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抚着面颊,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李白豪迈的歌声。悠远的歌声传来,那略带沙哑的歌喉虽 然不能让人称赞一声,可那诗句,却美得令人不禁神思恍惚……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时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且歌且行,在经过酒楼时,李白仰起头来,笑着抱拳向立在栏杆前的李持盈施了一 礼。猛地一拍马臀,便飞驶而去,只余那歌声仍随风而来,久久不息……
“古来万事东流水……”李持盈低声呢喃,想起李白所说的那些话,不禁垂眉浅笑 。
或许,他说的话才是对的。人既然要活着,便要活得洒脱肆意。可惜了她这些年来 ,竟……也不是,比起许多人来,她已经算是活得很肆意了。只是,或许,这漫漫人生 路,剩下的那一半旅程,她可以活得更快活……
遥望着那渐成黑点的身影,她笑得开怀无比。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那些游览大山名川的日子的确是她这一 生最消遥的时光。虽然,不是家。可是,那样的洒脱,令她回想之时仍能砰然心动……
回返长安,她便立刻进了南内。谁知,三郎哥哥听闻她又欲远行,便立刻怒了:“ 元元,你这是在同朕质气吗?那李太白,便是与你再亲近,难道还亲得过你我骨肉至亲 ?你竟然因为朕赐金放还他,就拿着离京远行来威胁朕……”
被李隆基一番话震到,李持盈一时说不出话来。威胁?三郎哥哥怎么竟能这样说她 ?李白又算得什么?当年便是二郎表哥,她亦可为他舍了。如今,他竟然拿李白来说她 ……
情绪激荡,她的态度也便强硬,岂知,她的态度硬起来,李隆基更怒:“你是我大 唐的公主,没有诏令,理应留在京中。远行之事,此后便莫要再提……朕不想为区区一 个李太白伤了你我兄妹之情……”。。。
第三十五章 弃爵
“三郎哥哥,你真要这样拿着规矩来压制我?”李持盈定定地望着李隆基,难掩失 望。从前的李隆基,绝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什么是你必须?没有诏令不得离京?这样 的话不是她的三郎哥哥,而是大唐的皇帝在说……
被李持盈凝目相望,李隆基缓和了一下情绪,却仍是没有改变初衷:“元元,非是 为兄不通情达理,而是我不能因兄妹之私就这样纵容你……”
“呵……”忽地一声冷笑,李持盈沉声问道:“大家是真要以帝王之身来与臣妹交 谈?”
见李隆基仍是沉默,她便垂下眼帘,恭敬地退下:“既是如此,臣妹遵旨便是…… ”
“元元……”李隆基低唤了一声,见李持盈头都不回地走下玉阶,不禁怒斥:“好 、好、好……为着个李太白,你就这样与朕闹”
“大家……”在旁边的高力士闻声低唤,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瞥见李隆基扭头望 来的眼神,却突然一顿,转而劝道:“公主不过是一时生气,过几日一定会亲自来同大 家请罪的。”
“她那个脾气——打小就是这样……要不是她是我的亲妹,朕又岂会这般纵容她… …”怒声叫着,李隆基忽然又叹息出声:“都是朕太宠她了……也罢,这次,她若不亲 来求朕,朕绝不再唤她入宫……”
高力士一笑,低声应和着。垂下头去却掩不住一丝失望。他算是明白了,大家和玉 真公主,就是再多争执,也不会真的把这个妹子如何……还好他刚才警醒得快,若是一 时嘴快说了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枉作小事,更可能因此触怒大家……
心里有了分数,他在李隆基面前也不敢稍提李持盈半句坏话,又有意无意提醒杨玉 环,切不可再提李太白之事。杨玉环虽然仍在气恨受此奇耻在辱,可也知道现在在李隆 基面前,是真的不能提这件事,便只一昧温存,绝口不提他事。
这样的日子过得数日,似乎一切都归为尘嚣,回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李持盈却到底 始终没有再入南内请安。
日子一长,李隆基便有些惦念。有时拉着杨玉环便叹道:“你说元元怎么就是这么 个脾气?也都怪朕太宠她……可是,从前她是那么小,那么可怜,朕这个兄长若不宠着 她,还有谁宠她呢?那个时候,她总是牵着朕的衣角,只一叠声地叫着‘三郎哥哥,三 郎哥哥’……什么事都肯听我的,可是现在……”
杨玉环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可是目光落在沉溺于回忆中显出几分起源于李隆 基,便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大家老了呢几年前还那样雄姿勃发,宛如天神一般,可 是现在……
“大家,不如玉环为您舞一曲吧?”她低笑着,年轻柔腻的肌肤贴着李隆基已经有 几分松懈的皮肤上,带着妖媚的挑逗。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其实很想对李隆基说,她才不喜欢去回忆呢那些陈年旧事 ,有什么好提的呢?
似乎,在兄妹之间的角力中,李隆基总是会最先低下头去。就在他决定叫高力士去 玉真观中看看李持盈时,又一月朝会的日子到了。
平日的小朝会,不过是在大同殿中,几个宰相或是品级够的官员上殿奏事便罢。每 隔一月,才有在麟德殿中的朝会。只是这,也算不上是大朝会,若是大朝会,则全部仪 仗启用,文武百官。五品以上者皆可上朝,而地点是含元殿。便如上次接待渤海国使臣 一般。只是,除了偶尔在接待渤海国使臣外,也只有在隆重节日时才会在含元殿举行大 朝会。那样的辉煌气象,有幸见到者,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刻麟德殿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朝见,依着惯例,不过是君臣奏答。内容甚至可 能是早在小朝会时便向皇帝奏报过的事情,除非真是有突发事件。
可这一日的朝会,不知为什么,君臣奏答,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未过辰时,李 隆基已经挥手示意高力士罢朝。
“众臣可还有事上奏,若无本相奏……”高力士的话只说了一半,殿外却突然有人 朗声道:“臣有本奏”
这声音并不显洪亮,可偏偏,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清越中带着一丝淡漠 ,很是熟悉。可这女声的主人分明就本不该出现在麟德殿中啊众人惊讶不已,甚至已经 有人开始扭头往殿外看去。
听得这声音,李隆基不自觉地皱眉。抬起头来,望着正缓缓走进殿中的女子,更是 脸色突变。
走进殿中的女子,穿着一件朱红绣凤的褘衣,肩披金红锦帛,头戴貂蝉冠,婀娜而 行,盈盈而入,正是穿着最隆重大礼服的李持盈。
李持盈自入道后,便常年只着道袍,只说别的衣服都太过烦琐。可今日,却是穿着 这样的大礼服步上朝堂。虽然还没有说所奏何事,可李隆基却已经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在心里略作思忖,他的脸色便更深沉几分。
高力士瞥见他的神色,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可职责所在,却只能对李持盈温言道 :“玉真公主,不知公主所奏何事?”说着话的同时,却一个劲地向李持盈使着眼色。 只盼着李持盈能看懂他的眼色,知机而退。
可不知是不是没有看懂他的眼色,李持盈只是冷冷淡淡地扫过玉阶之上。便跪倒在 玉阶之下,竟是行了郑重的朝礼。
便是一众官员在这样的朝会上也绝不会行如此郑重之礼。一时间,众官员也不禁挺 直了背脊,定定望住李持盈。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是很明显,今日是有大事要 发生了。
李持盈垂首,将手中奏章捧过头顶,交于高力士,可李隆基接过后,却连看都不看 ,只是面色阴沉地望着李持盈,放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觉地蜷起。“既是有事奏,便说吧 ”
李持盈便抬起头来,因李隆基根本没有唤她起身,便仍是这样跪在玉阶之下。可哪 怕如此,她却仍然沉声道:“先帝许臣出家为冠,舍身道舍。可时至今日,臣仍身负公 主之名,享公主之食邑,受百姓众臣之尊……臣身微力薄,从无为国为民之举,此等尊 荣,臣实受之有愧。今,乞陛下去臣公主之号,罢千户食邑,以令臣潜心修道……臣此 后必为我大唐、为陛下日日祈福,愿国运昌隆,万载绵延……”
这一番话,说得平静、淡然,仿佛是早已在心中想过千百遍。此番说出,不带半分 激荡之色。可李隆基听她淡淡说完这一番话,脸色却越发难看。
“好,好……如此为国为民为朕着想,真不愧是我大唐的公主……皇妹,朕知你用 心良苦,可你乃朕之亲妹,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区区千户食邑,公主之名原是你应得的 。皇妹不必为此烦忧,此事,便就此作罢……”
说着话,他长身而起,便要拂袖而去。
就在他站起身来的瞬间,李持盈也猛然起身,沉声道:“陛下既知臣妹用心良苦, 还请陛下将臣妹之言听完可好?”
没有回身,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说——”
李持盈目光微闪,缓缓近前一步。平声道:“臣乃是高宗之孙,睿宗之女,陛下您 的亲妹。此等身份,尊贵血脉,岂是一个公主之名便能道尽的?便是我身无公主之名, 没有食邑,可天下之人,又怎会不知我与陛下乃是骨血至亲?如此,有没公主之名,与 臣有何分别?”
静了片刻,她又婉言道:“陛下,您乃臣兄,臣乃陛下之妹,这样的关系终此一世 ,都不会改变。只是,臣去意已决,还请陛下念在你我兄妹之情上,全臣切切之心…… ”
垂在身边的袖口轻轻抖动,李隆基过得片刻,才缓缓回过头来,默默望着李持盈平 静的面容。轻声问道:“你真是去意已决?便是朕不允,你也要去公主之名?取食邑之 封?”
目光微瞬,李持盈沉声答:“是臣愿效鲲鹏鸟,翱翔天地,忘忧于苍海……陛下, 求陛下成全……”她仰起头来,热切地望着李隆基。
殷殷目光,让李隆基不禁低声一叹。带着些许失望与伤心,李隆基沉声道:“既然 皇妹如此决绝,朕便允了……自今日起,去公主之号,取食邑之封……你……赐金千两 ,原一应道观别院,仍由你管辖便是……”
话一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退朝而去。
望着他快步而去的背影,李持盈也觉心中一痛,可是痛过之后却又觉心头豁然开朗 。
终于,不再是大唐的公主,不再是被困在这座宫城中的一只雀鸟。从此以后,天高 任她飞,海阔任她游,再无所牵绊,没有挂牵……
“原来,自由的滋味,是这个样子……”低声呢喃,李持盈缓缓走出麟德殿。站在 基石上,远远望着三三两两散朝而去的渐远人影,她忽然笑了起来。摘下头顶的貂蝉冠 ,她甩开如水黑发,又扯掉那件朱红的大礼服,露出内里那件月白的道袍。轻轻吐出一 口浊气,仰起头来。
仰着头,她望着头顶那方被圈起的天空,一直望出宫城。那片蔚蓝的天空,与眼前 这一片天空紧紧相连……
第三十六章 离京
“真要离开长安?”王维低声问着,声音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回眸望他一眼,李持盈便笑着转过头遥望着远处碧水清波。“长安虽好,可外面的 世界也同样多姿多彩。我还记得,北疆的大漠孤烟,南海的明月初升,还有川南的竹林 ,江南的夜雨……诘摩,你仍要留在长安吗?”
王维默然,没有立刻答她。李持盈不由得有些失望。可旋即便笑了起来:“你留在 长安也好,等我游过天下,回来时再对你细述那些大好风光啊”
王维一笑,垂下眼帘去,眼中闪过一抹难言的怆然。在李持盈低声的呢喃声里,想 起昨日在南内向大家请辞时的情形。
多年来大家一直对他这名位不高的朝臣诸多优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那样毫不 掩饰的怒容。
“请辞?欲归于田园?赶情,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早就商量好的……王卿,你也是要 同我那皇妹离开长安,逍遥天下是吗?”
那样明显带有怒意的声音,让王维不敢坦然,只能平声道:“臣近年来潜心佛法, 越发觉得唯有回归田园才能保持天性自然,故而请辞。”
“只因这个原因?”李隆基冷笑:“元元没有邀你与她一起同行?”
“没有,公主未与臣说及此事。”王维默然片刻,才道:“陛下也知近年来,臣并 不住在玉真观中。”虽然情淡,不似年少些那般狂热。可,不必持盈相邀,他亦已在心 中决定与她相偕离开长安。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当着李隆基的面说出来罢了。
神情稍缓,李隆基淡淡道:“罢了,朕也不对你与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