不住,拉拢大臣是好办法,却也是大忌。
卢氏只当他还是那个傻代王,笑笑抚了抚他的头:“伯母不止有成王和赵王,还有你哩!”
作者有话要说:代王他暂时不会有皇帝的记忆,但是长公主很快就会发现他的不对
☆、第38章 于
日子数着过的时候;竟也能过的如此飞快。
洛阳城内的各大寺庙早已鸣钟三万下;在元会帝驾崩的二十七天之后;裴金玉也除了丧服;穿上了素衣。
然后,就是林峻游的登基大典和卢氏的封后大典,再有成王被封为太子的册封大殿,相继举行。
再后,群臣上尊号,尊新皇为元泰圣文神武皇帝。
紧接着;元泰帝改国号为宏;史称大宏。
翌年;改年号为“太平兴邦”。
太平兴邦一年;裴金玉六岁了。
似乎没有怎么刻意,时光已经抹平了有关于林青峦的所有痕迹,如果不是刻意去想的话。
裴金玉的爹也早已从新晋大臣逐渐过渡到了重臣的位置,最近又逐渐向权臣过渡着。
其表现在于,元泰帝新赐了忠义王府邸,与武陵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
特权是真大,离得也是真近,就这裴天舒也不想要啊。皇上赐了忠义王府,那就得去住,他女儿的武陵公主府是先帝所赐,又不能空着。如此,女儿才六岁,就要分家?别逗了,太不人道。
裴天舒趁着皇上招他说体己话的时候,将这烦恼和盘托出。
皇上表示自己想的很远!说,畅之你傻啊,我赐给你,也没让你现在去住。你女儿总有长大的一天,要招驸马。你也总有要生儿子的一天,将来还得娶儿媳妇,到那时王府不就用得上了!
裴天舒心说,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感恩戴德地表示,皇上你真好,连我儿子的房子都准备好了!
皇上说,是啊是啊,所以你就卯足了劲赶紧生儿子吧!
是啊是啊,为了那套相当于两个超大超豪华小区面积的忠义王府,他也得卯足了劲生儿子啊!
但是——
儿子不是他想生想生就能生
这权臣也好,重臣也罢,可不是坐在家里就能当的。裴天舒他忙啊,已经忙到了夫妻生活频率从每周的三四次,下降到了每周的一两次。且,那个两次的两,还是怕媳妇起疑心特别奉送的,颇有些力不从心。
他算是摸透了,这年代的人所生子女多,可并不是因为X生活频率高,也不是因为没有避孕神器——安全套,是因为有宵禁,天一黑,人们吃饱了没事儿干,闲的啊!
那是不是可以跟皇上商量商量,把他们家的连宵禁也不禁的令牌给收回去。
MD,再不收,哪有时间生儿子去。
因为忠义王府带来的烦恼解决了一桩,结果又冒出来了一桩,裴天舒愁啊!
这日好不容易回府早了一些,去瞧他女儿的时候,终于逮到了神出鬼没的林枞。
裴金玉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喜欢跟斩了卫单的林枞说话,她想这应该是和他斩了卫单无关。
她就是喜欢听他说各处的见闻,说那些和山水游记上完全不同的东西。譬如,沿海的风潮过去,渔船又纷纷扬帆入海,海面上的竞渡景观,壮观美丽。再譬如,北地的春日,即便已满树的嫩绿,也时常会有瑰丽的冰挂奇景。
他说的皆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景致,莫说是裴金玉,就算是大文前长公主,再尊贵,可行出生到挂掉,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洛阳城外三十里的香山崖壁,前世里她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去过。
这一世,她突然就不想这么过了。就这么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