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选,都是我输!
银月嗡嗡作响,辗转回旋处杀气暴涨。一咬牙,我完全无视重玥强劲的剑气,转身扑向玄衣僧人。
重玥的剑,仓促撤回,他终究不肯刺伤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跟着冲过来,挡在我和玄衣僧人之间,还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是迅速排除重玥这个障碍,及时阻止玄衣僧人?还是眼睁睁看着奶奶和父亲被玄衣僧人抓获,然后所有策划付诸流水,水家和十万将士不得不输得一败涂地?
电光火石间,念头转了又转,我只能有一个选择。
“让开!”银月低鸣,凄厉清泠,如闪电惊悚,直刺进重玥的左肩。坚韧的肌肉,细腻的纹理,我真切感受到那阻力。第一次,银月如此沉重,沉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那双水眸,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他肩头,殷红的液体,触目惊心,刹那间渗透了那眩目明黄,现出可怖的血晕。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丝线狠狠勒紧,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我在做什么?难道他不是比任何人都重要吗?难道我不是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他安然无恙吗?
那一刻,体内一股骇人的冲动急欲寻找出路。我只想抱住他,我只想赶快给他包扎伤口,我只想听他大声责骂我。
然而,周围,是威烈战士关切注视的眼睛。他们忠心追随的水少将军,绝不会对重玥心慈手软,不会和他亲密暧昧,更不会为他伤心痛哭。所以,我全身僵硬着,动弹不得,只看到自己的手背惨白得毫无血色。
重玥忽而浅笑若迷离烟岚,悄声道,“溶儿好狠心!也罢,当日在后苑狩猎,我硬拉你替我挡毒箭,如今我让你刺一刀,我们算扯平了……”
双目中,有什么灼热得难忍,却是一片干涩。隐隐然,有人在心底不可遏制的哭泣。
看重玥身后,玄衣僧人已成功钳制奶奶和父亲,威烈战士投鼠忌器,纷纷住手。我知道,这局博弈我输了!不是输给重玥,是输给了自己!
欲成大事者,绝不能让这世间有任何东西影响、改变自己,为求目的达到,必须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道理我一早明白,可我做不到。就算重玥是故意用苦肉计,来动摇我的心志,我也认了。
这一生,我和他注定有丝萝藤缠般的牵绊,是缘,是劫,我已无法逃脱。
当下,重玥去处理伤口,命少林武僧带了我奶奶他们到大理寺狱的前厅。我示意所有战士留在外面,也跟了进去。
许久不见,奶奶虽略显憔悴,但步伐仍稳健,让我放心不少。
“跪下!”奶奶冲我怒声喝道。
“奶奶——”我呆了呆,无声跪倒。
奶奶痛心疾首道,“你可记得你爷爷的遗训?”
“记得,是——水家子弟,须尽心竭力效忠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们冤枉爹私通突厥……”
奶奶打断我的分辩,“住口!皇上圣明,是非黑白自有决断。何况水家累受皇恩,无论圣意如何,都是龙恩浩荡。”
“是不是就算皇上下旨要水家抄家灭族,我们也要叩谢?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终忍不住反驳。
“水家对皇上赤胆忠心,皇上自然明白。你率军攻打大理寺狱,是陷水家于不忠,水家世代清白会毁在你手上!还无法无天到刺伤太子,那是以下犯上的死罪!溶儿,唉,都是我们平时纵容你……”
我做顺服状,低头一声不吭。奶奶向来愚忠,我伤了重玥,在她看来,是等同弑君,罪该万死吧。其他事,跟她辩解也没用,我也无谓再惹她老人家生气。
“臣妾水门章氏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须臾,听到奶奶恭敬无比的声音。
一抬眼,重玥正缓步进来,一手搀了奶奶,不让她拜下去,“免。”转而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适才在外面听水溶说君臣,不知水溶以为何谓君臣之道?”
他虽神态如常,但唇色如残月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一时间,排山倒海的心痛汹涌而至,我竟说不出话来。
听得奶奶焦急的轻咳声,我勉强定了定神,“孔子曾在论语?八佾》篇中有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水溶以为正是如此。”
“还有呢?”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所言,诚不我欺。”说罢,我猛地惊觉。该死,我怎么说实话了呢。在公,重玥是储君,我是臣下,我这么回答,在所有人看来,是目无君上、大不敬之罪啊。
“好一个‘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重玥安静的笑了,“那经学大师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水溶以为如何?”
“他是对孔孟先贤理论的进一步阐述,自然是正确的。”我低眉顺目答着。董仲舒提出的“王道三纲”,是说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有绝对的支配权力,而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则是绝对服从的义务,我一向视为谬论的。只是,此刻是非常时期,我还是敷衍重玥为上策。
祥瑞紫云纹,精美夺目,重玥的衣袂,在我眼前逡巡片刻,霍然停下。
大约是重玥脸色不善,就听奶奶惶急说着,“殿下息怒。臣妾的孙儿年少无知,胡言乱语,今夜更是行事鲁莽,罪在不赦,但恳请殿下念在水家世代忠良,从轻发落……”
“夜深了,带水老夫人去休息。”不等奶奶说完,重玥已淡淡吩咐道,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勾了勾,“过来。”如今奶奶他们受制于人,我只得乖乖随他进了偏厅。
“关门。”我依他所言,回身关门。
意外的,炽热气息猛的包围过来,我猝不及防被重玥环勒了腰,扳转去和他面对面。他滚烫的唇狠狠印上我的。他的舌,强硬的、近乎粗暴的在我口中恣肆冲撞。他的双臂,异乎寻常的大力,似惩罚似占有,仿佛要把我彻底的揉开碾碎,一点点融入他体内才甘心。
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下意识要推开他。然而,我看到他漂亮的双眸,如幽深湖水,隐约有什么,如夜鸟轻掠湖面,飞逝而过,只在水面上留下凄凉孤单的倒影。恍惚,我又看到许多年前牡丹丛中那高傲少年,倔强的把脆弱深藏在心底。
伸手回抱他,我不想挣扎,适才那一刀是我太自私太过分呀。
良久,他渐渐平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有时,我真怀疑你是哪里蹦出来的。”我一呆,这话怎么说?
“从小就聪敏得可怕,驯马的方法骇人听闻。满脑子离经叛道的想法,居然敢召集人马谋反,还敢当面对我说忠君是有条件的。明明是个女子,偏偏不遵从‘夫为妻纲,出嫁从夫’的古训,坚决要为难我。”
“象个小妖精,时时刻刻蛊惑着我,要我惦着你挂着你,丢不开忘不掉。不见你,总想要你在身边;你在身边时,又怕一不留神,你跑开了,再难找回来。”
“知道吗?我恨不得把你整个吃了,这样我们就会融为一体,再不必分开或争些什么……”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却越来越清晰的钻入我的耳膜,沉甸甸的,堆积上心头。
“玥,”舌根涩涩的,我想哭。
重玥紧紧抱着我,半晌,温柔的吻了吻我的眼睑,“过去的就过去了。让威烈军速速离开长安,今夜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你父亲的案子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然后,我会向父皇说明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再然后……”
他忽而上下打量我,挺秀的眉扬起优雅的弧度,一脸古怪的笑意。
“什么?”
桃花眸,笑弯如新月,“再然后,我和溶儿会有孩子吧,不知道象谁多一点。”
“嗯?”我有点发懵。从小到大,极少想到自己是女孩,更别提嫁人生子的事了。
“溶儿不愿意吗?”
我随口道,“我还小呢。”
“如果溶儿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是我,我希望,会是我们的孩子。”重玥眉宇间蕴满温暖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落寞。
我攥紧他的手,柔声道,“你当然是我最重要的人。”重玥不语,只是洞察一切的淡然一笑。
“启禀殿下,太极宫西面的嘉猷门,禁军发现潜藏的威烈军,打起来了。”蓦地,门外有人来报。我心一惊,如此一来,皇上很快会发现威烈军今夜的行动,就算重玥想隐瞒,也不可能。当务之急,是即刻赶往嘉猷门看清形势,我才好再做定夺。
急欲出门,腕上倏地一紧,脉门被扣。
“溶儿,纵使天下人有负于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只有你不行!”烛火散发淡淡光晕,映得重玥的脸如寒冰似玉瓷,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陌生渺茫。
39、信任
玉漏铜壶,已指向戌时五刻。而戌时六刻,是原计划发动全面攻击的时间。
嘉猷门那边,大约是程怀金性急,率兵露出破绽,才会被禁军发现行踪吧。而如今,禁军必定准备向皇上回报此事,以皇上的心思,知道后,定然会立刻派人探察大内四周和京师的情况。就算我即刻命所有战士急速离开,也未必能在撤离长安前,完全躲过禁军的耳目。
到时,皇上自然会猜到是威烈军意图谋反,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父亲他们。若皇上一怒,再下旨剿灭威烈军,那就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了。
“我只想到嘉猷门看看……”我急切解释。话犹未完,重玥的唇已沉沉覆上我的,却是大理石般的冰冷。
“唔……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奶奶他们在重玥手上,我势必不能再行谋反之事。可十万战士都是为了帮水家,才会围攻皇城大内,我怎能对他们的生死置之不理?
略放开我,重玥笑得云淡风清,“今夜,嘉猷门发生的事,威烈军的一切行动,都是他们私自商议的,与你无关。因为你失踪的这段日子,一直和我在一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如晴天突降冰雹,我被他的话砸得遍体寒意。
重玥,是想借此机会清除威烈军的势力?!他,可以容忍我策划谋反,却不能容忍十万战士轻易追随我谋反?
“溶儿目前能做的,只有一个,就是马上发信号给所有威烈战士,让他们迅速撤离。”优美的男中音,平静的说着,不是命令,却让我不能不服从。最重的砝码在他掌握中,我怎么跟他争?
可不能争,也要争!就算我输了,我也不能连累十万战士有性命之忧!
审时度势,思索再三,或许,当前有一个法子能救他们。可重玥,会让我那么做吗?
“玥,”我温顺伏在重玥胸前,象只乖巧的小猫,“我不想他们死……”
重玥亲昵的把玩着我的发梢,淡淡开口,“溶儿,你很快是我的妻子,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再是什么水少将军,怎么你还不明白?”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就算要罚要杀,第一个应该是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溶儿何必强求?”重玥的语声不带一丝妥协。
不觉,我喟然一叹。重玥,最在乎的不是对我的感情,我早该明白。那么,我该拿什么来游说打动他?是帝位?大唐江山?
重玥轻咬我的耳垂,温言道,“乖,别多想了。”
“有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我深吸口气,直视重玥,“关于卫涵卿。”我知道,对重玥说起涵卿,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但此刻,我必须向重玥点明大唐面临的形势。
重玥扬了扬眉,“溶儿想说什么?要我放过他,不杀他?”忽而又轻笑出声,“他不是每时每刻都跟着你?怎么今晚没见人?”
“我前几天才知道,他的真名是阿史那——弥射。”
重玥的目光陡然变得利如刀锋,“颉利可汗第四子?如今他人呢?”
“囚禁在威烈军驻地。”
重玥直勾勾望了我,似笑非笑的相询,“既然抓了,为什么不交给朝廷,为什么不杀,莫非溶儿舍不得?”
我一呆。不杀涵卿,是因为情蛊。可我为何从没想过把他交到刑部、或是兵部接受盘问和惩罚?为什么?
“无话可说?”桃花眼,掩不住熊熊怒焰,重玥却笑得愈加灿烂,“溶儿若不喜欢他,当初也就不会以身相许了吧。”
紧紧环抱了重玥的腰,我认真对上他的眼睛,“玥,除了你,我不会为第二个人动心。” 靠在他肩头,贪婪汲取他的味道,“涵卿的事,是七月二十五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如意在东宫书斋里……当时我又生气又难过,所以才会……”我不想回忆,不想再心痛,可我必须解释。
重玥震惊无比的看过来。或许,他一直以为,如意的事我是听来的,从没想过我曾亲眼目睹吧。
“不杀涵卿,是因为他在我体内种了情蛊,他若死了,我也活不了。没把他交给朝廷,是不想他把今夜的事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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