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一叫,对面拦住去路的马车上那穿着绸衫的御者也是大怒。指着阿勒便叫 :“你是哪路神仙?还敢叫咱们让路你知不知道,这车里坐的是哪个?”
阿勒冷笑:“哪个?我管你是哪个”
那御者又气又恨,大叫道:“告诉你这黑厮知道,车上坐的乃是定安郡主。”
李持盈听得,立刻抬起头来。侧耳细听,只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声:“ 崔安,你和不相干的人吵什么,快点撵开了就是”
这声音,不是定安的,想来是她身边的宫人吧?说起来,倒也有几年不曾见过这位 由公主降为郡主的堂姐了。只听说这死了两任丈夫的女人风流依旧,单身了,也照样有 大把的美少年围绕在身边。想来,哪怕是前些年的改朝换代也不曾影响了她的美好生活 吧?
听到外面阿勒大笑,又有男子的惊叫之声,想来阿勒是真的与那御者动了手。李持 盈便瞥了眼抿嘴偷笑的朝光:“去拦住阿勒,这样闹,太难看了。”
朝光一笑,立刻跳出马车去。李持盈在车中,只听得她一声娇笑:“怎么,小耗子 ,不认识我啦”
不知道她怎么会叫那宫人这样的名字,但显然那宫人是被吓得不轻。在一片沉默声 后,李持盈便听到定安的声音:“可是元元妹妹,我竟不知你已经回了长安……”
目光微闪,李持盈笑着撩开窗帘,望着已经下了车的美妇盈盈一笑:“定安姐姐, 许久未见。”目光一扫,便瞥见那车中隐约有男子身子一闪而过。李持盈抿唇浅笑,再 看定安有些凌乱的胸襟,便有了分数。
虽知李持盈看到了车中的男子,定安却并不显尴尬,反笑容满面地相邀:“元元, 既然回来了,不如便到我府上坐坐吧我新买的那两个康国舞伎颇为出众,身材极是健美 ……”
李持盈闻言,也知这舞伎必不是女子了。淡淡一笑,她也不作客套,直接便道:“ 现在却是不巧,我正要往南内去,改日吧”
定安闻言,也不纠缠,笑着施礼告辞,返回车上,便立刻吩咐那御者把车子让开了 。
阿勒也不多言,冷眼瞪了一眼那脸色发白的御者,便扬鞭而去。
一旁路人见状,不禁窃窃私语:“那是什么人?好生嚣张,竟连定安郡主都要让道 ?”
“嗄你这年轻人,莫不是初来乍道?就是听定安郡主说话,也知那车中便是九公主 了”
“九公主?”这穿着一身白衣,眉目清秀的少年扬起眉,惊问:“难道竟是那位出 家做了女冠的玉真公主?”
负了双手,他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低喃出声:“原来,他便是玉真……”
缓缓而行,车马渐近了兴庆宫。望着面前连绵的宫墙,飞翘的屋檐,李持盈不禁低 声一叹。
风中,铜铃的清响回荡不息……
这座华美的宫殿,正是当年的五王宅。早五六年,便重新改建成了宫殿。
当年不过三尺的坊墙,一早就被高耸三丈的宫墙取代。那古朴的坊门也变成了高大 的宫门。当年,五王宅曾是她童年时光的向往。是她逃避相王府的乐园,可是现在,那 些美好的时光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低低叹息,她撩开纱窗,望着一路行来的宫景,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当年的模样……
“贵主,听说大家现在长年住在南内,很少住在大明宫的。”朝光低语,缓了缓, 又道:“现在最是宠的是武昭容啊”
李持盈挑起眉来,默不作声。四年前回长安时,她也是见过武贞儿的。那时候,她 已经很受宠,风头之盛,远盖过当初最得宠的赵丽妃与刘才人等人。那时候身为皇后的 王慧君也曾拉着她抱怨过,只是听再多多的抱怨,再不喜欢武贞儿,她也不能做些什么 。
就算再受宠,她不过只是皇帝的妹子,哪里有偏帮嫂嫂去得罪哥哥的道理呢?只是 ,这武贞儿……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啊
四年前,武贞儿所出的李一夭折时,三郎哥哥是如何悲痛,她是看在眼中的。三郎 哥哥的子女甚多,可唯一一个由他亲自取名的却只有这个李一。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时, 李持盈便觉太过了。及至后来那孩子夭折,她便更觉是这孩子福薄,无法消受这名字所 代表的含义。
那时候,她倒不太担心。入宫数年,武贞儿一连生了两子一女,却都不曾活下来。 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子,便是再受宠也不长久。可是现在情况却是有了些变化。听说去年 初,她又失了一个儿子,现在养在大郎哥哥宋王李宪(李成器)府中……
想来,因为这个孩子,皇后也是大感威胁吧
心中暗自思忖,李持盈面上却仍是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朝光的话一般。朝光 见此,也不敢再多言。
原本是想先见皇后王慧君的,不想,还未走到皇后宫中,便被高力士载住。
“大家果然是猜中了贵主一回来必是先来见忠王的。”高力士笑着上前施礼,道: “贵主,大家在沉香亭设了宴,皇后娘娘与忠王也在。贵主还是移步沉香亭吧”
“沉香亭?”李持盈想想,便笑了起来。当年的兴隆池,如今已经改作“龙池”。 这沉香亭,便是当年那汉白玉台。想来,三郎哥哥为了她的接风宴,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
她正想着,高力士已经笑道:“大家说了,贵主当年,最爱的便是龙池中的那些荷 花。这次回京,怎样也是要好好赏玩的……”
李持盈一笑,并不说话。心里却是低低一叹:当年,她最爱的可不是兴隆池的荷花 ,而是曲江中……那些泛舟江上,低语欢笑的日子啊
随在高力士身后,缓步而行。还未走近,便已闻到浓郁的草木香气。
园中的牡丹已然落尽,只余浓茂肥壮的枝叶,虽无花香,却也泛着草木清华之气。 远处,又有清淡的荷香隔水而过,若有若无,勾起淡淡情丝……
丝竹之声,袅袅而来,和着男子的欢笑,让人闻之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走得近些了,李持盈便看到正抱着一把凤首箜篌的李隆基。张口**喊,却又下意识 地收声。她怔怔地望着那自**中边舞向李隆基的**舞影。一时间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 发酸……
原以为,三郎哥哥只会宠着她一个人,只为她的舞而亲自奏乐的,却原来,如今她 已经不是三郎哥哥最宠的那个。
翩翩而舞的武贞儿回眸对李隆基璨然而笑,李隆基便大笑起来,竟上前一步和着音 乐与她共舞起来。舞步交错,两人目光一对,便会心而笑……
苦笑着摇了摇头,李持盈不得不承认她不喜欢武贞儿,或许是因为她分薄了三郎哥 哥的爱宠吧
可是,原本她就不该奢求自己永远都是三郎哥哥最重要的人啊毕竟,他们都不再是 从前那样只能依靠着彼此的孩子了……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正待开口呼唤。李隆基已经似有所觉 地停下舞步,转过头来。
目光一对,李隆基落在琴弦上的手便霍然停下。静了片刻,他扬起眉,笑了起来… …。。。
第五章 后妃
终于,还是留在长安。
或许是因为李隆基那一句“倦鸟尚知归,我家九妹难道便不知亲人念你吗?”
或许是因为已迁往亲仁坊独居的豆卢阿母虽然一句怪责都没有,可温柔的眼神中却 隐隐带着期盼之意。
更或许是因为小小的李亨牵着她衣角时那份无言的眷恋……
李持盈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了长安。在长安,她是玉真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 是整个长安城中权贵都争先拉拢的红人。
只是,到底如今的女人们已经势微,再不象武皇时或是中宗朝和前朝一般风光无限 。
就连玉真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将会成为第二个太平公主的公主都显得极为低调。
说她低调,是因她从不未参与政事,更不曾如太平一般开府设官。之前那些个还想 着通过公主门路,再辟“斜封官”盛况的人只能失望而回。
对于所有期望能透过裙带关系成为大唐新贵的人来说,“斜封官”的存在就意味着 女人参政的权力。如今“斜封官”算是在开元年间退出了政治舞台,那他们就是想借助 女人之势也成了奢望。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迟,便有人发现了他们所认为的那个清心无**,一心向道的玉 真公主远非他们所想。
座落于辅兴坊的玉真观,自从玉真公主回来后,便日日夜夜笙歌不绝,门前车水马 龙之态尤胜当年金仙观最盛之时。只是,不同于当年金仙观中凡是年少俊美的男子便可 出入的规矩。今日要想出入玉真观,还要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
因有无数稍有名气的诗人自玉真观中传出最新诗作,又有传某某某因玉真公主举荐 而作了官云云的传说,一时间,坊里便有传言,说玉真公主大概是要效上官昭容的作派 了……
“贵主,你可曾听到坊间是怎么说您的?奴婢听着,觉得那说的都不知是谁了…… ”朝光掀起眉,因李持盈只与秋眉低语说笑,便又拔高了声线:“贵主可要奴婢去教训 那些多嘴多舌之人?”
李持盈愕然,回眸相看:“休要多事,他们要怎么说就随他们好了。你不都说不知 他们说的是谁了吗?”
她也知自己近来行事,未免过于高调。可留在长安,她已是应承了三郎哥哥要为他 选拔民间拾遗的,所以这诗酒之宴还真是没办法停下。不过,虽然有时候听到有人在宴 上摇头晃首地诵着狗屁不通的诗文时也是浑身不自在。可至少因为这样的欢宴,她夜里 不会再觉难眠……这样夜夜笙歌,倦极才眠,又哪里还会觉长夜苦闷,无法安睡呢?
苦笑着,她抬起头,便发觉秋眉的神情有些古怪,竟不知是在望向什么地方。
皱起眉,她低唤了一声,秋眉才恍然应声。“刚才,好象是……”
“贵主……”秋眉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已有宫人匆匆奔来,面带惶急地问道:“贵 主,您可曾见到忠王了?”
“亨儿?他怎么了?”李持盈皱起眉来。她今日来南内,就是想探望王慧君与李亨 的。
见那宫人吞吞吐吐的,她便有些不悦:“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呢?”
那宫人垂下头,还在犹豫,远处已有一群宫人簇拥着王慧君疾步而来。
“元元,你来得正好。亨儿不见了。”王慧君神情惊慌,似乎是有些失了分寸:“ 我不过是才离了片刻,竟找不到他的人……会不会是——若是那小贱人害了亨儿,我定 将他碎尸万段。”
“嫂嫂”李持盈低喝一声,皱起眉来,还未开口劝慰。一旁秋眉已经禀道:“娘娘 ,奴婢刚才看到忠王的身影,好象是往西边去了……”
“西边?”王慧君还在沉吟,她身边已有女官道:“莫不是去了金桂院……杨才人 那边。”
王慧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李持盈见了她的脸色,便别过脸去,不言不语。
李亨如今也有10岁了,一直被养在王慧君身边。王慧君爱其如子,可到底始终也没 有得到三郎哥哥首肯收为嫡嗣。这些年她在外甚久,不知王慧君与那杨氏是何等关系, 可现在看来,竟似乎是王慧君对杨氏与李亨相见颇为避忌……
“元元,我去接亨儿,你……”王慧君温然浅笑,可目光却是带出审视之意。
李持盈见了,自然知道她有些忌讳,便笑道:“嫂嫂自便,我倒想随意走走……”
王慧君也不多言,自带着宫人离开。李持盈却是一声低叹,也不理跃跃**试的朝光 ,便要走道回府。却不想,才走出不远,便撞上了她在南内最不想见着的一人。
远远的,见到在宫人簇拥下缓行赏花的武贞儿,李持盈便想避开。却不想武贞儿却 已经望见她。离得尚远,便已经大声唤她:“元元姐姐……既已来了南内,怎么不看看 我就走呢?”
“昭容不必多礼,我不敢当……”李持盈轻描淡写,避开了她的施礼。她可不想回 头便成这女人口中以势相欺的恶人。
虽然礼数周全,可李持盈的态度却实在冷淡。武贞儿便抿着唇,似乎万般委屈,怯 怯地道:“姐姐莫非是生我的气?你我既是姑嫂,又是表姐妹,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对, 姐姐尽管说就是,贞儿必然会改……”
李持盈闻言,不禁挑起眉来:“姑嫂?昭容口误了,这宫里我便只唤一人作嫂嫂的 ……”
脸色骤变,武贞儿没有想到李持盈竟这样一点情命都不留。心中又气又恨,可脸上 却仍是怯怯的表情。
“是贞儿失言,姐姐也是知道的,贞儿从前便爱慕姐姐。所以每次见到姐姐便总有 些失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持盈已经冷笑出声:“爱慕?武昭容爱慕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