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丽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长老团第一、第三光系大长老随行，第五火系大长老随行。安德烈公爵，你留守帝都。”
安德烈这才听出不对，道：“殿下，为什么不要骑士团？第四大长老的水系魔法也曾立下赫赫战功。”
“因为，我怀疑，”娜塔丽说，“这位堂兄……我们面对的或许是一只魔党的军队，甚至……洛林和我们唐国的边境，血夜森林附近，也有一大片旷野。”
陆子翔半晌没有说话，这时问道：“殿下，我跟你去。”
娜塔丽垂下眼皮，遮挡住淡紫色的眼睛，轻声但坚定地说：“你辅助安德烈公爵……留守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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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丽二十五年，隆冬。
一连串世人所不明朗的幕后事件之后，洛林正式向唐国宣战。两个贸易来往密切的强国，就这么撕破了脸皮。越来越多人相信，当时洛林国宝的遗失事件，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血夜森林方圆数百里的村庄里，人们惊慌不安，纷纷向大中型城镇涌去。血族似乎都躲了起来，与唐国友好的密党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而血夜森林的斥候，开始频频传回一些不好的消息。
《今日魔法师》开始用头版头条报道娜塔丽公主亲征的同时，知名小报《光暗八点半》维持其一贯路线，用“惊！护驾骑士疑与第一骑士搞基”作为当日主打。
耐特宫的后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骑士蹬蹬蹬地跑过来，不顾靴子上的泥渍，直接从后门闯进了耐特宫，冲上楼梯，在客房门前一个急刹车——
“弗——弗雷德里克长官！”
“这么着急干什么？”弗雷德里克皱着眉头将他从上看到下，然后目光转回到他的手上：“这是什么？”
“报纸——”少年骑士解释起来有点地底气不足，“陆阁下要的报纸。”
“什么报纸？”
“这，嗯，《光暗八点半》——”少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垂下头盯着自己靴尖上的脏东西。
弗雷德里克一言不发了半晌，默默地一转身，走了。
少年小小地吸了口气，叩叩门，道：“队长，报纸来了。”
门开了，陆子翔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拉扎地露出个脸来。
少年挠挠头，道：“弗雷德里克先生不在这里。”
“安德烈公爵呢？”
“去跟长老会开会去了。”
无精打采、恹恹思睡的一张脸顿时精神起来。狭长的黑眼睛滴溜溜瞄着四周。
少年警惕地说：“队长，你别再跑了，耐特宫周围都是警卫，你这除了害我，没有任何好处！”
陆子翔摸摸鼻子：“说什么呢，死小子，我怎么可能害你！第一骑士包吃包住，不干活工资照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年充满不信任地盯着他的队长，小声说：“不要告诉我你刚才没有动逃跑的念头……”
陆子翔伸手揉揉少年的脑袋，拿过报纸，踢踢腿道：“汇报一下吧。”
少年一个立正：“是，长官。洛林二次侵犯血夜森林……费兰德亲王率部小范围抵抗后退入森林深处，原因不明。我军组织民众撤退至城市。”
“坚壁清野么……”陆子翔摇摇头，“娜娜，你开始玩真的了。”
“还有……”少年迟疑地看了眼自己的队长，陆子翔的目光正落到“搞基”二字上，气急败坏道：“还有什么？！”
少年一闭眼，大声说：“娜塔丽殿下亲卫队在厄兰平原被邪恶袭击，重伤三人。”
陆子翔身体瞬间紧绷：“殿下怎样？”
“听说没事。”
陆子翔送了口气，又想到那少女强悍的康复力，他就很放心。
“但是，”少年的声音又迟疑起来，“洛林袭击血夜森林后挥师直往南方重镇，中途与我军大部正面碰上，殿下在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听说就此修养，已经有两天没有出帐指挥了。”
陆子翔黑色的眼睛顿时变深了些。他沉吟半晌，问：“那光系首席大长老在主持大局？”
“不是，大长老重伤，也卧床了。”
陆子翔心里叹了口气——果然。
这个娜娜，也许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可是，他能放心么？
陆子翔仔细看了看少年，少年想到报纸上的言论，不禁缩了缩：“队长……”
“没啥，”陆子翔清冷的声线透着丝不经意，“我就是在想，你长得很像埃德姆伯爵？”
“正是我爷爷。”
“哦，”陆子翔无所谓地一个手刀劈倒少年，道，“那我就放心了，禁卫队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背起准备好的简单行军包，走出软禁了他两个礼拜的房间，正要下楼梯时，又停住，轻声道：“谢谢你……弗雷德里克。”
说罢如同一条蓝色的闪电，转眼从楼梯消失。
第五十九章 峡谷之间（上）
陆子翔没有敢从传送通道去，而是直接采取了最保守的途径——公共交通。阿连陪他一起在长途火车上晃当，一边不满地努嘴。
“为什么又是我？”他问。等了半晌不见陆子翔理睬他，又道，“我就是太好说话了……”
陆子翔点点头，道：“我需要掩护。”
这时，他正扛着阿连的摄像机，戴着顶大大的鸭舌帽，遮住了一只狭长的眼睛。这只大摄像机是阿连升职的奖品，重约十五公斤，陆子翔却漫不经心混若无物。如果不在意的话，大概都会把他当作阿连的马仔。
除了……
“你用脚打拍子能慢一点不？”阿连压低声音提醒他。
陆子翔这才惊觉，自己一直神经质地晃着脚，频率简直像苍蝇翅膀一般，就差嗡嗡响了。
阿连摇摇头，道：“你晃得再快火车也不会提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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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昔堡火车站，陆子翔一言不发地放下摄像机，转身就走。
“站住。”
陆子翔沉默了一下，说：“我现在得立刻走。”
“因为娜娜？”阿连冷笑，“所以你就把我和摄像机扔在这里？”
“我很抱歉。”
阿连继续冷笑：“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陆子翔疑惑地抬眼。
“我是新闻工作者啊！新闻工作者啊，懂不懂？”阿连唾沫横飞，满脸兴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听我的独家消息呢？”
陆子翔垂下眼皮，冷淡地说：“我看过《光暗》的中缝了。娜娜在血夜森林，不是么。”
“那我问你，”阿连懒懒地说，“你知道安德烈公爵在哪里？”
“……？”
“在你身后，你这个白痴骑士，”阿连的表情瞬息万变，已然跳跃到愤慨，“这次你可连累到我了！”
陆子翔无语，转身。
安德烈公爵顶着一张比夏日午后雷雨天更阴沉的脸，一手扶着剑柄，大拇指和食指关节突起。他只身一人，气势却像一整支军队。
陆子翔摘掉帽子，扔在身后，轻声但平静地说：“阿连，你先走吧。”
阿连愣了愣，随即没心没肺地笑了：“幸好我带了摄像机，第一骑士和护驾骑士决战！独家新闻噢！可是怎么有点耳熟呢，是不是二十年前，也有过这么一出啊？”
正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都一愣，安德烈公爵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青。
阿连自顾自地说：“那时是因为最爱的女人，和最爱的妹妹，这次是不是要重蹈覆辙？让我们拭目以待……”
陆子翔眼睛抽了抽，却见安德烈公爵按在剑柄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忽然惊觉，阿连说的，可不就是安德烈和唐么？他们为什么决斗？似乎少了一个人的角色……电光火石间，他拿定了主意，沉声开口：
“阁下……一定比我更在意娜塔丽公主的安危。不仅因为她是你妹妹的女儿。”
安德烈公爵哼了一声，并不开口。
“还因为梅克斯，”陆子翔盯着安德烈说，“因为她是梅克斯的女儿。”他的剑挂在腰间，看起来势单力薄，声音却是笃定的。
安德烈愣了愣，手指在剑柄上滑了一下。
陆子翔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清晰语调却柔软，他说：“你不记得了么？她是埃德加·梅克斯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除了你之外。”
安德烈后退了一步。
陆子翔继续逼近。
“你知道埃德加·梅克斯是什么人……你却没有能够阻止。现在，他的女儿已经托付给你——你只有这一个机会，他那么相信你，他那么爱着你——”
安德烈僵持着，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双眼却出卖了他的动摇。
终于，他放下手，转过身，就像陆子翔不存在一样，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安德烈人很高大，直立着时总给人一种压迫感；此时他的背渐渐没入黑暗，却有说不出的苍凉孤寂。他依然挺直着背，像他少年时那样；他的步伐很慢，很沉重。
陆子翔目送他，握紧剑柄，又忽然松开。
他扬声道：“梅克斯没有死，他在血夜森林。”
安德烈公爵立刻转过身，怒道：“骑士，不要再让我听到你的胡言乱语，今天我已经够容忍你了！”
陆子翔耸耸肩，道：“看来我猜对了，阁下。”
安德烈惊怒的表情全部落在另两人眼中。
“娜娜借口受伤，其实是去血夜森林找梅克斯亲王，”陆子翔慢而清晰地说道，“她知道他是什么，你也知道。她以为他是她的父亲，抱了孤注一掷的念头……你了解娜娜，你知道，她见到有那么人为了她的缘故在受伤在战死，她是多么地受不了。你也了解梅克斯……他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做，最后又狠心离开娜娜。”
“梅克斯，他爱娜娜……”安德烈喃喃道。
“——更爱他的家族。”陆子翔一字一顿地说，“或许，只除了你。”
安德烈猛地瞪向他，凶狠地，深邃的目光第一次显现出无法掩藏的伤痛！他一直一直地瞪着陆子翔，似乎要在这位护驾骑士简陋的外套下面挖出一块肉来。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又渐渐冷却，一点一点，如同慢慢熄灭的炉火。难以想象，坚毅如斯，二十几年如一日，却因为区区几句简单的话语，面具被击得粉碎——或许，事实早已粉碎？
你爱我，我爱你，然而我们却不能在一起；就此别过，再不相提。也许思念能跨过半个国家的距离，依然跨越不了种族、历史、仇恨的渊源。
发生了这么多事，十几年、几十年，依然不会忘却，至少知道，这便是真爱了呗……
只是，在看到面前的年轻人脸上坚毅得丝毫不动摇的神色，想起自己侄女儿那跟自己妹妹既相似又不同的神采，安德烈公爵就忍不住微微心酸地嫉妒——
如果当年的自己是这样，什么国家大计，什么长久誓约，什么种族血仇，全都抛诸脑后，只为了心爱的人一抹快乐的笑容，自己能做到吗？
他叹了口气。不，他还是他，他就是做不到。所以，他才格外羡慕面前的年轻人，似乎知晓一切，却又敢于放弃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
安德烈公爵这一刻，内心五味沉杂，唇边却漾起一丝苦笑，他冲陆子翔招招手。陆子翔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向他。
“知道么，”陆子翔来到他面前时，他轻声道，“我羡慕你。”
陆子翔一愣，清冷的笑纹一闪而过，他继续从安德烈身边走过，扬起下巴。
“——不用羡慕我。我只是一个——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
安德烈公爵叹了口气，转身跟上他。
阿连在他们身后愣了半晌，有些苦恼地看了看地上的摄像机，顿了顿，又用目光追寻那两位骑士的身影，口中喃喃地重复：
“亡命之徒……”
第六十章 爱我；向前
第六十章 爱我，向前
没有与第一骑士并肩战斗过，就不知道他强大的程度。
陆子翔也是直到今日，才体会到安德烈公爵的可怕。
因为职业和体质的原因，陆子翔在出手上以快、狠为主，力求一击取胜；而安德烈公爵，从正统骑士学校毕业，不仅擅长单挑，却力量速度并重，关键时刻以一当十也没有问题，只是身姿上没有小陆灵活就是了。
这一点陆子翔在抵达血夜森林边缘的时候有了深刻的体会——因为此时，他们第一次遇到了阻碍。以第一骑士加护驾骑士的华丽组合，虽说两人都是以低调奇袭为目的，但还是毫不意外地吸引了洛林的血族斥候的注意力。如此接近血夜森林才遇到第一次袭击，只能归功于安德烈公爵事先的巧妙安排——老谋深算的公爵早已安排几对人马从其他几个方向或明或暗接近森林，而血族魔党的对手绝想不到，这两个骑士竟然会孤身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