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天祥既去平江,溃卒四出,为浙西患苦,安吉尤甚。有旨令道隆措置,乃枭其首乱者于市。牛监军遁,范文虎、程鹏飞、管景模俱遗书诱降,道隆焚书斩使。
大兵至临平皋亭山,令间道入援,时水陆皆有屯军,道绝不通,议由太湖经武康、临安县境勤王。即日乘舟出临湖门,泊宋村。郡守赵良淳既缢死。德祐二年正月朔旦,追兵及道隆,江陵亲从军三百人殊死战,矢尽枪槊折,一军尽没。道隆见执舰内,间守者少怠,赴水死,长子载孙亦赴水死。余兵有脱归者言于朝,命赠官赐谥,厚恤其家,立庙安吉,官其子孙。越三日宋亡。
姜才,濠州人。貌短悍。少被掠入河朔,稍长亡归,隶淮南兵中,以善战名,然以来归人不得大官,为通州副都统。时淮多健将,然骁雄无逾才。才知兵,善骑射,抚士卒有恩,至临阵,军律凛凛。其子当战,回白事,才望见以为败也,拔剑驰逐,几杀之。
贾似道出师,才以兵属孙虎臣为先锋,相拒于丁家洲。大军设炮架彀车弩江滨,中流数千艘,旌旗联亘,鼓行而下。才奋兵前接战,锋已交,虎臣遽过其妾所乘舟,众见之,欢曰:“步帅遁矣。”于是诸军皆溃,才亦收兵入扬州。大兵乘胜攻扬州,才为三叠阵逆之三里沟,战有功。又与元帅战扬子桥,日暮兵乱,流矢贯才肩,才拔矢挥刀而前,所向辟易。已而大军筑长围,自扬子桥竟瓜洲,东北跨湾头至黄塘,西北至丁村,务欲以久困之,时德祐元年也。
明年正月,宋亡。二月,五奉使及一阁门宣赞舍人持谢太后诏来谕降,才发弩射却之,复以兵击五奉使于召伯堡,大战而退。未几,瀛国公至瓜洲,才与庭芝泣涕誓将士出夺之。将士皆感泣。乃尽散金帛犒兵,以四万人夜捣瓜洲,战三时,众拥瀛国公避去。才追战至浦子市,夜犹不退。阿术使人招之,才曰:“吾宁死,岂作降将军邪!”四月,才以兵攻湾头栅。五月,复攻之,骑旋泞而止,乃舍骑步战,至四鼓,全师以归。扬食尽,才时出运米真州、高邮以给兵。六月,护饷至马家渡,万户史弼将兵击夺之,才与战达旦,弼几殆,阿术驰兵来援,乃得免去。
庭芝以在围久。召才计事,屏左右,语久之,第闻才厉声云:“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耳。”左右闻之俱汗下。才自是以兵护庭芝第,期与俱死。
七月,益王在福州,以龙神四厢都指挥使、保康军承宣使召才,才与庭芝东至泰州,将入海。阿术以兵追及,围泰州,使使者招之降,才不听。阿术驱扬兵士妻子至城下,会才疽发胁不能战,诸将遂开门降。都统曹安国入才卧内,执之以献。阿术爱其忠勇,欲降而用之,才肆为慢言;阿术责庭芝不降,才曰:“不降者才也。”复愤愤不已,阿术怒,剐之扬州。才临刑,夏贵出其傍,才切齿曰:“若见我宁不愧死邪?”
有洪福者,夏贵家僮也,从贵积劳为镇巢雄江左军统制,镇江北。贵降,福与子大渊、大源、下班祗候彭元亮结贵军复之,加右武大夫、知镇巢。贵既臣附,招福,不听,使其从子往,福斩之。大兵攻城,久不拔,遣贵至城下,好语语福,请单骑入城。福信之,门发而伏兵起,执福父子,屠城中。贵涖杀,大源、大渊谑曰:“法止诛首谋,何至举家为戮?”福叱曰:“以一命报宋朝,何至告人求活邪?”次及福,福大骂数贵不忠,请身南向死,以明不背国也。闻者流涕。
马塈,宕昌人也。一家父叔兄弟皆以忠勇为名将,而塈与其兄堃特显。咸淳中,塈知钦州,徙知邕。邕地接六诏、安南,傍通诸溪峒,抚御少失宜,往往召乱。塈镇抚诸蛮及治关隘,皆有条理,大理不敢越善阐,安南不敢入永平,诸峒皆上帐册,边陲晏然。广西经略李兴上其功,加阁门宣赞舍人。未几,以左武卫将军征入朝。已而宋亡,塈因留静江,总屯戍诸军,护经略司印守城。
至元十四年,平章阿里海牙攻广西。塈发所部及诸峒兵守静江,而自将三千人守严关,凿马坑,断岭道。大兵攻严关不克,乃以偏师入平乐,过临桂,夹攻塈。塈兵败,退保静江。平章使人招降,塈发弩射之。攻三月,塈夜不解甲,前后百余战,城中死伤相籍,讫无降意。城东隅稍卑,大军阳攻西门,以精兵夜决水闸,攻东门,破其外城;塈闭内城城守,又破之。塈率死士巷战,刀伤臂被执,杀之断其首,犹握拳奋起,立逾时始仆。静江破,邕守马成旺及其子都统应麒以城降,独塈部将娄铃辖犹以二百五十人守月城不下。阿里海牙笑曰:“是何足攻。”围之十余日,娄从壁上呼曰:“吾属饥,不能出降,苟赐之食,当听命。”乃遗之牛数头,米数斛。一部将开门取归,复闭壁。大军乘高视之,兵皆分米,炊未熟,生脔牛,啖立尽。鸣角伐鼓,诸将以为出战也,甲以待。娄乃令所部入拥一火炮然之,声如雷霆,震城土皆崩,烟气涨天外,兵多惊死者。火熄入视之,灰烬无遗矣。
密佑,其先密州人,后渡淮居庐州。佑为人刚毅质直,累官至庐州驻札、御前游击中军统领,改权江西路副总管。
咸淳十年,以阁门宣赞舍人为江西都统。是冬,大元丞相伯颜下鄂州,留右丞阿里海牙守之,而将大兵东下。明年二月,朱祀孙遣高世杰取鄂州,阿里海牙以兵逆击,执世杰荆江口,兵尽溃,半入江西。江西制置黄万石招集之,且募宁都、广昌、南剑义兵千余人,尽以属佑。十一月,大兵至隆兴,刘槃兵败,乃婴城自守。万石时移治抚州,将遁,惧佑不从,乃调佑兵援槃,且戒以勿战。未至隆兴,槃已降,都统夏骥率所部兵溃围出。
已而元帅张荣实、吕师夔提兵逼抚州,佑率众逆之进贤坪,兵来呼曰:“降者乎?斗者乎?”佑曰:“斗者也。”麾其兵突战,进至龙马坪,大兵围之数重,矢下如雨。佑告其部曰:“今日死日也,若力战,或有生理。”众咸愤厉。自辰战至日昃,佑面中矢,拔之复战,又身被四矢三枪,众皆死,仅余数十人。佑乃挥双刀斫围南走,前渡桥,马踏板断,遂被执。众见其勇,戒勿杀,舆归隆兴。元帅宋都OA曰:“壮士也。”欲降之,系之月余,终不屈。尝骂万石为卖国小人,使我志不得伸。宋都OA命刘槃、吕师夔坐城楼,引佑楼下,以金符遗之,许以官,佑不受,语侵般、师夔,益不逊。又令佑子说之曰:“父死,子安之?”佑斥曰:“汝行乞于市,第云密都统子,谁不怜汝也。”怡然自解其衣请刑,遂死。观者皆泣下。
张世杰,范阳人。少从张柔戍杞,有罪,遂奔宋,隶淮兵中,无所知名。阮思聪见而奇之,言之吕文德,文德召为小校。累功至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攻安东州,战疾力,与高达援鄂州有功,转十官。寻从贾似道入黄州,战萍草坪,夺还所俘,加环卫官,历知高邮军、安东州。
咸淳四年,大军筑鹿门堡,吕文德请益兵于朝,调世杰与夏贵赴之。及吕文焕以襄阳降,命世杰将五千人守鄂州。世杰以铁絙锁两城,夹以炮弩,其要津皆施杙,设攻具。大军破新城,长驱而下,世杰力战,不得前,遣人招之,不听。丞相伯颜阳攻严山隘,潜自唐港荡舟入汉,东攻鄂,鄂降。
世杰提所部兵入卫,道复饶州,乃入朝。时方危急,征诸将勤王多不至,独世杰来,上下叹异。自和州防御使不数月累加至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兵。遣将四出,取浙西诸郡,复平江、安吉、广德、溧阳诸城,兵势颇振。七月,与刘师勇诸将大出师焦山,令以十舟为方,碇江中,非有号令毋发碇,示以必死。元帅阿术载彀士以火矢攻之,世杰兵乱,无敢发碇,赴江死者万余人。大败,奔圌山。上疏请济师,不报。寻擢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十月,进沿江招讨使,改制置副使、兼知江阴军。已而大军至独松关,召文天祥入卫,以世杰为保康军节度使、知平江。寻亦召入卫,加检校少保。
二年正月,大军迫临安,世杰请移三宫入海,而与天祥合兵背城一战。丞相陈宜中方遣人请和,不可,白太皇太后止之。未几,和议亦沮。兵至皋亭山,世杰乃提兵入定海。石国英遣都统卞彪说之使降,世杰以为彪来从己俱南也,椎牛享之,酒半,彪从容为言,世杰大怒,断其舌,磔之巾子山。
四月,从二王入福州。五月,与宜中奉昰为主,拜签书枢密院事。王世强导大军攻之,世杰乃奉益王入海,而自将陈吊眼、许夫人诸畬兵攻蒲寿庚,不下。十月,元帅唆都将兵来援泉,遂解去。既而唆都遣人招益王,又遣经历孙安甫说世杰,世杰拘安甫军中不遣。招讨刘深攻浅湾,世杰兵败,移王居井澳,深复来攻井澳,世杰战却之,因徒石冈洲。
至元十五年正月,遣将王用攻雷州,用败绩。四月,益王殂,卫王昺立,拜世杰少傅、枢密副使。五月,遣琼州安抚张应科攻雷州,三战皆不利。六月,再决战雷城下,应科死之。世杰以冈洲不可居,徙王新会之崖山。八月,封越国公。发琼州粟以给军。十月,遣凌震、王道夫袭广州,震败绩。
明年,元帅张弘范等兵至崖山,或谓世杰曰:“北兵以舟师塞海口,则我不能进退,盍先据海口。幸而胜,国之福也;不胜,犹可西走。”世杰恐久在海上有离心,动则必散,乃曰:“频年航海,何时已乎?今须与决胜负。”悉焚行朝草市,结大舶千余作水砦,为死守计,人皆危之。已而弘范兵至,据海口,樵汲道绝,兵茹干粮十余日,渴甚,下掬海水饮之,海咸,饮即呕泄,兵大困。世杰率苏刘义、方兴日大战。弘范得世杰甥韩,命以官,使三至招之,世杰历数古忠臣曰:“吾知降,生且富贵,但为主死不移耳。”二月癸未,弘范等攻崖山,世杰败,走卫王舟。大军薄中军,世杰乃断维,以十余舰夺港去。后还收兵崖山,刘自立击败之,降其将方遇龙、叶秀荣、章文秀等四十余人。世杰复欲奉杨太妃求赵氏后而立之,俄飓风坏舟,溺死平章山下。
刘师勇者,庐州人。以战功历环卫官。鲁港师溃,贾似道欲东入海,师勇赞之入扬州图再举,似道然之。时姚訔复常州,似道命师勇以淮兵取吕城,朝廷加师勇和州防御使,助訔守常,而以张彦守吕城,合兵拒大军。战失利,彦马弱,陷淖中见执,吕城失守,常州势益孤。大军置彦城下招降,师勇以大义斥彦,彦惭而退。又遣范文虎来谕,师勇伏弩射走之。常受围数月,援兵绝,有群鸱飞鸣绕城,众恶为不祥,俄而城陷。师勇拔栅,战且行,其弟马堕堑,跃不能出,师勇举手与诀而去。淮军数千人皆斗死。有妇人伏积尸下,窥淮兵六人反背相拄,杀敌十百人乃殪。师勇从二王至海上,见时事不可为,忧愤纵酒卒,葬于鼓山。
陆秀夫,字君实,楚州盐城人。生三岁,其父徙家镇江。稍长,从其乡人孟先生学,孟之徒恒百余,独指秀夫曰:“此非凡儿也。”景定元年,登进士第。李庭芝镇淮南,闻其名,辟置幕中。时天下称得士多者,以淮南为第一,号“小朝廷”。
秀夫才思清丽,一时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静,不苟求人知,每僚吏至阁,宾主交欢,秀夫独敛焉无一语。或时宴集府中,坐尊俎间,矜庄终日,未尝少有希合。至察其事,皆治,庭芝益器之,虽改官不使去己,就幕三迁至主管机宜文字。咸淳十年,庭芝制置淮东,擢参议官。德祐元年,边事急,诸僚属多亡者,惟秀夫数人不去。庭芝上其名,除司农寺丞,累擢至宗正少卿兼权起居舍人。
二年正月,以礼部侍郎使军前请和,不就而反。二王走温州,秀夫与苏刘义追从之,使人召陈宜中、张世杰等皆至,遂相与立益王于福州。进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宜中以秀夫久在兵间,知军务,每事咨访始行,秀夫亦悉心赞之,无不自尽。旋与议宜中不合,宜中使言者劾罢之。张世杰让宜中曰:“此何如时,动以台谏论人?”宜中皇恐,亟召秀夫还。
时君臣播越海滨,庶事疏略,杨太妃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每时节朝会,秀夫俨然正笏立,如治朝,或时在行中,凄然泣下,以朝衣拭泪,衣尽浥,左右无不悲动者。属井澳风,王以惊疾殂,群臣皆欲散去。秀夫曰:“度宗皇帝一子尚在,将焉置之?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数万,天若未欲绝宋,此岂不可为国邪?”乃与众共立卫王。时陈宜中往占城,以与世杰不协,屡召不至。乃以秀夫为左丞相,与世杰共秉政。时世杰驻兵崖山,秀夫外筹军旅,内调工役,凡有所述作,又尽出其手。虽匆遽流离中,犹日书《大学章句》以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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