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翔愣了愣，才点点头。
“我就说嘛，你的身手怎么这么好。”娜塔丽不在意地说，“这没什么可羞愧的，至少你现在很强。对了，你一个人住？你的朋友和同事们也在这里吗？”
“他们很多人，”陆子翔的声音清冷了下来，“都已经死了。”
娜塔丽停住脚步，咬了咬下唇，神色不安地轻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的——”
她紫色的眼睛中充满同情与温柔，与上一刻那个任性捣蛋的少女判若两人。那目光像是温和的春雨般，淅淅沥沥地洒入了他的心口，让那一片冰凉冷硬突然温软了少许。
那犀利的一地血红、以及记忆中万分冰冷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模糊了很多，渐渐隔阂，即使仍然知道无法忘记，却也不再那般疼痛。
“你一定很伤心，”少女话语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但是，你现在有我们了。你有了新的同伴。你知道么？我们的长久誓约是最不能背弃的约定呢。不管之前你有多么难过，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安慰与鼓励的光芒，一只手握住陆子翔的胳膊，无比坚定地注视着他：
“所以，不要再试图逃开了哦，否则我也要难过了。”
他募地抬头，与她真诚的目光对视，某些坚硬无比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悄然碎裂。
他握住了她的手，半晌，才勉强冷静地开口：
“我带你去那边的服装柜……之后，我们抓紧时间，这里……真的有很多我想带你去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娜——娜。”
她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睛，道：“好。”
五十三．二时半的幸福（下）
“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值夜班的卖场大婶恹恹地打了个哈欠，问换了衣服出来的娜塔丽。她今天忙了半个晚上，本以为下半夜可以偷空睡个小觉，谁知道都快黎明了，却来了这么两个奇 怪｛炫；书；网的客人。
男人冷淡得让人退避三舍，女人却染了一头无比夸张的紫头发，穿着像是古装剧戏服的长裙。大婶无奈地又打了个哈欠，一心指望快点送走这两人，好接着补觉。
娜塔丽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总觉得很别扭。她上身穿了件小碎花T恤，下身是水洗白的牛仔裤，如果通过合适的方式换算，这两件的价格加起来都不到她脚上那双皮鞋的十分之一。皮鞋是弗朗西斯送的高档货，走古典的时装路线，与这一身休闲风完全无法协调。
“你问我什么？”娜塔丽看看大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我问，小姐你是演员吗？”
“不是。”娜塔丽从陆子翔手中接过一件简单宽松款白色棉麻T恤，掂量着是否换一下比较好。
“哦，”大婶斜着眼睛看她姣好的面庞，问，“是——服务业？”
娜塔丽瞪着那件衣服，最终决定还是试一下吧。她被大婶打断思路时，稍微迟疑了一下，答道：“是啊。我服务于人民大众。”
大婶脸色顿时绿了，她显然没明白她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而只执着在那句“是啊”。陆子翔的表情像是下雨天踩了电线，肌肉乱跳了好半天后阴沉地说：“她不是。”
这时娜塔丽已经又钻进了狭窄的试衣间，根本没有理会后续的对话。大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陆子翔，道：“包养个不容易啊，要多少钱？”
陆子翔的脸色更加阴沉：“我说了，她不是。”
“好好，”大婶瞅着他的脸色，息事宁人道，“就算不是不就好了。她是你的——？”
“她，”陆子翔想了想，道，“是我的上司。”
“上司？”大婶怪叫一声，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冷峻的男子。看他也不怎么帅也不娘的，莫非是传说中的反包养？试衣服的是个富婆，他是个小白脸？
那富婆怎么会来大卖场买衣服？
大婶百思不得其解，当夜值班期间再没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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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丝丝苍白，黎明的清风吹拂过路人的面颊，轻软如棉絮却带着一点点沁凉。
娜塔丽的头发披散开来，随风飘舞，白色的棉麻上衣被风鼓起，有种飘飘欲仙的感受。她很少着长裤装，此刻瘦贴的牛仔裤衬得她双腿格外修长。她的身材很瘦小，即使是如此剪裁简单的牛仔裤，也能穿出骨感细瘦的线条来。
上衣是七分袖，此刻她白皙的两截小胳膊正捧着一大包上好佳膨化玉米片，却突然瞪了陆子翔一眼，道：“我不分给你吃！”
她的口气像个护食的小孩子，陆子翔哭笑不得：“我不要，可以吗？”
“不可以。你要向我要。”娜塔丽瞪他。
“……好，给我一片？请？”
娜塔丽笑得得意起来：“不给！”
“为什么？是你让我要的……”
“我刚才，”她拈起一片玉米片，皱着鼻子继续瞪他，“听到你跟卖衣服的大婶说我是你上司！”
“可是，您确实是呀。”
“你看！你又说漏嘴了！再说了，我们……”她突然住了口，有些慌乱地往嘴里填了一片玉米片，含糊地说，“好此（吃）。”
陆子翔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天色已经有些亮，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隐约的绯红。他加快了脚步，说：“我们快点……太阳快出来了。”
“太阳出来怎么了？”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在太阳出来之前。”
“我又不是灰姑娘，太阳出来就会打回原形，你急什么？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多呢。”她又吃了一片玉米华，表情很满足。
“你知道灰姑娘？”陆子翔有些惊讶，这不是这个世界才有的童话吗？
“当然，谁不知道？”娜塔丽点点头，“不就是那个故事嘛——可怜的低等血族灰姑娘，爱上了巫师王子，每次舞会她都要在黎明前赶回去，否则她承受不了太阳光会显露本性。”
陆子翔沉默了一下，艰难地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王子发现了。”
“啊，然后呢？”
“她咬了王子一口，从此两个血族快乐幸福地一直活到时间的尽头。多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原来，这是血族加巫师版的辛德瑞拉……
“这个，凄美吗？”
“当然，王子变成血族后被整个国家抛弃，从此只能与灰姑娘一起隐居在吸血森林——不凄美么？”娜塔丽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被国家抛弃了呢……”
陆子翔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你……不一样。”
娜塔丽抬起头，笑了笑：“谢谢你。”
她眼中的脆弱忧虑一闪而逝，他却看得真切，微微心疼。
“我们要快点了，”陆子翔眺望远方，“天马上就要亮了。你能跑吗？”
“当然！”娜塔丽说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陆子翔愣了愣，她却道：“你不是我的骑士吗？”
她执着地抓住他的手腕，借力向前跑去。晨风吹得她的衣衫紧贴肌肤，几乎印刻出锁骨的形状。几绺柔软的卷发拂过他的面颊，在他的鼻端留下令人怦然心动的芬芳。
他不由自主地跑起来，渐渐地，就变成了他拉着她向前跑。再然后，他听见身侧空气中流动着银铃般的笑声，和清晨的芬芳一起，令他久久地心醉神迷。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幸福，但确实如同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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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漂亮——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找到这么美、这么美得难以形容的地方。”
稀疏的树林一侧是松软的草地，初生的太阳柔和的光芒洒在幽深的静潭上，金色红色交绕，如同最美的流苏般点缀在平整的巨毯上。东方天空的云朵淡薄，绯红如同微微害羞的少女柔嫩的脸庞。太阳从山峦上露出头角，视野似乎一下子开阔了很多。
“好美。”
娜塔丽痴痴地望着远方，忍不住又说道。
陆子翔笑了笑，却立刻止住，笑容凝在嘴角，成了一个说不出味道的复杂弧度。
“那边，安葬着我的老师。”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平静，压抑着某些涌动的感情。他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好看的柔金，身形笔直，犹如一座俊朗的雕塑。说话间，他的眼睫垂了下来，似乎落寞，又似乎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
娜塔丽收起笑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的老师，一定是个热爱生命的人。”
“是么？”陆子翔看着她，“为什么？”
“只有懂得生命的人，才会选择在身后葬在这样美的一个地方。他每天都能看到最美的日出和日落，不是么？”
“呵，”陆子翔转过头，望着树林的方向，低声说，“我的老师……他教会我们一切，包括如何战斗。现在你却说他热爱生命，不觉得矛盾么。”
“这是两回事，”娜塔丽说着，轻轻笑了起来，“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他不热爱生命，作为他的学生，你怎会这么多愁善感呢？”
陆子翔转过身，皱着眉，脸色有些阴沉：“我，多愁善感？”
“当然！”少女丝毫不畏 惧。地回视他。她的浅紫色眸子明亮如同绚丽的宝石，酒窝轻巧地勾起，笑容带些纯真，又有丝狡黠。他看得呆了，突然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
“你不打算待我去拜见你的老师吗？”她好意提醒。
陆子翔顿时回过神来，尴尬地迅速转身：“嗯——是啊——我带你去看他。”
娜塔丽跟在他身后，眼中突然多了些茫然。
那是一个简陋的土坡，陆子翔的老师青松就葬在土坡下。坟上芳草萋萋，间或开着不知名的细小花朵。生命离开了这里的主人，却并没有离开其他的一切。似乎是被那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所祝福，这里所有的景致都美丽平静，同时生机勃勃。坟前，立着一块白色的石碑，却并没有刻上老师的姓名。石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灰尘。
陆子翔在墓碑前静立了一会儿，开始给娜塔丽讲自己如何被老师收养，又如何成为了十六师的一个佣兵，以及最后，一切如何结束。
他的话语平静，如同在讲久远到不再引起感触的往事。娜塔丽听得很认真，心头却微微酸涩。不知道为何，她似乎特别能理解他的感受，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同说话的是她自己，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一般。
看穿他平静外表下隐匿的痛苦，她格外难过。然而，她又突然奇 怪｛炫；书；网，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这不过是他的一点往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没有用，她的心疼还是一点点扩大，如同洪水突然冲垮了堤岸，怎样都收不住。
她想开口，让他不要再讲了。她知道，她能体会——
“不要难过。”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笨拙，只能说出这样简单到不关痛痒的安慰。
陆子翔愣了愣，道：“我没难过。”
“骗人，”娜塔丽小心地观察着他，“你骗我的时候，总是不肯看着我。”
他一时语塞，随即辩解：“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早就——”
“你以前跟我说过这件事，最少提到过，是么？”娜塔丽问，“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却总是想不起来，我们，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眼中的迷茫混杂着细微的脆弱，却明显到几乎刺眼的地步。他垂下眼睛：“你想多了，你知道的，就是全部。就那么多，我是你的骑士，你是我的誓约巫师，我们根本——”
轻笑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他的耳根红了。娜塔丽笑着摇头：“我发现，你说谎的时候，不仅不敢看着我，还特别啰嗦。”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多了。”
“阿翔？”
温软低柔的女音突然扰乱了他们的注意力，一个看起来温婉如玉的女子从树林里走了过来，她看似柔弱，目光犀利地掠过两人，却道：
“你们来看老师。”
“白玉。”
“我来告别。”白玉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娜塔丽看着那美丽的女子，心头恍然有些不舒服。她是谁？看起来与陆子翔相熟？为什么他们说话这么热络自然？
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奇 怪｛炫；书；网的念头，就见那女子朱唇未启，冲她了然地一笑。她心口咯噔一下，似乎被看穿了心事般微微恼火。
白玉用手拢了拢头发，看着她，笑容里带有不寻常的认真：“借一步说话，行么？”
娜塔丽看看陆子翔，后者却做贼心虚般迅速转过身去。她在心底叹口气，对白玉说：“好。”
两个女人在草地上缓缓散步，留下陆子翔独自站在墓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