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妤望着大门的方向,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低头看向那杯酒,琉璃色的液体,在透亮的玻璃杯中。
“我不想喝酒。”一眼之后,转身上了楼。
欧阳凌也没什么意外,就是一个人说,“那真是可惜了,喝酒都没有人陪。”
盛夏的开始
两年之后。
正是盛夏的开始。
在多伦多上机前,欧阳凌还在兴奋地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再也不去圣约的!其实我们当初应该打个赌,那我一定能赢你很多钱!”
唐妤瞟了他一眼,“是吗,你缺钱?”
他一脸郑重地点头,“没有办法,真不明白为什么你竟然还要将郑嘉寅送你的东西都还给他。”
唐妤听到这句话,立刻偏过头,提着行李就走。
“阿妤,亲爱的,如果你呆久了我一定去圣约接你回来!你知道,这是必须的。”
欧阳凌追上去,扬了扬金色的头发,眼里藏不住的奸笑。
“再有男人要当冤大头你就别犯傻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拿着钱我们再去拉斯维加斯吧!让那个德国佬血本无归!”
“欧阳!”
“恩?是不是你也恍然大悟地后悔了?“
“滚!”
“阿妤——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你只能这么对那些没眼色和没资格的男人!”
“别来烦我!”
……
如欧阳的话,那个时候真的以为再不会回圣约了。
可是有几个人能知道自己的以后,有几个人能预料到那么多未知?
总会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需要处理,让她食言地回来这里,再同上次一样离开。
飞机上,唐妤要了一份圣约的报纸。
这么长时间的飞机,总是需要一点消遣。
她没有坐私人飞机,始终还是想要更为低调一些。
当她在娱乐版上看到郑嘉寅牵着一个女人的照片时,笑了一下,将报纸关起来放到了一边。
除了欧阳凌,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回了圣约。
一个月前,邵之珩给她传了个消息。
他用的自己上次给他的号码,唐妤让他去查一些事情,却在走前才查到,于是传到了手机上。
这两年,邵之珩一次也没有打过这个号码。
始终是按耐不住
唐妤看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不知道应该惊讶,还是表示遗憾。
几乎考虑了两个多星期,她才做出回去圣约的打算。
也许她只是过去看看,再如同没有去过一样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却还是没有办法斩断和他的完全联系。
那是她生父。
十二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的人,她从来不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到他。
因为在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父亲。
两年前在圣约,始终是按耐不住。
也许是因为那个城市,那个地方,潜移默化地改变自己。
她想知道一点他的事情,双亲里仅剩的一个人,也是更改了母亲命运的一个人。
在看过邵之珩传给她的资料之后,她还是没有一点,想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的必要。
既然他早就已经开始他新的生活,又何必再去互相打扰。
他们根本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那么一点血浓于水的,其实并无什么关系吧。
下了机之后,随身带的一点行李交给了章叔。
章叔几乎是华家留在圣约的最后一点势力。他们始终没有完全放弃圣约这个地方。
唐妤直接驱车去了一个地方,一个游乐场。
她坐在游乐场对面的咖啡厅里,旁边是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对面坐了一个人。
五十出头,样子有几分颓废,胡渣明显,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但是仍然能依稀看出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貌。
唐妤还望着窗外,高大的游乐设施,都是最新的,早已替换了从前。
一直沉默了很久,直到对面的人几乎有些局促。
“阿妤……”
唐妤听得有些恍惚,这个声音都已经陌生了。
从记忆里都很难再搜寻出相同的声音。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印象中的父亲,他已经老了太多。
有一半的头发都花白,想必这一年十分难熬,让他成了这个样子。
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不答应
唐妤淡淡笑了一下,“如果是在街上,我想我大概认不出你。”
他低着头,动了动嘴唇,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好半天抬起头,看到唐妤的时候,又欲言又止。
亏欠太多,根本就不是能够偿还的,他却还有求于她。
看着曾经的女儿,几乎很难找到从前的影子。
过了半晌,他都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声阿妤都说得十分勉强,好像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两个字。
唐妤等了一会儿,直接拿出了一份医疗报告递给他。
唐先何在看过之后,有几分激动。
却又更加说不出话来,那种复杂的感觉,几乎淹没了所有的思维。
唐妤在他打算说话之前,再次开口,“是不是突然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就像长久的黑夜里,终于等到了一丝晨光?”
他就像一个哑巴,双手拿着那份报告,望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眼里有亏欠,有歉疚,更多是期待,因为那就是他的希望。
她的声音如此清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大概我根本就不会回圣约来,也不会来见你。也许你知道的,两年前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见你。”
他神情紧绷,声音艰难沙哑,“我知道。”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回来住一段时间?”
他没有说话。
很好,唐妤神色平静,“我一直住在朝荣区,我在那里住了四十九天。”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更加悲伤,几乎无法言语。
眼里的悲痛不是能够装出来的,也不需要装。
她没有直接地说出来,但是他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她是为了她的母亲。
“我来这里,当然也不是为了专门跟你提起这件事情。毕竟已经过这么多年,她去世的时候你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这都是我该做的,而非你。”
唐妤的头微微前倾,声音有几分透骨的冰凉,“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来亲自给你看这些东西的理由很简单,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
对你,没有例外
唐妤的头微微前倾,声音有几分透骨的冰凉,“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来亲自给你看这些东西的理由很简单,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
他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目光。
她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那就是一个早就做好的决定。
唐妤轻轻笑了一下,身体又缓缓后移,靠在后面的靠背上。
“如果你稍微有一点了解我这个人,就应该知道两点。第一,我不常开玩笑。第二,我的决定通常很难改变。”
她又缓了缓神情,语气有些转折,“是这样的,你也可以从我的字眼里找到几个不关键的词。比如,不常,不代表完全不会,通常不代表一直如此。”
他的双手捏紧了拳头,情绪有些不能自已。
“我求你……我求你,如果你要的是这些,我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是不是还想说,什么样都可以,只要我肯救你白血病的女儿?”唐妤淡淡道,“听说她今年十一岁,真好的年龄。”
唐先何捏紧的拳头还在不住发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面前就是医院的报告,她们的骨髓匹配,这是目前所找到的,唯一匹配的骨髓。
唐妤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还有一个规矩,我说出去的话,一般不会收回来。你看,我说的每句话,都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因为总会有例外。你一定希望能够立刻找出一个方法,让我能够例外一次……可我只想遗憾地告诉你,对你,没有例外。”
他眼里噙着一点眼泪,和他现在颓废的样子十分相衬。
低着头,要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我回这个我以为不会回来的地方,只是为了将这个报告给你看,然后亲口告诉你,我是不会救你女儿的。”她说得十分缓慢,“这种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命运一点点流逝,慢慢离开自己的感觉,还不错吧。”
他低声抽泣着,绷紧的神色。
如果可以,哪怕在这里跪下他也愿意。
得到的时候,永远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可以,哪怕在这里跪下他也愿意。
唐妤淡淡望着这个人,“心里一定有强烈很强烈的感觉,是不是。母亲去世的前几天,我都是这种感觉。我在医院里守着她,甚至付不起高昂的手术费。”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在那之前母亲就已经离开了?”
“你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十分庆幸,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唐妤想起来有点好笑,“华家的女儿,付不起手术费……对了,你一定也很奇怪,为什么你们离婚之后,她还不回去,继续过她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生活。如果那么做的话,她现在根本就不会死。”
“不过有点遗憾,她从跟你出那个家之后,就没有想过回去。你应该很清楚母亲的性子,却还是要坚决地离开她。”
“我虽然恨你,但那个时候真想找到你。我甚至有想过,让我去杀人放火也好,总之我要想办法,一定要弄到这笔钱。真的,不止那个时候,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有钱,我不认为自己属于我所呆的那个世界。”
唐妤语气有低了一点,“当然了,当我‘美梦成真’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发生改变了。人最悲哀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你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的时候,永远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对不起……”他双手撑着头,捂住脸,“我……对不起……”
“有时候,我真的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对不起。”唐妤望着他,“但是我喜欢看着这些应该说对不起的人说出来,因为这种时候,想必他们心情会十分十分的复杂和难受。我终于等到一个,可惜还没等到另一个。”
“我亲爱的外公,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也因此他的女儿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出手相救。不过他的女儿,也没有想过要为了自己的一条命而认错。”
唐妤说起这些的语气,简直轻松得出奇。
更大的决心
“他总有一天会有我想看到的复杂情绪,总有一天。哪怕我所准备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告诉他,他的女儿其实是自己拔掉氧气的这件事实,还不足以伤害他,我也会找到另外的方式。你说对吗?”
“对,母亲自己拔掉氧气的事情,想必你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不会因此有多痛苦,听说痛苦这个词,也是有一定的下限。我相信在你挚爱的女儿面临死亡的时候,听到这件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触动。反正我母亲对你而言,也早已不意味着什么。”
唐妤站起身,“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在这个地方?你看看,看看对面。”
她眼睛看这儿对面的游乐场,“这里还有我不错的回忆呢,可惜后来每次看到这个地方,都觉得过去不错的回忆都是一把刀。不用担心,我说的是曾经,因为在我十八岁以后,这些东西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声音如此轻柔,“我就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希望在放弃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时,能够有更大的决心。现在不那么想了,因为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决心就已经足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些提醒。”
唐妤离开的了位置,低头俯视着桌子上拿着报告抽泣得无法言语的人,“再见。最后想说的是,这种坐了一整天飞机,看到这里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感到十分的疲惫。也许我应该立刻回加拿大,这样我能够再适应一些。”
“阿妤……”唐先何低泣着,却没有办法拦住她,只有这个无助地声音,“阿妤……我求你……”
唐妤出门上了车,章叔在驾驶座上,“小姐现在想去哪里?”
唐妤疲惫的望着外面的太阳,“随便。”
“小姐这个时候应该休息了。”
唐妤点了点头,靠在后背上,“恩,是要休息。酒店,或者……酒店好了。”
她在酒店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头是昏昏沉沉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没有办法睡着,却又没有办法思考。
我妈咪从来不跟我说你不是好人
刚才章叔问是不是醒过来之后,立刻坐飞机离开。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也没有想过要说。
也许她不必那么快回去,这两年让自己过得和从前一样,却又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直过了午后,她才终于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揉了揉头发,拿着手机看了很久,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给谁打电话。
在一个并不陌生的城市,竟然没有自己能够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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