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于面子上做做样子,许绣忆都不好拒绝。
苏家老太太信佛,看她病的那七荤八素的样子,许绣忆也就不多言语,答应了苏雅兰。
六月初三一早上,苏家两顶轿子就缓缓上了千佛山,苏雅兰穿着一身素雅,她毕竟是宫里头被赶出来的,不好再像姑娘时候或者娘娘时候那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再说今日是来佛门清净之地。
许绣忆也是一袭藕粉色长裙,外头罩了一件薄纱的外套,藕粉长裙衣襟周围,绣了紫兰的花,面上只施了薄薄粉黛,整个人宛若清水芙蓉一般秀雅高贵。
那苏雅兰也是美人,两个美人往佛门清净地一站,也引了那少僧们荡漾了心,平素里对香客也不及对她两热情。
待听说是苏家的,还要捐香油钱,更是热情的招呼两人进去,说是要去请方丈。
算是聪明人,知道苏家的香油钱不是个小数目。
苏雅兰一路是逢佛必拜,这千佛寺顾名思义,菩萨大大小小有以前多个,看着苏雅兰身子起起落落,跪跪拜拜,许绣忆只觉着辛苦。
却也装装样子双手合十的拜了几拜,着实觉着无趣,她不反对别人的信仰,但是她自己却是个没有信仰的人,看着那一尊尊金身菩萨,她想若是真有什么神鬼菩萨,人世间也不至于有如此多的不公了。
再拜了几个,她就对苏雅兰说要去后院走走,苏雅兰点点头。
许绣忆一个人走到了佛堂后院,佛堂后院是供人吃斋饭的斋饭堂,远远就闻到了一股素菜馒头的香气。
许绣忆捡了一个僻静一些的地方,随意折了一枝花兀自无聊的一片片摘着玩。
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千佛寺的哪位小师傅,也没回头,她反正只管耗到苏雅兰拜完佛,捐了香油钱,赠了斋饭就可以走了。
那脚步声在她身后几步处停了下来,有一股香香的气息由风送了过来。
她转过头,吃了一惊。
然后忙屈膝福了身下去:“五王爷。”
“看到你苏家的轿子了,远远瞧见一个人在这傻着,我看背影像你,果然是你,怎的,你也来拜佛,有什么烦心事?”
许绣忆其实一直好奇许岚清成亲那天晚上,五王爷和许岚清在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这事情也过去很久了,听说他哥哥和嫂子现在很好,那件事,她也就放到了肚子里。
何况,她也不可能直截了当的问武墨。
“我倒是没什么烦心的事,就我们家老太太病的厉害,我就和我们家姑奶奶来求个平安符咒。”
“姑奶奶,你们倒是还给她几分面子,被赶出去的人,连个姑爷都没了,还能叫姑奶奶。”
倒也是,只是苏雅兰一回来大家都叫姑奶奶,许绣忆也没去纠结一个称呼问题,如今想来,出嫁的人才有资格被叫做姑奶奶,这被休了回来的再叫姑奶奶,还真都不恰当。
不过大约若是叫苏雅兰一声雅兰姑娘,那才更是不合适呢。
称呼罢了,且就随意叫着。
她于是转了话题道:“五王爷一人来的?”
武墨嘴角扬起一个玩世不恭调皮的笑:“难不成你还想看到谁?”
许绣忆红了一下脸,想着以武墨和安承少的交情,想来武墨已经知道她和安承少在一起了,也就不扭扭捏捏了。
“他这几日还好吗?”
“大大的不好。”武墨叹了一口气,表情里的认真,吓了许绣忆一跳。
却听武墨噗哧笑了出来,许绣忆才知自己上当,当下有些羞恼,不过对这五王爷,算是起了另一种看法。
原本只觉得是个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皇室贵胄,如今看来,却也是个性子活泼的人。
比起安承少的沉稳和内敛,言语调皮太多。
“许绣忆。”
“恩。”
“你哥哥……”武墨张了张口,却终神色黯然的笑了一句,“……你什么去我府上坐坐,我从皇兄那得了许多好玩的小物件,也有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我也用不着,放着可惜,你来我送你。”
许绣忆忙道:“那多谢王爷了,王爷喜欢吃茶,我叫人从贵溪收药材的时候,也收了一些茶叶回来,下次如若登门拜访,就给王爷带上。”
她说话还是不敢太放肆的,毕竟这是古代,尊卑地位分的那么清楚。
这武墨虽然看上去没有一点危险,但是能叫她护国公府忌惮了这么多年的人,必也不好惹。
武墨看看天色:“这也到了吃斋饭的时候,不如一起吃一顿饭,我是千佛寺俗家弟子,偶尔上山修行,有一个自己的禅房,我叫人把斋饭送进来。”
许绣忆倒是没想到武墨的性子,居然还修行佛理。
不过他这样邀请,许绣忆是不好拒绝的,只是道:“那我和我家姑奶奶说一句。”
“不必了,我让人去说就是了,这里的素鸡做的很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许绣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第一次和武墨一起吃饭,吃饭间,武墨偶尔说两句笑话,逗的许绣忆咯咯娇笑,和她相处,倒是全无压力。
许绣忆也渐渐放得开,和武墨说些好玩的事,她素来不是个会讲笑话的人,不过憋的几个笑话出来,都把武墨逗的哈哈大笑。
“许绣忆,苏锦源那个家伙可真是不惜福了,不过却叫我们家承少捡了个大便宜,你这样的女子,谁娶了你,都会有福气的。”
“王爷说笑了。”
武墨放下了筷子,脸上浮现出几分出神的颜色,眼眸里亮澄澄的:“本王真的很羡慕你。”
他的表情里,似藏了很多的心事和惆怅,却偏要故作出一副洒脱的样子。
许绣忆想,他这句话,**不离十和她哥哥有关。
果然,她方才想问,却又故作轻松转开了话题,这次,还是问出了口。
“你哥哥和嫂子,还好吗?”
许绣忆似能感觉到,屋子里瞬间开始弥漫了浓浓的悲伤,这悲伤把那个“好”字哽在了脖子里,怎也说不出口了。
她记得,那夜武墨离开的时候,红着的眼眶。
虽然是断袖之恋,但是爱情不分性别,若是说让许绣忆看着安承少和别的女子成婚……
她是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痛。
“呵呵,算了你不用回我,其实我知道,她们过的很好,本王也该回去了,有些时日没上朝了,皇兄估计又要说我一顿了,一会儿就一起下山。”
许绣忆和武墨一起下山的,同行的自然有她们苏家的姑奶奶苏雅兰。
苏雅兰见到武墨,脸上满是卑微和尴尬的神色。
武墨没这么把苏雅兰放在眼里,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了。
三乘轿子到了山下,就分道扬镳了,回到苏家的时候,天刚擦黑,许绣忆和苏雅兰进去,苏雅兰眼眶明显的有些通红,帕子还捏在手里,想来是哭过。
也是,她一个被赶出皇宫的女人,在武墨面前,自然是十分丢脸面的,又免不了触景伤情的想起以前的风光时候,许绣忆没安慰,也没问什么。
这样的时光,苏雅兰终归要自己适应过来。
*
武墨下山了,从许岚清成亲那天晚上开始,他就上了山,这十来日,他吃斋念佛诵经,只下过一次山,和安承少喝了个酩酊大醉,醒来后,又乖乖回来,继续修行。
日子一日比一日平静,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佛说,不可得者不得。
许岚清便是便是那个他得不到的,不可得的。
她本愿意再住几日的,今日见到许绣忆她才终于明白,便是她在是山上住到天荒地老去,和许岚清也再无可能了。
那是一星半点的希望都没了,她对许岚清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许岚清对她的厌恶,若是她再死缠烂打,保不齐许岚清把她身份抖出去,她已经有把柄在许岚清手里,这把柄,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
她那夜没有醉,这把柄是她亲自送去的,只是为了彻彻底底的断了自己的念想,让自己有不敢再靠近许岚清的理由。
她注定如那青灯古佛一般,一辈子孤单。
下山回了王府,太监燕京就把送了一堆信进来,说是这些日子收到。
她没看,只是对燕京道:“放一边。”
“王爷,再有一个月,就是皇上生辰了,您看准备个什么礼给皇上?”
“皇兄什么也不缺,送什么也都一样,和往年一样,从库里挑些珍奇的玩意,定做个好看的匣子。”
“王爷,三王爷说了,今年不同,今年皇上一直不大开心,最好是送些好玩意给皇上,哄哄皇上开心。”
武墨和三王爷是一母同胞,只是三王爷出生那一年她母妃娘家犯了大罪,差点被满门抄斩,孝文帝盛怒,把三王爷送到了当年的贵妃娘娘,如今的太贵妃娘娘身边养着。
而她母妃娘家得意免罪,也是因为她母妃肚子争气,三月诞下了她三哥,九月得了一次恩宠就怀了她,她母妃娘家的罪,才得以推缓,最后太医诊断出她母妃怀中是个龙子后,皇上大喜,才大赦了她母妃娘家。
所以,她的存在,从在娘胎里那刻开始,就牵系着许多人的性命,装男人装习惯了,是许岚清让她又了强烈的恢复女红妆的心思。
如今,这心思也灭了,便如此一世男儿装,顶着断袖的名声,不娶不纳,孤独到终老就行。
可偏偏时日过的这样慢,她多希望眨个眼的瞬间她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但如今算来,她也才二十二岁,她的皇兄也才三十四岁。
下个月就是她皇兄三十四的生辰,皇兄身子受了重创,一辈子落了难言之疾,是要哄哄他高兴,毕竟,皇兄对她,素来不薄。
“那就让我想想,准备一下我明日上朝的朝服。”
颓废了太久,终究不可能瞬间变老,日子还是要慢慢的过。
*
朝堂上,一句有事禀奏,无事退朝,大堂里静谧了一阵,然后礼部尚书出列上了个奏本,奏本参的是翰林院修正。
那翰林院修正不是旁人,正是许岚清的岳丈大人。
武墨原本是在魂游太虚,听到礼部尚书说翰林院修正私自将翰林院的典籍誊抄出宫,供门生浏览翻阅,甚至把历届的科考试题也全部泄露了出去,从中牟利。
武墨一双眸子,本能的落在了许愿脸上。
见许愿却青了脸,没想到自己的亲家,自己的下属,会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只觉得脸皮被刮着一样疼,拳头捏的铁紧。
那翰林院修正钟大人,因为对方所言非虚,所以一阵阵的冒汗,脸皮涨的青红紫白的。
皇上眉头皱着,翰林院的典籍,很多都是史册,这些史册一旦传出宫外,宫外人就会编成小的话本,把宫里头顶顶严肃的事情,都当作了娱乐的玩笑故事。
而且那些历年科考的答卷,都是密封保存,绝对不能泄露的。
这翰林院修正,看着老老实实一个人,竟做出如此不知身份羞耻的投皇书卖皇书的事情。
他当真是穷疯了吗。
“钟华峰,礼部尚书说的可是事实?”
“皇上!”
那修正大人颤抖着扑在了地上,浑身筛糠似的发抖。
皇上当即明白了,冷冷一句:“许愿,你就是这样看管下属的,还是说因为他们家与你们家结亲,你就敢如此姑息的。”
“皇兄!”赶在许愿之前跪下的是武墨。
所有人的眸光都落在了武墨身上,谁都知道这些年武墨夺爱不成,就和许家结了怨,大家以为武墨这必定是要像往常那般落井下石一番。
却不想武墨道:“此事以臣弟看来,是那钟华峰和护国公府攀了亲家,所以胆子才大了起来,敢做这样事情。许大人掌管翰林院多年,翰林院一直都是井然有条,没出过任何差错,许大人为人,人品贵重,怎会明知下属做这种事却可以纵容。”
包括许愿在内所有人,都跌了眼睛。
许愿以为这可是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这件事可大可小,礼部尚书虽然参奏的是钟华峰,可若是要牵连到他家头上,皇上恰逢近日心情奇差,少不得也要受些罪。
武墨跪下的时候他就慌了,没想到武墨说出口的,居然是这样一番话。
心里不知道是该感激呢,还是该庆幸。
皇上素来看重武墨,武墨的话,在皇上心里也有很重的分量。
他想那许愿也不是这样的人,该是那钟华峰攀上了许家的亲,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他不会无端冤枉一个好人,对钟华峰道:“你老师交代,你做这等事多久了,可有人伙同?”
钟华峰知道死罪是不至于,但是削官降职是免不了,他倒也坦荡起来:“只我一人,皇上不信可以调查,和许大人没有半分关系。”
便是他如此说,许愿的脸色依旧难看。
上参本的礼部尚书也出来了:“犬子也在翰林院当差,此时是犬子禀奏了微臣,微臣实觉得不妥才禀告皇上的,犬子细述过,说钟大人偷偷誊抄的时候,都是避着许大人的,有几次见着许大人进来,还会把东西藏到书桌下面。”
礼部尚书的本就不想牵累许愿,他和许愿虽没交情也不想交恶,如今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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