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眼珠子转转,问宝玉:“你还想不想太太早些回来?你还想不想跟林姑娘她们在一起?若是真想如此,便要肯读书。”
宝玉眉头皱的更深。
袭人还要劝,却见宝玉哭了。忙扑到他身边,心疼的为其拭泪,温言哄劝他一通。宝玉才渐好些,忽听外头人回报说舅太太来了。宝玉赶紧洗把脸,就去拜见舅母。
贾母才收了王夫人捎来的几十本孝经,又听王家的大太太来了。姓王的接连给她‘投雷’,显然是有所图。贾母正襟危坐。今日她过寿,穿了件喜气颜色的,一套粉红色华服,衬托贾母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王子腾之妻甄氏一进门,便被贾母的气派震慑住了。她定了定神,方口齿伶俐的说了一堆贺寿语,奉上玉佛作寿礼。甄氏解释道:“这玉佛是老爷当年奉旨巡查时,去五台山请恒通大师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方请回来的。我们这些小辈福薄,供不起这个,唯有您老人家这样的福厚寿长的人才合适呢。”
“真是一份厚礼,倒叫你费心了。”贾母呵呵笑,命人受了玉佛。甄氏既然来了,东西收不收她的话也肯定说。贾母何必跟钱过不去。
甄氏又赔礼道:“来了您府上,才知道老太太您今年不对外办寿。你瞧我,昨儿个才从京外赶回来,竟不知这消息。我今日上门是不请自来,给您赔不是。”
“你太客气了!”贾母笑。
甄氏转而瞅了瞅屋里的人,似在寻找谁,转而疑惑的问贾母:“怎不见妹妹?莫不是还在法华寺诵经没回来?”
贾母眯眼点头。
甄氏惊讶的掩嘴,起身生气道:“她也太没分寸了,家中老母亲过寿,她再虔诚诵经向佛,也该腾出一天回来才是。倒叫老太太笑话了,回头我见了她,便要说她的。”
贾母静静地看这甄氏,浅浅的笑着。她早料到甄氏此来不善,原是因为这个。
甄氏见贾母还是这副不温不火的神色,心里没底了。这老太太的性儿什么时候这样了?难不得自己的小姑子糊弄不住她,也忒吓人了些!甄氏心中暗暗咋舌,面上还是笑着跟老太太赔错,替王夫人赔错。
甄氏巧言一番后,见贾母不为所动,便出了底招。她听说老太太复出管家,就跟贾母提了个挣钱的活计。他们王家借着王子腾的职务之便,可做漕运。甄氏提了这个,表示自己可以让贾家加入,而后自信的笑着看贾母。贾母没什么态度,倒是王熙凤俩眼放光的盯着甄氏,似要把她吃了一般。甄氏瞟一眼王熙凤,笑了笑,她可从来没把这个王家的远房姑娘瞧在眼里。
“大舅母!”宝玉一见甄氏,刚才受的委屈又涌上心头,哭着扑进甄氏的怀里。宝玉哭得厉害,众人只当他是见了甄氏太激动,喜极而泣。既是喜泪,在寿诞之日也就不算是忌讳。
“再看吧。”甄氏忽听贾母谈了这么一句,抬头愣愣的看着她。贾家老太太这是故意拿架子装清高?还是想拒绝她?甄氏拿不准,心悬了起来。
临走时,甄氏还放不下,特意跟老太太道:“咱们两家世代交好,互惠互利,老太太您千万别跟我外道,遇什么事儿尽管把我当成自家人,派个人来说一声就是。”
贾母笑着点点头,明白甄氏这是拿话威胁她。
甄氏走了,寿宴散了,王熙凤一直伺候贾母歇息。她看得通透,心里把不准王夫人的事,问贾母要不要把她从法华寺提早请回来。
贾母慢慢合上眼,回她道:“多加两个月!”
王熙凤愣住,扬着嘴角欢喜的应承。她回身就要告退,忽听身后的贾母补了一句话。
“给云丫头身边安排两个嬷嬷。”
☆、第 30 章
夜深了;竹影斑驳。
史湘云送走了探春,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丫鬟翠缕劝她早些睡;史湘云也不理;勿自坐在那里怄气。翠缕问她缘故;史湘云也不说。翠缕索性不扰她;就静悄悄的坐在床边。次日一早;史湘云醒了,她见翠缕坐在凳子上;双臂扶着榻边睡着了。史湘云料知她为自己守夜了,心生感动;不忍叫醒她;自己悄悄地下地去了碧纱橱外。史湘云却见两个面生的嬷嬷候在那里,四五十的年纪;不苟言笑,一副老古董的做派。史湘云瞧着就讨厌,扬头问她们来历。
“琏儿奶奶派小的们来照看史姑娘,今后史姑娘便如其她姊妹一般,每日辰时去上学。今儿个姑娘起的晚些,倒要快些了,过了给老太太请早安的时候可不好。”
史湘云听俩嬷嬷一副教训她的口气,心里很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她回身叫醒了翠缕,急忙穿戴去见贾母。路上还寻思怎么在贾母跟前告状。人到了那里后,史湘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以后断不敢先前那样的心思。
花厅之内,姊妹们早已经凑齐了,在贾母跟前说说笑笑。贾母还特意夸赞了探春,“前日你林姐姐就跟我夸赞你,说你精通的书画,学识好,乃是巾帼之才。我瞧这这面墙空得慌,改日你来到我这里,帮我做一幅画,再题一首诗。”
“老祖宗说的可是真的?”探春大喜,激动地看向黛玉,对其点点头以示谢意。黛玉有些懵懂,不解地看向贾母,她何曾说过那些话?
贾母眯眼笑,扫向探春、惜春,“也有你们的份儿,倒不如这样,你们每日一副,倒也适宜。”
迎春忙推辞:“老祖宗的堂内挂着的都是名家大作,素日各府太太们来往这里,都要瞧上一瞧的。我们几个笔拙浊的小辈,哪敢把画挂在此卖弄。”
探春高兴之余,也觉得迎春说的在理。虽说她很想出一出风头,但毕竟自己年小,笔法不够纯熟,必是比不过那些书画大家。若真把他们的画挂在厅堂之上,只怕会贻笑大方了。
贾母招来三春姊妹,挨个摸摸头,轻轻爱抚一通。孩子们都在长大,她觉得是时候搞些活动,来鼓励鼓励这些孩子。
“画你们的去!我不管什么书画大家,只管是我孙女外孙女画的,我便高兴喜欢。你们倒也提醒我了,可不好偏心,宝玉、兰哥儿那里也是要算一份。不过这样的话,恐怕这面墙不够了。”
黛玉掩嘴笑,提议道:“老太太既是想要大家都画上一笔,何不众人合作一幅呢?”
“好主意!此事便交由你们去定,且画一半,余下的当成考校,丢给兰哥儿他们去,由着他们去发挥。”贾母笑道。
探春等笑着点头。三春姊妹被挑起了兴致,消减不下去。她们之中,属黛玉诗画才学高。三春姊妹都怕给老祖宗丢了脸,兴奋地围在黛玉身边讨主意,七嘴八舌的讨论该画什么。
史湘云来晚了,本就心虚,又见画画没她的份,心里悲伤起来。她也插不上嘴,就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十分尴尬。史湘云看向贾母求救,期待老太太能想起她,或是给她一个安慰稳。结果,她失败了。一直到早饭后去上学,老太太也不曾多关注她一眼。
史湘云胸口闷闷的,课不曾上好。女先生半路提问她,因她先前走神,支支吾吾回答不上,又出丑了。乐观如她,此刻也不得不难受了。
史湘云忍到下学,女先生一走,她豆大的泪珠儿就落在了书上。探春瞧她一眼,微微蹙眉。众姊妹都来劝她,黛玉也劝。史湘云见黛玉竟还对自己这样好,想想自己先前的计较,倒觉得自己真够“小人心”的。她一时间感动的无以复加,更加懊恼自己当初的恶意揣测。史湘云悔不当初,抓着黛玉的手哭得更厉害。
黛玉昨夜从鸳鸯口中得知史湘云的身世,同样是寄人篱下,黛玉觉得她比自己可怜许多。史湘云父母早已不在了,叔婶还刁难她,每日竟可以活得豁达乐观。凭这份意志,黛玉是敬佩她的。
史湘云被哄好了之后,对黛玉没了先前的敌意。她性子直爽,一旦打算与人交心,也不管什么后果,就把自己曾经对黛玉不好的想法都坦诚交代了,然后实心实意的道歉。
黛玉笑骂她:“确是你错了。知道我为何要坐在你和外祖宗之间么,是你这丫头没分寸,外祖宗被你害得喘不过气!”
史湘云被点醒了,讶异的捂嘴:“我说当时我怎么觉得老太太笑得勉强,原是我的缘故。”
黛玉轻捏了一下史湘云的脸蛋:“再有坏心思,我们一人一下,捏肿了它!”
探春等凑热闹地叫好。几位姑娘们扭成一团,嘻嘻闹闹。
晌午的时候,方嬷嬷来报与贾母,“几位姑娘和好了。”
“哦?”贾母意外的扬眉,转即笑了,在鸳鸯的搀扶下去歇息。
方嬷嬷看着桌上还堆着王夫人昨日捎来的孝经,她等鸳鸯回来,询问如何处置。鸳鸯拿不准,就叫她去问琏二奶奶。方嬷嬷转即去找人,正碰见邢夫人往这边来。方嬷嬷笑问邢夫人几句。邢夫人听说老太太歇息,便递了林家的信给方嬷嬷。
“老人家歇着,我便不扰了,你一会回去正好把这信交给她。这是林家的信,你知道分量的。别人我不放心,若是你,最晓得分寸,倒省了我的麻烦。”
方嬷嬷听邢夫人一席话,心里新滋滋的,恭敬地送走了邢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曾几何时,这位太太嘴里冒出来的只是些尖酸刻薄的话。啧啧,如今这变化,若非亲眼见证,方嬷嬷真不敢相信。
王熙凤听说方嬷嬷来意,也对王夫人那几本经书发愁。老太太必定对王夫人不满的,经书的事她一字不提,显然是不愿要。王熙凤觉得这时候自己该晾本事了,可不能叫那东西一直在老太太跟前碍眼。“我看这样吧,你暂且叫人把经书搬我这。我回头叫人捎话去法华寺吧。”
方嬷嬷料知昨日甄氏来捅了马蜂窝,笑了笑,细问王熙凤。
王熙凤想了想道:“老太太叫我知会她多留两月,我正发愁怎么去说。总不能直接说,伤了她的面子。我看就这样,咱们就说这经书要抄上九九八十一次才吉利。”
方嬷嬷点头,“倒也差不多,可能会多些日子,但长了总比短了前。老太太的话必要遵循,二太太作准是不能提前回来的。”不然老太太发起威来,大家一起倒霉!
王熙凤笑了笑,又问方嬷嬷姑娘们那边如何。王熙凤听说姊妹们和好了,评价史湘云道,“往日她也来过荣府,老太太素来宠她胜过孙女们。如今云丫头见林妹妹受宠,难免有敌意。老太太这招挫了她的锐气。小姑娘家心性单纯,哭哭闹闹一阵,别人给个的台阶下,也就和好了。”
“不愧是二奶奶,分析的透彻!”
王熙凤轻笑,看着方嬷嬷道:“真正厉害的是老祖宗!”
“她老人家英明睿智,奴才们从不敢乱加揣测她的心思。”方嬷嬷老实的回道。
王熙凤笑了笑:“你们最该唯命是从。听说林家来信了?回头老祖宗瞧了信,麻烦嬷嬷派人给我捎个消息。林姑父若真进京,我这边也好提前准备住处。”
方嬷嬷点头,她回院时,远远地见宝玉在正房外晃荡。急忙跑来拉着他:“二爷还不去上课?”
宝玉下了一跳,捂住头道:“我今日头疼,刚和先生请了假。”
“二爷既是不舒服,何故跑这来?”
宝玉垂眸,支支吾吾道:“我来看看湘云妹妹,她才到咱们家住,只怕她缺了短了什么。”
“那不牢二爷担心,自有琏二奶奶照应着她。难不成二爷不信二奶奶的能耐?”方嬷嬷质问道。
宝玉慌忙摆手,匆匆别了方嬷嬷。
下午,女孩子们都不必去上课。史湘云是个例外,因她是后来的,女先生要给她补课。
史湘云兴致正好,笑问女先生教她什么。
女先生微微一笑,谨慎遵从荣府老太太的吩咐,一字一句的对史湘云道:“今日,便教一教史姑娘‘说话’。”
“说话?我会说话啊,先生还能怎么教叫我说话?”史湘云不解地问。
“说话非常重要,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不会说话的。我们该明白会话说话的重要性。比如君主跟前,臣子若敢口无遮拦,下场可想而知。其实不光是在朝堂上要会说话,就像我们这些后宅的女子,也该学会说话。比如出嫁的女子,若在公婆前胡言乱语,失了分寸,今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未出阁的,姊妹们之间也要忖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 31 章
史湘云下课往回走,却见宝玉在院中。宝玉正左右徘徊;焦急地搓手;不住地抬首往正房的方向瞧。史湘云笑问他到底怎么了。宝玉赶忙捉住湘云的手,把她往正房的方向送。
“好妹妹,你帮我去探一探消息。林家来信了;也不知林姑父在信里说什么没有。”宝玉担心道。
史湘云掩嘴笑:“我看你才不是关心信里的内容,你是担心你林姑父叫人回去吧?”
宝玉被说中心事;臊红了脸,伸手直推搡史湘云快去进屋去。史湘云无法;笑着让他在此等候,她这就去打听。进屋前;史湘云深吸口气,脸上打着微笑进屋。花厅内,贾母正安闲的半卧在贵妃榻上,与王熙凤、李纨商量接待林如海的事宜。黛玉和迎春、探春等都在。史湘云瞄一眼贵妃榻上的黄花梨有束腰小炕桌,桌上头有一封打开的信。史湘云被黛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