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将会记下:大唐赫庆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太子重玥于后苑狩猎遇刺身亡,时年二十。
那么一犹豫,我硬生生的逼得自己停在他身侧一尺处。就这么,心硬如铁,手冷如冰,我袖手旁观。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野猪倒地;看到重玥发现暗箭时,眼中寒光暴涨;看到重玥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拿弓撞歪两支箭;更看到第三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发先至,带了死亡的味道寸寸逼近重玥。
第三支箭,他避无可避!
可我万万没想到,重玥的手,突地横里抓过我的胳膊,拖我到他面前。
重玥,居然拿我做挡箭牌!6、醒转
心没来由的抽痛,我竟不曾想挣开他的手。面对重玥,我清楚的感到身后森冷的杀气,却无力躲闪。
“重玥——”我闭上双眼,喃喃自语。或许,由我代他死,对所有人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莫名的,我很想靠在他胸前,很想听他笑说“我的溶儿还是个小孩子”。
疼痛,嵌入我的右肩。那箭,居然完全没我预想的霸道力道,可我又岂会看错?
回看身后,昏迷倒地的人,赫然是卫涵卿。黝黑的箭,贯穿了他的左臂。是他,在最后一刻扑出来,用手臂为我挡箭?箭力道太大炫#書*网收集整理,所以箭尖还是扎伤了我的右肩?
卫涵卿的左臂,鲜血淋漓,那血色,却是一片乌紫。他为了救我,宁可不逃走,宁可自己中毒受伤?
身子一轻,我被重玥横抱在怀。可他的手臂为何那般僵硬,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桃花眸里,是震慑、是惊恐、是懊恼、是痛惜、还是狂喜?我不想明白,也不愿深究。
重玥的手,果断的撕开我的外衣,要察看我的伤势。
颤栗着,我使尽力气大叫:“拿开你的手!不要碰我!”重玥脸色变幻不定,不发一言,抱我上马。
右肩处疼痛全转了麻木,头晕晕的。在昏迷前最后一刻,我只记得说,“带上卫涵卿,一定要救活他。”
身体如在白云端,漂浮着,不需任何力气。迷茫着,我仿佛回到了过往。
小小的我,蹲在莲池边,喜滋滋的看着碧水锦鲤。腰上忽被谁大力一撞,我控制不住的一个踉跄,扑到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我惊慌的乱抓,指间却触不住任何东西。想大声呼救,刚张嘴,无处不在的水已汹涌灌到喉咙。耳朵、鼻子……好难受……直到一只手抓了我的肩头,猛力把我扯出水面,我才得以大口呼吸。
“不会游水?”我勉强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在岸上一脸嘲讽的说话。
“想上来?”漂亮的桃花眼居高临下的看我,“没那么容易!”我只觉头被另一只手往下狠狠一按,水又狂涌入口鼻,呛得我猛咳,好像心肺都要咳出来才舒服些。
倏地,重玥又拎我出水面,冷眼看我,“以后你要随传随到,不许躲我,明白吗?”
我深吸口气,怒目相向,“太子若有事,或想找人比试,理应找自己的伴读。水溶只负责陪八殿下习文练武。”
“还是不听话?!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重玥故伎重施,又将我按到水下。我竭力扭动、挣扎,四肢却越来越沉重。昏沉沉间,依稀听到重玥冷酷的语声“想上来就求饶。”我死死咬了下唇,绝不投降。
如此几番折腾,我胸口闷窒,脑中空白一片,耳边突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不知几时,背部一阵剧痛袭来,似撞到什么硬物。呼吸间,总算是畅快淋漓。我急忙睁眼,才发现我被扔在池边的石头小路上。
重玥俯身揪起我的衣领,不屑的说,“真差劲!这么就晕了!”
我猜到是他故意推我下水,忍不住愤然挥拳猛击过去。他似没料到我会突袭,躲都没躲,就被“砰”的打中下颚。总是微微上扬的唇角,霎时青紫一片,鲜红的液体一滴滴溢出。
我没料到这么容易打中他,呆了一下。瞧他受伤的情形,自知出手重了,想跟他道歉,却又不甘心,明明是他先害我的呀。
他傲气的双眸,阴沉得骇人,我佯作未见。刻意学了他的腔调,我说,“真差劲!这么就流血了!”他不说话,狠狠的瞧了我。我也自不示弱的昂然回视。
“玥儿,你这是怎么了?”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冲重玥扬了扬眉,一副你要告状尽管告,我既然敢打你就不怕被罚的模样。
不料,却见重玥绽放了个灿烂的笑容,“儿臣和水溶一时兴起,在这里练角力。刚才我们用力太猛,所以水溶掉到水池里,儿臣也碰巧磕到石头上了。”我不意他这样回答,只能望了他发怔。他笑的时候,长睫弯弯,双眸深邃生动、流光溢彩,真正是顾盼生辉,直叫人打心底赞赏。
可少年的迷人笑颜,忽而自我眼前湮灭了。
我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满眼杏黄。我待要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趴睡在床上,只穿了内衣,右肩至腋下包裹了重重白布,却没有疼痛的知觉。
“溶儿,你醒了?”我的姑姑水贵妃坐在床侧。
“少爷。你感觉怎样?奴婢去叫太医。”锦素急忙冲到床边。我虚弱的点点头。
姑姑一脸的慈爱,“你睡了两天两夜,又一直高烧不退,吓坏大家了。”
“我没事。姑姑不必太忧心。”
“你到底怎么受伤的?”姑姑缓缓低头,小声问。我不想说话。
姑姑霍的起身,愤愤言道,“是不是重玥,他故意暗害你?否则,以你的身手,怎会躲不开一支箭?”我心一怔,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重玥带你回来后,你死也不让他碰你,也不让其他人靠近?只叫了锦素的名字?”姑姑疑惑的说,“你放心,这里是我寝宫,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姑姑说的,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或许那些举动是下意识保护自己吧。
“重玥说,他们遇到野猪袭击,后来有人放毒箭行刺。是你,奋不顾身替他挡箭。”姑姑继续道,“溶儿,真是这样吗?你会舍命救他,我可不信。”
唉,其中曲折,我对姑姑又怎么说得清?于是,我选择了闭嘴。
“据太医说,箭上的毒象是传说中的‘见血封喉’,沾血后剧毒无比,伤者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唉,好在陈太医对毒物素有研究,毒素暂时抑制得住,救回你一条小命。”
见血封喉?全身血液唰的涌到我脑中。那毒,我见过,在父亲书房的密室里。父亲还说,要拿那毒给我淬制些暗器防身用呢。父亲终于要对付重玥了?
蓦地,想起昏迷的卫涵卿,我忙问,“卫涵卿怎样?他服药解毒了吗?”
姑姑奇怪的看着我,“那个受伤的随从?他被重玥带回东宫了。一个下人,你记挂着他干什么?”
“姑姑,是他帮我挡了箭。不然,那支箭早射穿我了!”回想当时情形,我心有余悸。
“是这样?重玥只说那个随从也被毒箭射伤,没说其他的。”
我一惊,重玥为什么要隐瞒?他拿我挡箭的事,会激起水家和王家更大的冲突,甚至令二十万威烈军不齿他的为人,所以他要抹去真相,他要把卫涵卿灭口?
“启禀娘娘,太子殿下和十五公主在外面求见。”一个宫女进来道。
“就说水少将军尚昏迷,不宜见人。让他们回去。”姑姑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却记挂了卫涵卿,“姑姑,让他们进来吧。”姑姑虽不解,还是依了我的意思。
宝琳一进来,就扑到我床边大哭起来,“溶哥哥,琳儿好害怕,琳儿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笑了笑,“别哭。我好好的,没事。”
视线处,缀金祥云纹的飘逸轻衣缓缓近来。我没有看重玥,只是说,“我要卫涵卿好好活着。”
半晌,才听重玥答了一句“你放心”。要说的说完,我合上双眼,只想沉入梦中。
“溶哥哥,你别睡,和琳儿说话嘛。”宝琳还在抽抽噎噎。
“让他休息吧。”重玥很快拉了宝琳离开。7、反间
我睁眼,“姑姑,我想回将军府。”
“也好,宫中人多居心叵测,还是将军府安全些。”姑姑似乎认定是重玥对我下的毒手。我却不知该帮重玥作何解释。
我放任自己昏昏睡去。也不知过到何年何月,忽听到嘤嘤的啜泣声,近在咫尺。迷蒙睁眼,就看到锦素在哭,眼睛肿得象两个大桃子。
想取笑她,嘴里却只发出小猫似的呻吟声。我大惊,想翻身坐起,努力了半天,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惊恐之余,环顾四周,是在将军府自己的卧室里,我稍稍安心了些。
“少爷你醒了?”锦素欣喜的拿绢帕拭去眼泪,“哪里不舒服?疼吗?饿不饿?渴不渴?”我眨眨眼,表示听到。
锦素高兴起来,“那个人的血真有效。”谁的血?我满心疑惑。
锦素缓缓道出缘由,“少爷你回府后,就一直没醒过。近一个月了,七八个太医轮流来,开的药吃了又吃,药方改了又改,你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昨天,太子殿下把卫涵卿送过来。他吃了太医开的药,已经慢慢解毒,可以下床走动了。后来,太医说,卫涵卿的血里可能产生了克制这种毒的东西,叫我们弄他的血给少爷喝了点。没想到,少爷真的醒了。”
我、我居然是喝卫涵卿的血才醒的?喝人血?我喝了他的血,他怎么办?我骇然。
“嗯,嘴唇也有血色了。看来要多喝几碗。”锦素完全不顾我的眼睛惊骇得越来越大,喜滋滋的盘算着。
锦素似知道我还有什么顾虑,低声说,“你中箭到娘娘寝宫后,太医就是把脉,看了右肩背的伤口。其他所有擦洗换药的事,都是我做的。”顿了一顿,又道,“太医们都说你元气不足,所以喝药成效不大。你别多想,安心休养才是正理。”
太子遇刺,乃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但不知皇上派谁调查此事,如今又查出什么?父亲此刻又在做什么?我虽知锦素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还是焦灼的望向她。
“少爷……”锦素温柔的帮我掖了掖被子,“凡事自有老爷处理。你乖乖听话休息就对了。厨房炖着补药,我瞧瞧去。你一个人别东想西想,我马上就回来,知道吗?”
我喜欢听锦素清脆的声音,它让我感到蓬勃的生机和活力。我喜欢看锦素心无杂质的笑脸,它让我享受某种纯粹的美好。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而觉得自己很幸福。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一千件好事,所以这辈子老天才赐给我锦素,让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觉得孤寂呢?
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被锦素逼着喝一点卫涵卿的血,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锦素怕我闷,就把外面的事一一道来,说些“皇上说少爷你救太子有功,下旨封你为‘忠勇将军’”、“除了太医,老爷不准任何人来探病。太子殿下、八殿下、十五公主他们来过好几次,都被老爷请回了”、“老爷把卫涵卿安置在客房,吃住都是顶好的”之类的。
父亲来看我时,也会告诉我许多事。我心中疑团总算有所减少。
如此这般,半个月后,陈太医终于宣布我毒素已清,可以外出了。
我欢天喜地的套了外衣,由锦素扶着到了客房。奇怪,在可以走动后,我第一个想见的人居然是卫涵卿。
我进门时,他不在。几经辗转,总算在后花园看到他。
他斜倚在树旁看书,颀长挺拔的身体,幽幽的绽放着清冷孤寂的味道。额前几缕发丝翻飞,在深不见底的亮眸前狂舞。飘悠而下的粉嫩花瓣抚过他淡色的唇,又恋恋不舍的随风漾开。柔韧和力度,完美的结合。男人俊美的极至,也不过如此吧。
“涵卿,”不知是否因为我体内有他的血,我突然觉得他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抬头看我,拘谨的笑,“少将军毒清了?”
“我好了。你身体怎样?”一想到他给了我那么多血,我就不是滋味。
“还好。”
“为什么救我?”从他来将军府,我就故意为难他。他被重玥带走,也全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似乎都是我亏待了他。可他,却大度的以德报怨?
他想了想,认真答了,“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报恩?”我恶意的想,他或许还是想借救我博取荣华富贵吧。
“我想跟随少将军。”黑眼睛里是不屈不挠的执着。
我有点愕然,转而大笑起来,“别再跟我说什么‘少将军天赋异秉,不世之才’的鬼话。你才不信。”
俊美的脸,居然有了些许羞涩,他嗫嚅了一下,“我以为你喜欢听那些话呢。”又道,“我知道去年大败突厥的五陇阪一战,表面上是老将军主帅,实际上是少将军出谋划策,逼得突厥撤军的。”
我心一动。五陇阪一战,确实是我给父亲提的制敌策略,只是父亲见我年纪小,怕我锋芒太露,更招得王家嫉恨,所以严禁军中外泄此事。这事,只有威烈军中几位亲厚的叔伯知道而已。卫涵卿,他从何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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