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都是极尽精明的人,他们既然谁也没有挑明,那也就意味着这件人为的冤案里的个中曲折还不到浮出水面的时候。所以寂清即便看出些端倪,也得只字不提。
见寂清不说话,娉婷慢慢趴在经案上,侧脸枕着手臂,看着明明昧昧的灯影,轻轻地道:“我真是傻了……你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院子里,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你的身边只有佛,而佛永远都不会变,多好。”
寂清仍然不说话。
她会在意身边人的变,是因为她在身边人事变迁中失去了原有的安全感。要解开她的结,就要让她重新找回安全感,而这样的安全感已不是子潇他们几个作哥哥的能给的了。
寂清知道,这样的安全感即便自己想给,也是给不起的。
所以只是听着,听她把心里一切苦涩的东西倾吐出来,一边为她默默祈祷。
于是,寂清一边看着经文一边认真地听着,娉婷一边看着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娉婷的声音随着夜色一层层加深而一点点的轻了。
一阵没有听到声响,寂清看向娉婷。娉婷已然睡熟了,只是桃腮上还带着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痕,浓密的睫毛也还是湿漉漉的。
轻轻过去捡起娉婷滑落的披肩,小心地为她盖回到肩上。
默然一叹,摇头微笑。
慧生在睡梦中被叫醒,惊讶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寂清,更为惊讶地听到寂清说让他去把白雨泽叫来。
白雨泽比慧生要惊讶得多。
先前他已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给寂清当面赔罪了,这些日子每每想到自己当时的莽撞和那时脑子里荒谬的想法,都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要见寂清,白雨泽更是觉得尴尬。
想到娉婷的警告,白雨泽对前去佛堂又增了几多犹豫,问慧生道:“可知寂清师父所为何事啊?”
慧生道:“寂清师父只说请您过去。”
34、应作如是观 。。。
》
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和尚,白雨泽想想也不觉得有什么担心。即便是寂清要算前账,大不了让他打一顿,自己心里也不至于再内疚下去了。这样想着,白雨泽就跟慧生到了佛堂。
佛堂大殿里,寂清就在佛像下盘膝坐着,听到二人脚步声响起才站了起来。屏退慧生,寂清向白雨泽微颔首行礼,道:“阿弥陀佛。”
这样客客气气的,白雨泽知道必不是找他来算账的了,于是愈发疑惑起来。不等白雨泽问出口,寂清已道:“劳烦白施主来照顾一人。”
白雨泽一怔。
寂清带白雨泽走到经堂门口,娉婷还在沉沉睡着。
“这……”一个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另一个疑惑更清晰地摆在白雨泽眼前了。
可寂清连这个疑惑也没准备为白雨泽解答,只是压低了声音道:“灯油里有安神的香料,她不会很容易被惊醒。经堂里较为阴寒,施主带她去后面禅房休息吧。”
说罢,转身便走。
白雨泽晃过神来,寂清让他来佛堂是为了证明娉婷清白的。一个妙龄女子和一个年轻僧人,夤夜□处一室,即便什么也没发生,几经传言流于街巷就不知道成什么调调了。有白雨泽在,一切就都解决了。
“等等,”白雨泽叫住寂清,“那你呢?”
寂清微微一笑,道:“侍奉佛祖。”
白雨泽不禁蹙起眉来,“这季节夜里已经很凉了,大殿太冷,你还是回禅房睡吧,我陪她在经堂就行了。”
寂清带着灯焰一般温和而不刺眼的笑意,摇了摇头,道:“贫僧是习武之人,这点凉意不要紧。”
直到寂清挺拔而不张扬的身影消失在白雨泽的视线里,白雨泽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
习武之人。
武僧。
意味着寂清在当日可以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选择了任他拳脚相加。
如果当日寂清在他失控时把他打出佛堂,或者只是把他制住,原本就是沈府外人的他便会成为沈家茶余饭后的笑话,那他在府中还有脸面待下去吗?
轻轻的诵经声和着木鱼声传入耳中,不管寂清当时不肯还手是为了什么,此时白雨泽对寂清已只有感激。
35
35、金陵 。。。
第三十五章·金陵
明媚的清早,子轩还没起身,灵玉才刚睁开眼睛,冷香便轻轻走了过来。
灵玉看看还在睡着的子轩,示意冷香轻声,自己小心地下床来,披上件外衣,和冷香走到起居间里。
灵玉轻声问道:“怎么了?”
冷香也轻声回道:“管家送来一个丫鬟,说是留在大少爷身边,跟着大少爷外出的。”
灵玉微微蹙了蹙眉,声音又放低了一些,道:“夫人的意思?”
冷香点头。
“也好,”灵玉道,“一会儿大少爷起来,让她把药送上来吧。”
灵玉转身回房时,子轩还没醒。
轻轻坐在梳妆台前,灵玉拿起犀角梳,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只有半年光景,镜中的自己已从不经世事的闺中少女变成了满腹心事的名门少妇。
一直以来,在镜中看起来,比之先前闺中的自己,不过是盘起了发髻,饰了些珠玉,继而平添了几分不属于自己的贵气,仅此而已。
未入沈府时,她的生活除了经史子集,也有牛郎织女的神话,梁祝的故事,她也读过红楼,看过西厢,如诗如歌的爱情她也有过想往。
当父亲告诉她,为了兄长可以娶大家的小姐,为了妹妹能嫁到合适的人家,她要嫁给一个未曾谋面而且随时可能离开人世的男人,她没有一点反抗。
母亲跟她说,如果不愿意可以回绝,她也摇头。
就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她上了沈家的轿子,成了沈家的长媳。
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什么爱情。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场奢华而简捷的婚礼之后,在洞房里隔着绣了并蒂莲花的殷红的盖头,听新婚丈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是被逼迫的,他可以送她回去。
声音很疲惫,带着些久病的虚弱,但那陌生的温存却是实实在在的。
隔着盖头,灵玉摇头。
洞房之夜,两人同衾共枕而眠。
仅此而已。
在红烛之下,两人的同床而眠就像一场仪式,严肃,庄重,还不乏尴尬,以及只属于两人自己的心事重重。
之后,便是意料之中的相敬如宾的日子。
35、金陵 。。。
r》 大部分时间,灵玉觉得子轩像是她的主子,兄长,甚至是父亲,总之,不像是丈夫。
他对她是有关心的,只不过是用他沉默的方式。
这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后灵玉才开始感觉到的。
但为□,总也觉得少些什么。
所少的,在昨夜得到了。
像带着积雪的煤炭在星星之火中点燃,由温和,到难以扑灭的炙热。
轻轻牵起一丝微笑,灵玉透过镜子,看安静熟睡的子轩。
她真的想对他说,女人该有的她都有了,已然知足了。
想起寂清的话,理解与宽容就是最大的慈悲。
既然是他的人,他便是她的一切,包括他做出的一切她懂或不懂的决定。
待子轩醒来,灵玉已戴好了钗环,换好了桌子上的茶。
灵玉帮子轩系着前襟的扣子,道:“妈送来一个丫鬟,你见见吧。”
说话间,冷香已把人领进了门来。
进门来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脱去了稚气,刚刚套上成熟的外衣,但眉眼之间已看得出远远超出此年纪女子应有的冷静沉稳,那简单盘梳着的发髻让人一眼可辨出她已为人妇了。
女子把托着药碗的红木托盘放在桌上,安放了药碗,拿起托盘,不卑不亢地站在一旁,颔首道:“大少爷,大少奶奶。”
子轩温和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金陵,今年三十一。”
灵玉的目光在金陵的发髻上停了停,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子轩看到灵玉露出的浅浅的疑惑,便问道:“你夫家在何处啊?”
金陵颔首避开子轩和灵玉毫无恶意的目光,平静地道:“奴婢已守寡四年了。”
灵玉微微一愕,“那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吗?”
金陵依旧颔首,答道:“我是个孤儿,也没有为亡夫留下骨血。”
子轩微蹙眉,道:“你之前如何谋生?”
金陵道:“亡夫是个商人,夫亡后奴婢因无所出被婆婆和小叔逐出家门,之后便寄住在鸡鸣寺,靠替人浆洗为生。”
灵玉没注意到子轩听到金陵这话时的异样,她的目
35、金陵 。。。
光落在金陵的手上,看得出那是双干了不少粗活的手,想料金陵必过了不少苦日子,怜意渐生。
子轩安定了心神,才问道:“夫人让你到这里是做什么?”
金陵此时才抬起头来,道:“跟随大少爷左右。”
子轩皱起眉来,道:“你是说,跟我外出?”
金陵道是。
稍稍思虑,子轩点头。
待金陵退下去,灵玉将药端给了子轩。
看子轩几口把药喝尽,却仍然微皱着眉,灵玉问道:“怎么了,是金陵有什么不好吗?”
子轩摇头,“她有不少心事。”
灵玉笑道:“这才见了一面,你却像是洞悉人心了。”
子轩也苦笑。
人心,到底要用多久,才能真正看得明了。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素雅的窗棂,投在这间禅房入住的第一个外人的身上。
娉婷在朦胧的睡意中感到阳光照在她脸颊上的暖意,轻轻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打眼便知这是属于僧人的地方,依稀记得昨夜在经堂睡着,那她现在不就是睡着寂清的床上了吗?
那寂清在哪儿?
慌忙坐起身来,却看到坐在床边的白雨泽。
白雨泽微微含笑,看着娉婷,道:“醒了?”
娉婷一时记不起昨晚还有白雨泽什么事,但看着两人都衣着齐整,想料也没什么事发生,便也不担心什么,只道:“这是哪儿?”
白雨泽站起身来,依旧含笑着道:“佛堂后院的禅房。”
印证了判断无误,娉婷脱口而出,“那寂清呢?”
笑意中加入了点苦涩,白雨泽仍答道:“在大殿念经。”
娉婷摇头,“不是现在,我是说,我睡在他房里,他昨晚在哪儿?”
白雨泽点头,道:“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大殿念经。”
惊讶,之余,莫名的失落在心中渐渐晕染开来。
心底深处,竟希望昨夜身边人是他。
哪怕明知他属于佛陀,明知她身在中国,明知此处人言可畏。
短暂的失神之后,娉婷迎着照进禅房的
35、金陵 。。。
明媚阳光,绽开一个白雨泽许久未见的明媚笑容,道:“表哥,带我去城南吃汤包吧。”
白雨泽一怔,旋即露出满是宠溺的笑意,道:“好。你先回去梳洗一下,我到姑母那里去一趟,一会儿去别院找你。”
一切,最好还是让它回到从前吧。
白英华正要让人传白雨泽过来,白雨泽就叩响了房门。
“姑母。”
看着不传自到的侄儿,白英华把原打算说的话先放在了一旁,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白雨泽颔首道:“我想向您告半天假。”
能让白雨泽向她告假历来只会是那一个原因,于是便问也不问,白英华只是点头算作应允。
“谢谢姑母。”
白英华叫住准备退下的白雨泽,道:“还有件事要叮嘱你。”
白雨泽恢复恭敬的站姿,认真地听着。
白英华沉声道:“大兴钱庄虽已在子轩名下,但钱庄的原账还是只能经你一人之手,明白吗?”
白雨泽颔首道是。
白英华在让白雨泽退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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