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见状,脸色大变,起身问他:“怎么,林府拒绝咱们了?好啊,他们林家如今位居高位了,把以前的亲戚朋友都当成狗了。真该叫世人知道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嘴脸。”
小厮愣住,惊讶的看着薛姨妈,抖着唇磕巴道:“倒不算,林家的管家还蛮客气的,请我进去喝茶,道明了缘由,小的才归。”
“混账东西,谁叫你话说半截了!”薛姨妈当众出了丑,心情不爽利,什么慈祥的态度都没有了。
小厮忙跪下磕头赔错,哆哆嗦嗦的跟薛姨妈道:“林府管家说了,林姑娘去了荣国府,不在家,故不能见咱们家姑娘了。”
“去了荣国府?”薛姨妈皱眉,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贾母那张严厉而冷峻的脸来,眉头皱的更深了。因大姐的事儿,荣府老太太又是个不留情面的,薛家跟她们早闹掰了。黛玉一去那里,她真真是没法找借口见了。
好一个林家!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分明是跟她作对!
薛姨妈恨得牙齿打颤,骂走了小厮,满脸乌云密布的进了里间。宝钗早听个七八,心里松口气,又憋一口气。松口气是因她不愿伏低做小巴结黛玉,憋气自是因为林家待她们薛家的态度。
凭什么?
“妈,咱谁也不指望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宝钗嘴硬道。
薛姨妈眉头紧锁,满脸愁云:“孩子,你哪知道世道的艰辛啊,瞧你大哥,还是那副样儿,咱娘俩以后能指望得上他?”
宝钗低下头,心里也埋怨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可又有什么办法,终归是血脉相连。
“低估了他们林家,我看是那个姓孙的女人厉害。瞧瞧他们林家以前,林如海分明不通后宅事务。倒是他娶了媳妇儿之后,日子过得越来越有起色,还添了个儿子!呵呵,天下的福气都聚到他们林家了,对了,还有个荣府。说起他们,我就想起你那可怜的姑妈哟,想想我就心痛。”薛姨妈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宝钗也难过,拉着薛姨妈的胳膊跟着哭。不多时,娘俩哭够了,互相依偎着说话。
“妈,你这回派人去南边,可叫人瞧姨妈了?”宝钗想起王夫人,心里有几分怜悯。
薛姨妈脸色难堪,叹口气:“别乱叫了,此刻她已不是王家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大姐了。她而今也不过是住在江南老宅里一个姓王的孤苦婆子罢了。没兄弟姐妹,没丈夫没儿子,她能过的怎么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
“难为她还能……”活下去。后半句话哽咽了,宝钗没说出来。
薛姨妈又叹了几口气,抱着女儿的脑袋瓜儿道:“行了,别提她了。临走的时候,我叫人留了几千两银子给她,足够她后半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宝钗稍稍觉得欣慰些,点点头。
薛姨妈劝了劝宝钗,眼见着她卧床而眠,方带人退了出去。出了门,薛姨妈便招来方婆子嘱咐道:“江南的事儿别说漏了。大姑娘若问起来,就说咱们舍了钱的。这孩子心善,别让她难受。”
方婆子点头应承,心里却鄙夷了薛姨妈一番。当真是心狠手辣,不顾血亲,她何曾叫人去江南看什么王夫人。这段时日,王夫人从江南托人来的信,她看都不看便命人烧干净。
宝钗假意合上眼,待薛姨妈一去,便起身了。莺儿和文杏听见屋里头的动静,跑来伺候宝钗。
“在外头听见什么没有?”宝钗冷着脸问。
文杏支吾道:“太太跟方婆子说话,是不是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说江南那边根本没派人去看。”
宝钗脸更加愣了,文杏吓得不敢再吭声。宝钗默了会子,心料薛姨妈不过未免她担心才骗她,倒也没什么。未免府中有人非议,宝钗特意嘱咐俩丫鬟道:“别浑说,必是你们听错了。”
俩丫鬟互看一眼,连忙称是。
宝钗喝了杯茶,冷静脑子。她抱着腿坐在榻上思虑半天,终觉得做女儿的理该为母分忧。宝钗当即书信一封,交给文杏。
第二日,便有小厮来荣府送信,送信的名头是写给林姑娘的,却没报家门就跑了。荣府守门的小厮无法,又不敢怠慢府上贵客的信件,便先给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不敢怠慢,却又多了一层思虑,便先将信先送到王熙凤这里。
王熙凤瞧着字迹眼熟,招来李纨和迎春、探春等辨认,果然是出自薛宝钗之手。如此,王熙凤就不能给黛玉了,先到贾母这里讨主意。
“好一个招数,知道咱们看中林丫头,必不会耽搁她的事儿,故信写给她。没个署名,估摸是怕咱们拦着。”贾母拿着信笑了笑。
“可不是,心眼子转了好几道弯弯。老祖宗,咱可不能遂了她的心愿,这信叫人烧了去?”王熙凤求问。
贾母摇头:“若是咱们瞒着你林妹妹悄悄烧信,将来若有心人告知她,反而容易生了间隙。你林妹妹聪慧,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叫她来!”
王熙凤点头,吩咐平儿去请。
黛玉就在抱厦内跟探春下棋,离得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来了。她没料到宝钗的信会追到这里,略觉得尴尬。林家世代书香,礼仪世家,当初不过是没好意思拒绝她们,顾念她们的面子。而今反她们钻了空子,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黏着她们,不可忍!
黛玉笑着从平儿手里拿过信,直接撕了个粉碎。
众人还在惊诧中没来得及回神儿,黛玉已然娇憨的凑到贾母的跟前,闹着要吃老太太厨房里的杏仁酥。
王熙凤反应最快,丫鬟收拾地上纸屑的功夫,她眼尖的瞧见碎纸片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三个字:“宝兄弟”。
☆、第101章
王熙凤给平儿使了眼色。平儿忙使唤打扫的丫鬟随她去。出了外头;平儿便将碎纸屑拢到丝帕上,小心的包好,回头交给二奶奶处置。
王熙凤识字儿不多;干不了这种细致活儿。这是女儿家的信,也不好交给前面的男人去做。王熙凤便找李纨和迎春帮忙。李纨和迎春花费了小一个时辰;方大概拼接完整了。
王熙凤迫不及待的凑上前看,通篇览下来,令她脸色大变。
李纨和迎春早先就看着了的;脸色都不大好。俩人双双看向王熙凤,意思让她做主。
王熙凤叹口气,皱着眉头坐下来。“先前我瞧碎纸片上写着什么宝兄弟;就猜这丫头没存什么好心思。果然;你们看看;她有脸让黛玉替她传话。可真是好笑了,当初老太太一时嘴软,遂了先二婶子的意愿,同意她跟宝兄弟的婚事。可后来怎么着,是他们薛家不愿意的!嫌弃咱们宝兄弟这那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儿什么样,我呸!”
王熙凤正在气头,说话也不顾上什么合不合适,得着词儿就骂。
迎春到底是姑娘家,避讳的低着头,不言语。李纨便拉着王熙凤劝,让她别把迎春吓着了。
王熙凤才想起迎春在,她说这些不合适。不过转念想,迎春也快是要出嫁的人了。王熙凤拉着迎春的手,一边笑着嘴甜的赔不是,一边跟迎春提醒道:“谁家都有几个不正经的亲戚。尹家若是没有最好,咱们就省心了,若是有,你学着嫂子点,别给那些人机会蹬鼻子上脸。打蛇打七寸,对付这些死皮赖脸的下贱狗,更得狠呢。”
迎春被王熙凤这席话吓愣了,眼都不眨的盯着王熙凤。
“二弟妹,你瞧你把二妹妹吓得。”李纨推了推迎春的胳膊。
“好妹妹,嫂子话粗理不粗,你这么机灵聪敏,会不懂?”王熙凤问。
迎春方回了神儿,眨了眨眼,机警的跟王熙凤道:“二嫂子说得对!我看这不要脸的就是他们薛家。”迎春眯眼扫一下手上的信,交给了王熙凤,希望她能爽快的处置了。
信撕碎了,句子残缺不全,有一句没一句的,拿到薛家那边他们肯定不会认账。
“真恨不得把这信公布于众。”王熙凤叹一句,看着这残缺不全的信纸,倒有些后悔刚才没能阻止林妹妹。
“两家姑娘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迎春沉吟道,特别是黛玉,如今待嫁,闺名尤为重要。与其跟薛家这种赖皮膏药缠着,冒风险,倒不如躲远些来得清静。
李纨点头:“再者说,你就算是拿这信去,也不能算是什么私相授受的证据。她给的是黛玉,顺嘴提一提宝玉,问候一下,完全可以当做是亲戚之间的礼仪问候。你别忘了,她可是先二太太的亲外甥女呢。”
“呵呵,你我都清楚,她顾念的绝不是亲情。”王熙凤冷笑道。
李纨不做声了。迎春虽待嫁尚可以听这些事儿,但却不好评断,也默不作声。
王熙凤甩了甩手帕子,发狠道:“此事儿便不烦劳老祖宗,等着瞧,看我怎么掀下这块狗皮膏药,狠狠剪碎了它!”
李纨和迎春双双笑了,都说会等着看王熙凤安排的好戏。
王熙凤先安排人保护好宝玉,但凡宝玉有出门的状况,她便尽量安排兄弟们一同去,比如让贾兰、贾琮、又或是贾琏陪同。
果不其然,四日后,宝玉等人在去法华寺的路上的茶摊上突然碰见了薛蟠。与宝玉一同去的,还有贾兰和顺天府府尹的三子尹尚等人。
呆霸王薛蟠早就得了内部消息,受命呆在交通要道上堵人,他不认识尹尚,但隐隐约约听人喊他“尹兄弟”便略微猜出他的身份来了。薛姨妈也是怕他一是呆头呆脑,鲁莽冲撞了不该得罪的人。薛姨妈老早派人打听清楚宝玉身边常来往什么人,顺天府尹尚、尹文兄弟俩是头一号的。
薛蟠辨认出这三人身份后,却见在他们身后又冒出个人儿来,一身素服,衣着十分朴实,这人模样英俊潇洒,皮肤跟白瓷似得,有着文人书生温雅之气。或许因他是个混账粗鄙的,薛蟠最喜欢眼前这样温文尔雅的书生,再者说这人的气质比一般的书生还不同,身上自带着一股子别人没有的英气,纵是宝玉也比不了的,叫人眼瞧着既喜欢又仰慕。
宝玉以前跟秦钟交好的时候,薛蟠在街上撞见过他俩一两次。
这回瞧这个白面书生,虽说孤傲了些,不及秦钟讨喜,但品起来必定另有一番滋味。这就像贞顺的跟泼辣的小娘子似得,各有各的不同,特别是泼辣的,吃起来才够味儿。
这位少年书生衣服穿简单素净,看起来也就这么一件好衣服了。人还站在宝玉等后头,想必身份卑微。
薛蟠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其地位该是跟那个秦钟差不多的。无非是世家子弟身后得宠的小跟班罢了。
“你怎么在此?”宝玉纳闷的问。
薛蟠愣了下,上前勾住宝玉的肩膀,热情的稀罕道:“好表弟,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为兄想念的紧哪。今儿个能再此相遇,可真巧,真巧啊。”
“我们去法华寺,这位薛兄弟是去哪儿?”尹尚瞄了眼薛蟠的马车,出言相询。
“我……也去法华寺。”薛蟠干巴巴回道,不喜贾兰的问话。
“法华寺在西,马车头理该朝西而去,为什么薛兄弟的马车是朝东呢?难不沉薛兄弟半路反悔,想回家去了?”尹尚又问。
薛蟠脸色不好看了,总觉得这个尹尚是故意挑事针对他,语气略有些不耐烦:“拜佛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这是去法华寺回来了,所以马车才会朝东,对,我是往回走。”
“法华寺辰正方开院门,我们几个此去就为求上第一柱香。若如薛兄弟所言,你是上相完之后就回来,莫不是法华寺提早开了方便之门?”尹尚反问一句,转即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提问,“寺院律规严明,纵是天子莅临,亦不曾有过更改。怎么这么巧,薛兄弟一去,法华寺就能提早开门了?”
“我我……”薛蟠哪敢说是,说了就是变相承认他比天子厉害了,还不得招灭九族的灾祸?他要说不是,又该如何去之前撒的谎呢。薛蟠被尹尚质问的脸色煞白的,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唯一的比较轻的选择大概只有当场丢了脸这项了。
“薛大哥,你到底是去了还是没去?”宝玉执着的问,好似没有注意到薛蟠的窘迫。
薛蟠忙摆手:“没去没去,才刚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呵——”
薛蟠忽听见一声冷笑,若有似无,却搞得他后脊梁一阵发冷。寻声望去,竟是那个俊俏书生。薛蟠到不惧他,昂然抬首直视,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贾兰见状,忍不住笑了,靠在马背上,脸避开众人,偷偷地笑。尹尚眨眨眼,嘴角高高的翘起。
宝玉蹙眉头,推一下薛蟠,口气厌烦道:“薛大哥还是尽快回去罢。”
薛蟠还沉浸在欣赏美色当中,忽听这句话,立马回神儿,用无辜的语气问宝玉:“诶?你们去寺庙,怎不带上我?嘿嘿,才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只在这茶棚歇一歇脚。至于那马车停靠的方向,车夫瞎弄的,你们别计较。”
“哦,说谁计较?”素衣少年挑眉,轻飘飘的来一句,眼睛却只扫了薛蟠一眼。
薛蟠乐了,仔细端详这英俊书生,还挺有脾气。“爷说的就是你,如何?”
说话间,素衣少年已然上马,睥睨一眼薛蟠。
薛蟠哈哈大笑,脸上乐开了花。与此同时,素衣少年挥鞭策马,直冲薛蟠而来。薛蟠吓得大惊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