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嗤笑两声,睃一眼王夫人,“说吧,你这几日这般卖力讨好我,图的什么?”
王夫人眼珠子转转,觉得今日说话时机不合适,讪笑着哄贾母:“媳妇儿前些日子不懂事,给母亲添了麻烦。媳妇儿自知犯下大错,只想好生孝敬母亲弥补,并无别求。”
“是么,那真好。”贾母哈哈乐起来,打量王夫人,接着道,“昨儿个老二跟我又提了句宫里那位,我还寻思你们夫妻八成是想提旧事,再要钱。原来真是我多想了,看来你果然是真心孝敬我的。好儿媳妇儿,你令我甚感欣慰啊。”
“呃…。”王夫人憋气憋得心脏快要爆裂了。她想解释,可恨自己说的话早把自己套进去了。她怎么还好思开口要钱?这一开口,就变成她不孝,有目的有图谋了。
王夫人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如此,她宁愿不去宝玉房里处置那个晦气丫鬟。这回好,连带着自己也跟着晦气。她精心实施了半月之久的要钱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事到如今,王夫人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宫里那位,恐怕又要拖一拖了,可怜她的大女儿!
“我不管你是否真喜欢林丫头,以后不准把她跟下贱人放一起比较。”
王夫人心里怨气丛生,青着脸压低语气回答:“媳妇乃是无心之失。”
“平日有精神来我这折腾,倒不如去你儿子那里,好生教诲他。近来这孩子犯浑,总爱往姊妹房里钻。好好一爷们,活得跟女人似得,还不是你们做父母的没教好?这点,他都赶不上薛蟠那孩子。”
王夫人惊诧的看着贾母,她老人家竟然拿宝玉跟薛蟠比。薛蟠是什么玩意儿?混账到家的东西!
贾母轻笑:“瞧瞧,我尚且拿你儿子跟个嫡子比呢,你就不高兴。你想想,你才刚拿林丫头跟谁比得?你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敏妹妹?嗯?你说你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王夫人恍然,终于跪地,流泪冲贾母磕头求饶,“母亲,媳妇知错了!媳妇真的是一时失言,媳妇以后必当注意。”
……
王夫人筋疲力尽回房。贾政早等她,询问结果。贾政听说王夫人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骚,贾政气的吹胡子瞪眼:“明知她老人家宠着林丫头,你不去奉承也罢了,反倒当面损她!你这妇人就会添乱!这下好了,连我都没脸去说,宫里头的指望不上了!”
王夫人无可辩驳,一味的哭。抓了晴雯,儿子怪她;因此事失言,老太太也怪她;现在事情没办成,丈夫也嫌弃她。本来她风风光光的活了大半辈子的,突然之间,这一切都是怎么了。王夫人满心的抑郁喷泻而出,嚎啕大哭起来。贾政吓了一跳,哆嗦的退了几步,心里觉得王夫人难以理喻。贾政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背着手又去赵姨娘那里了。
……
牡丹花开,争奇斗艳。
宁国府珍大奶奶派人递来消息,邀请贾母、邢氏、王氏等一干女眷去府上治酒看戏。
王夫人现巴巴的来传消息。只盼着贾母高兴了,对她的印象能好些。
贾母理了理自己的翠竹纹掐牙衣衫,正襟危坐,“东府‘珍大爷’可厉害呢,惹不起。我不去,你们也一个都不许去!”
☆、第 18 章
王夫人愣了,扫眼王熙凤和李纨,见她二人也不懂。王夫人方敢再问贾母何意。
贾母冷笑一声:“老子修道,他仗着没人管就翻天了。个中理由我不说,你们清楚。”贾母说罢,偏了头,不欲再多讲。宁国府那种不和谐的地方,全府上下都应该:严打,严打,再严打!
王夫人欲哭无泪,听得莫名其妙的。她无可奈何,真想当场厉害的吼几嘴老太太。老婆子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懂不懂应酬交际?一家子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能这样驳人家的面子。
王熙凤不懂贾母的意思,可她机灵,晓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贾母说不去,那就不去,王熙凤立即举双手赞成。
贾母瞧王熙凤那样,突然想起贾蓉来。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并不高兴。
王熙凤料知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老实的不再吭声。李纨笑着站出来圆场,劝婆婆王夫人想个妥善的主意回绝宁府就是。王夫人狠瞪李纨,心里骂她帮倒忙。李纨受了迁怒,暗骂自己不识趣,也学王熙凤闭嘴了。
可巧这功夫姑娘们下学归来,三三俩俩的凑到贾母跟前请安。宝玉随后也跟来了。
贾母皱眉:“这才中午,你不上学了?”
王夫人忙笑着把宝玉拦在怀里,抬手揉了揉宝玉的脸颊,替宝玉跟贾母解释道:“今早起肚子疼,我叫他在家养一养。”
“他倒是爱‘病’,一会儿叫大夫来看看。”贾母没看王夫人,转即吩咐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去请大夫。“再不好,我看就是你院里的丫鬟伺候不周到,到时一并狠罚了才好。”
宝玉一听,吓得炸毛,忙跟贾母道:“孙子也就那一小会儿不舒服,以后注意,必定不会再频繁生病了。老祖宗,您可千万别罚她们,她们都是个顶个的乖顺,会伺候人的。”
“嗯,”贾母眯眼笑了笑,跟宝玉道,“晴雯跟她大哥嫂子一并打发出府,明日就走。”
“为什么?”宝玉惊叫。
王夫人立即呵斥儿子一嘴。宝玉缩了脖子,又害怕又担忧,却还是小声嘟囔替晴雯求情。
贾母没理他。晴雯爱欺负三四等丫鬟,辱骂、掐肉几乎成她的癖好。主子小姐都没她这副狠劲。贾母当然不会留她,算上她嫂子多姑娘的风流,早就该一遭严打出去。她是贾母,不是圣母,可没功夫去教导个得志就猖狂的丫鬟。
宝玉最终闹不过长辈,匆忙告辞,估摸回身就会去找晴雯告别。
媳妇们伺候过贾母午饭了,便各自散了回去。王夫人仍不肯走,东府治酒的事还没完。
“前儿个老太妃给我捎了宫里的点心。给孩子们分了分,还有些,你嫂子着凉病了,你拿去代我瞧她。”贾母不给王夫人喘息的机会,直接打发她走。
王夫人愣了愣,“嗳”了一声,看着那盒子的点心发呆一会儿,才悻悻的带人离开。
薛姨妈习惯在午后来找贾母打牌,正好碰见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见妹妹,心里的苦水猛劲儿往外倒。薛姨妈连连抚慰,也愧疚自己这几日不常和王夫人聊天。实在是王夫人住得远,她走一趟还要备车备轿的,着实麻烦。
王夫人听此话更要哭了,挥手打发金钏先把点心送给邢夫人。她又不顺路,凭什么去瞧她。
“既是老太太今儿个心情不好,我也不便去叨扰。姐姐不如去我那里坐一坐,咱们姐俩说点体己话?”薛姨妈笑问。
王夫人点点头,路上就把刚才的遭遇告知了薛姨妈,好一顿发牢骚。
薛姨妈在荣府住了也有些时日,有些传闻也听说了。她携王夫人在梨香院落了座,别有意味的看着王夫人:“孝敬婆婆这事儿要玩‘巧’,面上捧着供着,由着她,背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她哪会管你。”
“你来的时间短,早晚会明白,我家这位可不比别家的。”王夫人整脸阴郁。
薛姨妈笑了笑,再不提前话,只劝当下这件事,“你别当她岁数大,什么就不懂了。东府那边,我也听说些传闻。我听说珍大老爷好女,连妻妹都——”
“嘘!”王夫人蹙眉,示意学薛姨妈噤声。
薛姨妈会意了,“你看你也知道,她老人家会不知道?我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叫人去的。也罢了,何必去那等污浊之地脏了名声。”
王夫人点点头,突然觉得哪儿不对了。她诧异的打量薛姨妈,满面红光,春风得意。自己妹妹的话怎么句句向着老太太?她才不过几日不和她亲昵,她就倒戈跟老太太一伙了?
王夫人心中妒意丛生,儿子丈夫不听她的也罢了,自己的血脉至亲妹妹也要被拉拢了。绝对不行!王夫人眼珠子一转,脑子里灵光闪现。她不需要多余时间思考,自然而然的顺势附和薛姨妈的话。
“老太太肃家风是好事,只是她件件事都怕,连亲戚都不帮。她半点不顾及别人的情面,未免太无情了。”
薛姨妈蹙眉压低声劝了一句:“倒也还好,姐姐多体谅她就是。”
王夫人冷笑着瞥一眼薛姨妈,“你还帮她说话!可知道你儿子闹事儿的时候,她怎么说的?老爷帮忙走动,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薛姨妈心头一震,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王夫人冷眼看着薛姨妈脸色由红转白,心中偷笑。这回她的好妹妹总该能明白,以后她该亲近谁疏远谁了。
王夫人拉住薛姨妈的手,轻柔道:“好妹妹这事儿没说与你,就怕你伤心内疚。可今日我见你那般信老太太,不得不说了。”
原来老太太嫌弃她们薛家!
薛姨妈回了神,面色难堪的看向王夫人,眼中含着羞恼的泪花。王夫人善解人意的抱住了薛姨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劝她想开些,老太太如今就是这么古怪的。
薛姨妈隐忍半晌,终于落泪了,委屈道:“我们明日就搬走!”
王夫人大惊,抓着薛姨妈的肩膀问:“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孤儿寡母的搬去老宅做甚么?难不成你真要你的宝贝女儿去宫里受苦?”
“即被嫌弃了,何苦留在这碍眼。老宅子再破,也能住人的。至于宝钗,姐姐不也送了大女儿进宫了?”
“我就是后悔,才会警告你。一入宫门深似海,门外,她是主子小姐,由着别人伺候奉承;门内,就成了下人,要看人脸色伺候别人。人情银子也不能少花的。”王夫人提起元春,也落寞了。
薛姨妈顾不得自己伤心,忙去劝她。王夫人哀声叹气几遭,拉着薛姨妈的手强留她。
“我们姐俩还分彼此?有我的女儿在宫里就够了,别让你家宝钗再去受苦了。”
薛姨妈感动的点点头。宝钗家世才学皆不及元春,薛家朝中又无人,进宫无异于自寻死路。薛姨妈才没有那么傻,她早明白其中的道理。她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招法吓唬王夫人而已。
王夫人几番劝慰留人,薛姨妈方应承下来。王夫人终于松口气,乐呵的给薛姨妈张罗着吃穿,被薛姨妈拦下了。
薛姨妈心里膈应起贾母了,再想她做的那些事,便觉得没一件好的。薛蟠身边的那俩壮汉,薛姨妈说什么也不留了。保不准贾母存着什么折磨人的心思,想害她儿子。薛姨妈不满归不满,面上却不想得罪贾母,索性把此事丢给了王夫人处置。
王夫人为了留住薛姨妈,为了薛家的钱,硬咬牙答应。她回身就着忙的想办法,东府那边尤氏又差人来问明日几时去。王夫人不想管,打发周瑞家的去找王熙凤。
王熙凤刚被府中杂事搞得头大,心里烦得紧,随意打发周瑞家的自己去办。
周瑞家的无奈,悻悻的跑去东府,亲自回绝了尤氏的盛情邀请。话音刚落,屋内顿然静悄悄的了。周瑞家的都不敢抬头瞧,满身冷汗的告辞逃跑。
尤氏早备好了几十人的酒宴,忽听荣府一人都不来,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回神儿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早没周瑞家的身影。尤氏气不过,气呼呼地扯起绸布裙子,快步在屋中徘徊。
贾珍被急急地请来,兴致败坏,见尤氏此状,方泄了肚子里一半的火,不耐烦的询问她怎么了。
尤氏皱眉扑到贾珍跟前,双眸含泪:“荣府老太太发话,明日不准府里任何人过来。老爷,他们这不是摆明的嫌弃我们么?”
贾珍不敢相信,皱眉瞪尤氏:“两府同根生的,素来走动亲密,你这婆娘是不是耳聋听错了?”
“我听错了,他们能听错?”尤氏指了指屋里的丫鬟婆子,又举手发誓道,“我若有半点虚话,天打五雷轰!”
“放肆,好端端的,怎可随意发誓。”贾珍骂她一嘴,心中也疑惑。
“我心里委屈。得了,我这就去问个清楚,不然今晚甭想睡了。”尤氏说罢就要走。
贾珍拉住她,叫她别鲁莽。转即招来贾蓉,命其去探一探王熙凤的口风。贾蓉得令,这就来找琏二婶子王熙凤。
王熙凤才打发走刘姥姥,就见贾蓉来。她面容精神了不少,笑问贾蓉何事。贾蓉遂把父母的话带到了。王熙凤蹙眉,卖关子打发人:“这事儿和我没关系,痛快去吧。”
“好婶子,你就和我说说呗。”贾蓉面目清秀,身材俊俏。此般温言乱笑,倒容易撩拨了女人家的心弦。
王熙凤两颊绯红,招手示意贾蓉附耳过来。贾蓉会意,笑嘻嘻的凑到炕边儿,刚伸脖子探头过去。外面忽然有一声喊。
“你们琏二奶奶可在?老太太请她速速过去呢。”琥珀看眼紧闭的房门,故意冲院里的小丫鬟大声喊起来。
☆、第 19 章
王熙凤吓了一跳,立时推开贾蓉。贾蓉冷不跌的摔倒在地,哎呦叫了一声。
琥珀走近,尚有平儿立在门口堵着。“二奶奶可在?”
“在呢,”平儿笑道,身子却没让开。
琥珀蹙眉问:“我怎么听着屋里的是男声?”
“二奶奶身边的爷们还能是谁。”平儿暗示琥珀屋里的人是贾琏,示意其别进屋。
眨眼的功夫,王熙凤笑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