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盯着手里的一张纸在看,良久才出了声:“苏培盛,你们都出去。”
那是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妍华听得出来。她满腔的热情被他这副模样浇熄,心里突然有些慌乱,有些不知所措。已经被她压抑在心底的委屈蓦地又窜上了心头,无端地想哭。
待人退净,他突然捏着那张纸从龙椅上站起,眸子死死盯着她,冰冷冷地往她眼底里探。
她惊得后撤了一步,稳住身形后,才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皇上,可看过臣妾的小札?”看过之后,你应该就会信我了才是?为何眼下要摆出这副模样吓人?
他不说话,一步步往她走过去,步子沉重,像是灌满了铅,走得极为缓慢。他的嘴巴嗫嚅着,半晌没有吭声,只举起手里那张纸,颤着递给了她。那双鹰厉的眸子,从始至终都盯着她,盯得她心惊肉跳。
妍华看到纸上的背影后,脸色刹那间惨白。因为心虚,所以她别开了眸子,又习惯性地堆起假笑来掩饰自己的慌张:“皇上……这是哪里来的?这是奴婢……以前在潜邸的时候照着皇上的背影画得呢……”
“你何时连谎话都能信口拈来了?”他的脸上落下一层失望。他还未质问,她便如此心虚,再度印证了他心里的怀疑——这个背影果真不是他。
妍华的呼吸一窒,不敢承认画中之人不是他,只得硬着头皮又扯了一个笑:“皇上……这话何意?”
“你还装傻!”胤禛气她的不诚实,更气她心里装着别人!
他的一双眸子蓦地开始泛红,朝她逼近两步,狠狠握住她的双肩,低吼道:“他是谁?告诉朕!”朕会绝了你的念,断了他的命!
妍华突然觉得心里万分悲凉,她已经忘了那个人了,早就忘了,可要她怎么解释他才能信?他的心里不也装过娉娘吗?他凭什么要计较她早已忘掉的背影?那只是她儿时的念想,可是这个又要叫她如何解释!
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颤着出了声儿:“皇上心里不是也有过娉娘吗?皇上与臣妾……两清好不好?不是皇上想的那样,真的不是……啊!”
娉娘?两清?胤禛听到她这番话,气得发了狂一般,回身便将龙案上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包括那块“与子携老石”!妍华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将这块石头从东暖阁里拿出来的,反正她来养心殿伺候的时候,总能看到它放在龙案上,陪着劳碌的他一起过完一朝又一夕。
“啪!”石头落地,一声闷响。
妍华只觉着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它四分五裂,可饶是希冀地盯着它看了半晌,它的右下角还是裂了开来。她只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这块石头碎了,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忙上前捧起了那块石头查看。
果真碎了一小块!她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去,右下角被他偷偷题上去的那一个“允”字,竟然如此凑巧地分裂了出来。心,仿佛跟着石头一起,慢慢碎裂开来。
她死死咬紧了牙,突然什么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浑浑噩噩地捧起那块碎裂的石头,转身便往外走去。
“你站住!”身后响起他的低吼,里面透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惊慌。
她不理,仍旧坚定地往前走着。
“你站住!”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
她仍旧不听,仿若压根没有听到一般。
“钮祜禄?妍华,你给朕站住!”他气急,拿出皇帝的威严来命令她。
她脚下迟滞了一步,终于定住了身子。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凄然,她只觉得伤透了心,眼睛也被泪水迷蒙,看不清前方。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心口被失望扯得生疼,她难受到几乎站不住身子。整个大殿都只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那双愤恨的眸子,像箭一样射过来,她却浑然未觉。
“我从未爱过你,从未!若不是迫于无奈嫁了你,若我有机会自己选择,我永远不会选择你!我爱的,一直都是那个背影!你……不过是他的影子,不,你连做他的影子都不配!”她红着眼,撕心裂肺地吼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猛烈地砸了下去,仿若心里一直以来的希望突然被慢慢抽离了身体一般,继而被源源不断的绝望慢慢填满。
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那就是气死他,让他难受!仿佛伤了他,她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他的眸子猛地一翕,面上立马寒若冰霜。他冷冷地盯着她,一声不响,牙齿咬得咯嘣直响。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他们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然,安静过后,她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一瓣一瓣,碎得比怀里这块石头还要彻底。原来,之前的一切恩宠,都不过是南柯一梦,醒过来才发觉痛得这么厉害。
或许,爱,向来都善变。
“你再说一次!钮祜禄?妍华,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胆敢再说一次不爱朕试试!”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齿缝间迸出几个字来,眼睛突然都红了,只恶狠狠地瞪着她,缱绻柔情渐渐被狠厉覆盖,那双眸子突然变成恨不得想要扒了她的皮一般嗜血。他的手紧紧地捏住她的手腕,紧到仿佛要将之捏碎一般,却是不肯松开半分。只是,手腕再痛,也痛不过她的心。
终于,她不堪疼痛松了手,怀里那块石头再度砸在地上,碎得更加厉害了些。她的身子随着碎裂声颤了颤,眼里的泪水愈加泛滥起来。
她只觉得心里痛地连呼吸都艰难起来,每呼吸一次便有千万根针扎进心坎。
血色一丝丝地从唇上消失,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眼里满是绝望,却还是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我从未爱过你,若不是身不由己,我断不会嫁给你!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你连做他的影子都不配!呵呵~他才舍不得让我难受,让我流泪……”
她爱胤禛啊,怎么会不爱呢?这份爱怕是已入了骨血,若硬是要将这份爱扯离,便是撕心裂肺的疼。心痛到如有千万只蝼蚁在啃噬,可她却还是违心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看到他眼里的狰狞她才会有报复的快感。蓦地,她突然觉得喉口涌上一股腥甜,竟有一股鲜血逆流而上,直直地涌上了她的口鼻。
“唔……”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只觉得眼前一暗,便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意识抽离之际,她恨恨地喃道:“禛郎……我恨你……”
只一声禛郎,便将他眼里的狠厉给叫没了。
“婵婵!”他看到妍华的身子突然像那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急地往旁边落下,脸上顿时一片慌张,急急地跑近两步将她接入了怀中,“太医!快传太医!”
第四百八十六章 老了
“皇上,娘娘这是气急攻心啊,是以才会吐血……”
“……她为何还没有醒?她何时能醒过来……”
“皇上……娘娘许是太累……皇上请宽心,娘娘会醒的……”
朦朦胧胧中,妍华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那个熟悉又让她痛心的声音窜入耳朵,搅得她心里极为烦乱,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一根略带凉意的手指揉了上去,很舒服,她不禁慢慢舒展开了眉头,继续安稳地昏睡过去。
她潜意识里极其不愿意醒过来,心里堵着难受,她感觉特别想哭,可是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间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想哭。她怕她一睁眼,又要面对那种叫她肝肠寸断的场面了。睡吧,就这样睡下去吧,脑子里的那丝清明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沉息了下去。
她吐血倒下去的那一瞬,胤禛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眼里除了急急倒地的她,再也看不到其它。心里的嫉妒、愤恨、恼怒……在那一瞬统统都烟消云散。
他突然觉得,她还能叫他禛郎,这便够了。
她陪了他这么多年,他为何还要因为一张画妒忌成那样呢?她说两清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哀求,何等卑微何等希冀,他为何不能冷静下来好好与她说说心里话?他想娉娘的时候,不也是瞒着她吗?他不住地自责着,可是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来气他,他也很心痛很难受呀,他根本做不到时刻维持冷静,因为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呐!
“婵婵,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你醒一醒,好吗?那些话……都不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搂着她轻喃。她说她恨他,他的婵婵说恨他啊。他都做了些什么,没护好她不说,还被她恨上了。心里的难受一*袭来,他的眸子突然有些湿润起来。
夜已深,而她一直未醒。太医说她睡着了,可他真的害怕她会就此睡过去,会再也不愿意陪着他白头到老。
他的眸子通红,里面蓄着盈盈泪光。方才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背影什么假怀孕,与她的性命相比,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要她一直陪着他,无论他何时回头,她都笑盈盈地在他背后守着,累了的时候,有她捏肩揉背,孤寂的时候,有她轻语解乏。
她懂他,她一直都是最懂他的那一个,他不想失去她。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他心里是有多害怕!他一点儿也不想失去她!
他以为经历过娉娘后,他再也不会动情动得那般炽烈了。虽然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婵婵的陪伴,可若是问他心底里最爱的是谁,他还是下意识地便想说出娉娘的名字来。可是,当她抱着碎裂的石头哭泣时,当他看到她用瑟瑟发抖的小身子裹着石头便要走时,他是多怕她会就这样永远离开他的视线,再也不复回!
他害怕,所以才会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不想她离开,她一定痛极了,否则也不会一直不安稳地痛吟。
原来这张俏丽的小脸,这个柔软的小身子,早就不知不觉潜入了他的心,占据了他的心!他可以离她十天半个月,因为无论他走得多远,他都知道,婵婵在景仁宫里等着他。可经历过这一次,他突然不确定,她还会笑语嫣然地说要与他白头偕老,因为她说她恨他呀!
他突然恼恨自己,为什么要被老九的那封信刺激成这样,事到如今他才发觉他对婵婵的在乎早就超过了他自己所想。换做其他妃嫔心里装了别人,他还会这么不甘地追根究底吗?也许压根不会,后宫里人儿多得是,关一两个进冷宫有什么大不了。
可他舍得关婵婵吗?答案显而易见。下午在养心殿里被她的话伤成那样,他都没有想过要将她关进冷宫。他是爱着这个小人的啊,怎么舍得让她在冷宫里挨苦受冻?
“婵婵,对不起。”他搂紧了她的小腰,轻轻蹭着她的脸,等着她的醒来。
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天真无邪又俏丽可爱的小婵婵,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而他呢,还是她想白头偕老的那个良人吗……
妍华第二日醒过来时,已近正午,身边空着,没有胤禛。
昨夜她在迷蒙之中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依偎得又近,搅得她仅有的那丝清明好生厌烦。眼下醒来一看,原来她在养心殿,睡得这张也显然是龙床。
她苦涩一笑,动了动身子想起来,这才发觉胸口隐隐作痛。昨日伤得太深,竟然此时还止不住地要心痛,真是冤孽啊。她为娉娘醋了那么多年,如今他也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背影生了那么大的气。可是那又有什么干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块石头一起,碎了。
“娘娘醒了!快,快去禀告皇上!”良辰一直在旁边守着,胤禛谁也放心不下,最后还是想起良辰,让她在旁照看,而他则去了圆明园。
贵妃的情况不大好,摔了一下后身子太虚,又被寒气入了体,然后便咳得厉害,身上发的热也迟迟不退。冉儿一大早就来养心殿候着了,请皇上过去探视贵妃。
胤禛过去后才知道缠绵病榻的贵妃一直在骂熹妃,说熹妃害死了她的翩翩,说熹妃歹毒,说熹妃伪善……他默了半晌,最后让人将贵妃送去了圆明园静养,免得她骂的话被景仁宫听了去,到时候闹起来就麻烦了,一个吐了血昏迷不醒,一个病成这样,哎。
妍华醒来的时候,胤禛还在圆明园未回宫,所以跑出去的小宫女匆匆与一个太监说了熹妃已醒的消息后,便又进去与良辰悄声道了句:“皇上还未回来。”
良辰自是知道皇上在哪里,只微微颔了首便扶着妍华喂了一碗退热的药汤。妍华昨夜沉沉昏睡过去后,一大早便起了烧。
待妍华将药碗递给她,她才看到熹妃的脸上泪水已经泛滥成灾。方才被药碗阻隔了视线,她竟是未发觉。
“娘娘,皇上他很快就回来……”
“良辰,不要提他。是不是要将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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