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吟哦的虽低,但此时正值顺风,婷儿与慧香多少都听进了些。慧香不由轻撞了婷儿一下,笑道:“喂,听到了没有?那呆子又在吟诗呢!只是这次怎么不念那‘又岂在朝朝暮暮’了?”
婷儿却是小脸儿一沉:“你别胡说,那呆子是在想念他师父呢!”却又笑道:“不过,这首‘踏莎行’做的也确有那么点儿味道,倘你理解为情词,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慧香突然在她耳边轻笑道:“郡主在这方面的造诣不浅哪!”
婷儿脸上不由一红,却也在她耳边啐道:“死丫头,还说我?背着我和父王,你偷看朱淑真、李清照、柳永他们的艳词还比我少?我那本《漱玉词》是谁给我塞床底下了?害我好找!”
“反正不是我!”慧香笑道。
“不是你才叫怪了!”婷儿白了她一眼,却又瞅瞅天色道:“咱们得快些,天快黑了,再走不到市镇,只怕就要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了!”
当三人蹒跚行到一家小客栈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客栈里的客人本不多,又都上了楼,下面一片冷清。
一进门,婷儿就大嚷道:“小二,小二!”
小二听的,连忙跑了出来哈腰道:“爷,你有什么吩咐?”
何天香一瞧,小二白白的,瘦瘦的,活像一根白蜡杆,不由一笑。
婷儿却顾不得在意这些,只大叫道:“还有吃的没有?快摆上来!”说着已扶慧香在一张桌边坐了。
小二一愣,忙跟在后面道:“爷,你不看啥时候了!灶塘都封了!”
婷儿正饿的厉害,一听小二不想给东西吃,不由大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笨?简直还不如我们这个呆子!哦,你娘死了,你爹就不会再续弦?打一辈子光棍儿?灶塘封了,你就不会再捅开?”
慧香听得婷儿如此骂人,不由噗哧一笑。
那小二却是立时变了脸儿:“哎——你这人这是怎么说话?”
风雨既去,何天香眼中依旧流溢着柔和的光,伸手拍拍那蜡杆小二:“小二哥,别生气,我那兄弟只怕是饿糊涂了,你快去捅开灶,就算是帮我们好不好?”说着,已将一块碎银子塞进了他手里。
小二一见银子,立时换了笑脸:“爷说哪里话呢?既到了小店,那还不就到了家吗?”说着扯过一条凳子,请何天香坐了道:“爷,稍坐,小的去去就来!”
小二一走,婷儿就撅了嘴道:“这种人,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何天香一笑,却俯过身子问婷儿道:“那我说,我的好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吃饭呢?总不成,拌拌嘴,咱们这三只空口袋就会满吧?”
婷儿一想也是,却随即看着何天香道:“看不出,你倒也没有我们想你的那样呆啊?”
何天香又好气又好笑,不由问道:“我哪里呆了?”
婷儿却笑的更加灿烂:“你哪里不呆了?”
何天香不由气馁,泄气地道:“好吧!即便我是呆,也求你不要再在人前喊我呆子好不好?”
“好!”婷儿干脆的道。
“真的?”何天香大喜:“你从没这么好说话过!”
“嗯!我不会在人前喊你的,我以后一定在人后面喊你!”婷儿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的回答。
“砰!”何天香的脑袋终于狠狠地敲在了桌子上。
“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比他强,我十分在意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我也不愿意他跟别的女孩子接近,甚至不愿意他跟任何人接近!他是我的,是的,他是我的……,婷儿双手托看下巴看着何天香痴痴地想道。
慧香见她失态,连忙碰了她两下,婷儿猛然醒悟,不由向慧香一笑,慧香也回之一笑。
何天香缓缓地抬起头,一脸苦相:“慧香,你跟着这样的主子,一定受了不少罪吧?”
“受罪?”慧香一笑,却看着婷儿坏坏地道:“以前,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受罪?可自打认识了你何大哥,那受罪倒是平常了,最惨的那一次是一夜没睡,呆在人家屋外又挨饿又受冻,那滋味儿……”
婷儿一听不对头,连忙拍了慧香一掌:“你胡扯些什么?”
慧香不再往下说,只是嘻嘻地笑,何天香的眼睛却是瞪的大大的:“怎么——?”
婷儿大是尴尬,却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什么,只不住那夜错过了宿头而已。”她说的是那夜何天香看郭强的事,何天香又哪里知道。
正说着,那蜡杆小二儿高叫着进来:“来了,来了——”已把一大方盘的饭菜,放在三人面前。
三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见东西上来却也顾不得做的如何,当即大吃起来。
婷儿确是饿的厉害,也不顾何天香、慧香在旁边,意似怕有人抢般吃了起来,这一吃,竟是手脚俱动,快若流星,直吃的菜汁四溅,杯盘迭换。瞧得一旁的慧香暗暗咋舌不已。她实在不敢相信以往那个吃一顿杏酥都要东挑西捡的苌婷群主真饿起来,竟也有如此吃法,瞧着瞧着,竟已呆在那里。
婷儿正用交成十字花的筷子把碗底儿刨的直响,却见慧香正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由含糊不清地道:“你快吃呀!尽盯着我做什么?难道不饿?”
何天香吃着,见了婷儿这幅模样,心中也不免暗笑:“稀里糊涂地交了这个兄弟,就开始稀里糊涂地做事,可每一件都让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简直就是个孩子!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从京城大户中偷跑出来的,反正这家伙以后让我少操不了心。”可转念又想:“不过,话又说回来,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怎的竟如此开心,总叫人有种相处日短的感觉,倘真离了他,倒也是件十分令人伤心的事呢!”想着想着,婷儿面前的空碟空碗已渐渐多了起来。
何天香放下饭碗回头叫那小二。
“哎——爷,你还有什么吩咐?”小二连忙跑了来,堆着笑脸站定。
何天香道:“小二哥,你们还有没有好一点的上房?”
“有,有!二楼上还有好几间呢!西头那间,就是住上四五个人也不算多。”
“好!”何天香略一沉吟:“那我们就定这一间吧!”
“什么?就一间!”婷儿口中的饭突然喷了出来:“不行,不行,起码也得两间。”
“嗯?这又是为什么?”何天香不由奇道:“咱们三个人睡一起不是挺好吗?”
“不,不好!反正就是不好!”婷儿红了脸吱唔道。
“咦?这可奇了!”何天香大是不解:“前几天你说头痛晚上睡觉太吵;最近又说人多了,天太热睡不着;可今天,你既不头痛,这客房也挺宽敞,又有什么不好呢?”
“啊?这个……那个……”婷儿不由大窘只觉全身燥热,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慧香突然又从背后捏了婷儿一把,轻声笑道:“你就别这个,那个的了,跟他睡一房吧!”
“慧香!”婷儿急眼儿了,抬脚便踹。
何天香见了如此架式,不由笑道:“怎么了?慧香,你又说什么了,让你主子那么生气?”
“她——她——”婷儿一时又怎能说的出口,抬脚便要再踹。
慧香连忙笑道:“何大哥,实话对你说吧!咱们公子既不头痛也不怕热,就是爱静,只要有些许动静,她便睡不着,可她又与你如此要好,怕你误会,所以——”
“哦,原来如此!”何天香不由大笑:“婷儿,这你可就见外了,大哥是那种人吗?”说着又叫小二:“既是如此,我们就不要这间了,小二哥,另给我们开三间上房!”
“三间?开三间做什么?”婷儿不由惊奇地道。
慧香也不由睁大眼睛。
何天香见两人看自己,不由一笑,对慧香道:“看我做什么?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主子有那个毛病,你就没有?“
婷儿笑,慧香也笑。
正笑着,店门又响,三人抬头看去,却又是那中年人。
何天香没在意,婷儿却是眉头大皱,心道:“这人好本事,怎跟冤魂似的,哪里都甩不掉?”
小二连忙迎了上去:“爷,你住店?”
中年人一开口,何天香便不由看看婷儿一乐,因为她说的那句话跟婷儿的竟是一字不差,就连语调儿之顿挫也都一模一样:“还有吃的没有?快摆上来!”
婷儿见何天香向她笑:“心中明白,却转了脸儿,朝那中年人狠狠一瞪眼。
中年人抬头瞧见,却只冷冷一笑,朝三人一挥手:“哎——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何天香含笑点头,婷儿却脸儿一沉,一拉慧香:“慧香,咱们上楼去!”说着,便扶慧香站了起来,却又问何天香:“你走不走?”
何天香不由笑道:“你怎得三月的天儿,孩子的脸儿,说变就变。好好的,又招谁惹谁了?”
婷儿不说话,挽了慧香就走。何天香不由一声苦笑,摇摇头,却也只得跟了上来。
三人各自回房歇了,何天香、慧香不说,婷儿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细细念叨何天香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暗暗道:“何大哥是个重感情的人,人只要对他一点儿好,他就记在心上,总想着报答。现在他尚对我好,却也只不过是兄弟之情。可那个慕容兰娟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再加上现在这个人,却也死死缠住他不放,她们都是很好的人,到时候真不知何大哥怎么抉择,再说了,他又总那么不愿意附庸权势富贵,只想清清淡淡,洒洒脱脱不为名利所累,连慕容姑娘那样的人都一躲再躲,又更何况是我?……”想到这里,翻来覆去,竟是再也睡不着,直到鸡鸣时分,方才小睡了片刻,待爬起来时,却已是日上三竿了。
待下得楼来,何天香与慧香早已坐在桌前,单等她开饭了。
婷儿不由问慧香:“我起得迟了,你也不叫我?”
慧香却笑道:“我倒是想叫你,只是何大哥说,你昨晚跑了那么多的路,怕是累了,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所以我也只好不叫了。”
婷儿听了,心头不由一热,扭头向何天香看去。
何天香却仔细端祥她的脸:“婷儿,你的眼睛怎么了?”
婷儿一听,连忙伸手一摸,已知是昨夜没睡好,眼圈有些浮肿,口中却道:“没什么,大概是昨夜睡多了,不碍事!”
慧香却在一旁低声叽咕道:“我看八成是昨夜想太多了。”所幸声小,无人听见。
却听婷儿问何天香道:“是不是明天就去梅城?”
何天香却摇头:“梅城至此非一日路程,更何况慧香的脚现下又极不方便,我想我们是不是先在此地留上几天,大家也多休息一下再去梅城也不晚。”
婷儿点点头:“也好。这几天只顾奔忙,各人的衣衫也都脏了,我们待会儿就出去另裁几件儿回来,这些也该换洗换洗了!”
“对!对!”慧香在一旁笑道:“待会儿,你就和何大哥去!”
婷儿却笑道:“你也去!”
“我也去?”慧香吃了一惊:“可我的脚——”
“我办事,身边又几曾少过你?反正时间也多的是,我扶你去。”婷儿下命令道。
待三人回来,婷儿却又大呼小叫的喊困了,也不管两人,把所有的东西推给慧香,便又径直上楼去睡了。
何天香看着婷儿恹恹的背影,不由笑道:“这个总不成是个睡罐子,早上刚睡醒,现在又接上了。”说着也和慧香自上楼去换洗衣服去了。
却说婷儿回到房里,也不脱衣,躺在床上便酣酣睡去。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婷儿突然觉的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脖子上,却也懒得理它,只顾大睡。
不料,那东西初时还好,谁知待了一会儿,见婷儿没有反应,不由也胆大起来,竟无忌惮地在婷儿的脖子上来回爬动。
婷儿困极,初是不理,后来受痒不过,不由伸一只手向脖子后面按去。
按住了,软软的,腻腻的,滑滑的,还热乎乎的,“什么东西!”婷儿猛地睁了眼,嘴巴张的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东西还会动?天哪!婷儿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连忙放了手,颤抖着祷告道:“天哪!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快离开我吧!求求你了!”
不料,她心中如此想,那东西又何从知道?婷儿一松手,它竟哧溜一下,直顺着婷儿的脖子钻到她衣服中去了。
婷儿一呆,接着身子猛地收缩,双手抱住膝盖,一下子便滚到墙角,泪若泉涌:“救命呀——救命呀——”叫声凄厉,触耳惊心。
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何天香第一个撞了进来,紧接着慧香,那中年人,小二还有几个客人也都到了。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婷儿躲在墙角缩成一团,知道并无大事,也都略略放心。
何天香上前,轻轻一推婷儿:“婷儿,怎么回事?”
“有……有东西在里面。”婷儿脸上全是泪,见有人来,胆子也略大了些,却仍不敢稍有所动。
“不要怕在哪里?”何天香不十分明白,进一步问。
“在……在衣服里。”婷儿战战兢兢地道。
慧香一听,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拉开天香,小声道:“我来!”
何天香点点头,退了下来。
慧香上前,在婷儿耳边轻轻问道:“郡主,是不是有东西跑到你衣服里去了?”
婷儿流着泪点点头。
“那——它有没有咬伤你,或者是——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