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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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 第7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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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袭敌营不克,惧诛亡去。金使来,宰相李邦彦语之曰:“用兵乃李纲、姚平仲,非朝廷意。”遂罢纲,以蔡懋代之。太学生陈东等诣阙上书,明纲无罪。军民不期而集者数十万,呼声动地,恚不得报,至杀伤内侍。帝亟召纲,纲入见,泣拜请死。帝亦泣,命纲复为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

始,金人犯城者,蔡懋禁不得辄施矢石,将士积愤,至是,纲下令能杀敌者厚赏,众无不奋跃。金人惧,稍稍引却,且得割三镇诏及亲王为质,乃退师。除纲知枢密院事。纲奏请如澶渊故事,遣兵护送,且戒诸将,可击则击之。乃以兵十万分道并进,将士受命,踊跃以行。先是,金帅粘罕围太原,守将折可求、刘光世军皆败;平阳府义兵亦叛,导金人入南北关,取隆德府,至是,遂攻高平。宰相咎纲尽遣城下兵追敌,恐仓卒无措,急征诸将还。诸将已追及金人于刑、赵间,遽得还师之命,无不扼腕。比纲力争,复追,而将士解体矣。

诏议迎太上皇帝还京。初,徽宗南幸,童贯、高俅等以兵扈从。既行,闻都城受围,乃止东南邮传及勤王之师。道路籍籍,言贯等为变。陈东上书,乞诛蔡京、蔡攸、童贯、朱勉、高俅、卢宗原等。议遣聂山为发运使往图之,纲曰:“使山所图果成,震惊太上,此忧在陛下。万一不果,是数人者,挟太上于东南,求剑南一道,陛下将何以处之?莫若罢山之行,请于太上去此数人,自可不劳而定。”上从其言。

徽宗还次南都,以书问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吴敏、李纲。或虑太上意有不测,纲请行,曰:“此无他,不过欲知朝廷事尔。”纲至,具道皇帝圣孝思慕,欲以天下养之意,请陛下早还京师。徽宗泣数行下,问:“卿顷以何故去?”纲对曰:“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论列水灾,蒙恩宽斧钺之诛,然臣当时所言,以谓天地之变,各以类应,正为今日攻围之兆。夫灾异变故,譬犹一人之身,病在五脏,则发于气色,形于脉息,善医者能知之。所以圣人观变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无危乱之忧。”徽宗称善。又询近日都城攻围守御次第,语渐浃洽。徽宗因及行宫止递角等事,曰:“当时恐金人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纲奏:“方艰危时,两宫隔绝,朝廷应副行宫,亦岂能无不至者,在圣度烛之耳。”且言:“皇帝仁孝,惟恐有一不当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诘问之诏,辄忧惧不食。臣窃譬之,家长出而强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从宜措置。长者但当以其能保田园大计而慰劳之,苟诛及细故,则为子弟者,何所逃其责哉?皇帝传位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攻,为宗社计,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陛上回銮,臣谓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勿问细故可也。”徽宗感悟,出玉带、金鱼、象简赐纲,曰:“行宫人得卿来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且曰:“卿辅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遂书青史,垂名万世。”纲感泣再拜。

纲还,具道太上意。宰执进迎奉太上仪注,耿南仲议欲屏太上左右,车驾乃进。纲言:“如此,是示之以疑也。天下之理,诚与疑、明与暗而已。自诚明而推之,可至于尧、舜;自疑暗而推之,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耿南仲不以尧、舜之道辅陛下,乃暗而多疑。”南仲怫然曰:“臣适见左司谏陈公辅,乃为李纲结士民伏阙者,乞下御史置对。”上愕然。纲曰:“臣与南仲所论,国事也。南仲乃为此言,臣何敢复有所辨?愿以公辅事下吏,臣得乞身待罪。”章十余上,不允。

太上皇帝还,纲迎拜国门。翌日,朝龙德宫,退,复上章恳辞。上手诏谕意曰:“乃者敌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猝,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此岂人力也哉?不悦者造言,致卿不自安,朕深谅卿,不足介怀。巨敌方退,正赖卿协济艰难,宜勉为朕留。”纲不得已就职。上备边御敌八事。

时北兵已去,太上还宫,上下恬然,置边事于不问。纲独以为忧,与同知枢密院事许翰议调防秋之兵。吴敏乞置详议司检详法制,以革弊政,诏以纲为提举官,南仲沮止之。纲奏:“边患方棘,调度不给,宜稍抑冒滥,以足国用。谓如节度使至遥郡刺史,本以待勋臣,今皆以戚里恩泽得之;堂吏转官止于正郎,崇、观间始转至中奉大夫,今宜皆复旧制。”执政揭其奏通衢,以纲得士民心,欲因此离之。会守御司奏补副尉二人,御批有“大臣专权,浸不可长”语。纲奏:“顷得旨给空名告敕,以便宜行事。二人有劳当补官,故具奏闻,乃遵上旨,非专权也。”

时太原围未解,种师中战没,师道病归,南仲曰:“欲援太原,非纲不可。”上以纲为河东、北宣抚使。纲言:“臣书生,实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今使为大帅,恐误国事。”因拜辞,不许。退而移疾,乞致仕,章十余上,不允。台谏言纲不可去朝廷,上以其为大臣游说,斥之。或谓纲曰:“公知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公坚卧不起,谗者益肆,上怒且不测,奈何?”许翰书:“杜邮”二字遗纲,纲皇恐受命。上手书《裴度传》以赐,纲言:“吴元济以区区环蔡之地抗唐室,与金人强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万分之一。然寇攘外患可以扫除,小人在朝,蠹害难去。使朝廷既正,君子道长,则所以捍御外患者,有不难也。”因书裴度论元稹、魏洪简章疏要语以进,上优诏答之。

宣抚司兵仅万二千人,庶事未集,纲乞展行期。御批以为迁延拒命,纲上疏明其所以未可行者,且曰:“陛下前以臣为专权,今以臣为拒命,方遣大帅解重围,而以专权、拒命之人为之,无乃不可乎?愿乞骸骨,解枢管之任。”上趣召数四,曰:“卿为朕巡边,便可还朝。”纲曰:“臣之行,无复还之理。昔范仲淹以参政出抚西边,过郑州,见吕夷简。夷简曰:‘参政岂可复还!’其后果然。今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既行之后,进而死敌,臣之愿也。万一朝廷执议不坚,臣当求去,陛下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上为之感动。及陛辞,言唐恪、聂山之奸,任之不已,后必误国。

进至河阳,望拜诸陵,复上奏曰:“臣总师出巩、洛,望拜陵寝,潸然出涕。恭惟祖宗创业守成,垂二百年,以至陛下。适丁艰难之秋,强敌内侵,中国势弱,此诚陛下尝胆思报,厉精求治之日,愿深考祖宗之法,一一推行之。进君子,退小人,益固邦本,以图中兴,上以慰安九庙之灵,下为亿兆苍生之所依赖,天下幸甚!”

行次怀州,有诏罢减所起兵纲奏曰:“太原之围未解,河东之势甚危,秋高马肥,敌必深入,宗社安危,殆未可知。使防秋之师果能足用,不可保无敌骑渡河之警。况臣出使未几,朝廷尽改前诏,所团结之兵,悉罢减之。今河北、河东日告危急,未有一人一骑以副其求,甫集之兵又皆散遣,臣诚不足以任此。且以军法勒诸路起兵,而以寸纸罢之,臣恐后时有所号召,无复应者矣。”疏上,不报。御批日促解太原之围,而诸将承受御画,事皆专达,宣抚司徒有节制之名。纲上疏,极谏节制不专之弊。

时方议和,诏止纲进兵。未几,徐处仁、吴敏罢相而相唐恪,许翰罢同知枢密院而进聂山、陈过庭、李回等,吴敏复谪置涪州。纲闻之,叹曰:“事无可为者矣!”即上奏丐罢。乃命种师道以同知枢密院事领宣抚司事,召纲赴阙。寻除观文殿学士、知扬州,纲具奏辞免。未几,以纲专主战议,丧师费财,落职提举亳州明道宫,责授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再谪宁江。

金兵再至,上悟和议之非,除纲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纲行次长沙,被命,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未至而都城失守。先是,康王至北军,为金人所惮,求遣肃王代之。至是,康王开大元帅府,承制复纲故官,且贻书曰:“方今生民之命,急于倒垂,谅非不世之才,何以协济事功。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当投袂而起,以副苍生之望。”

高宗即位,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趣赴阙。中丞颜岐奏曰:“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已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罢之。”章五上,上曰:“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岐语塞而退。岐犹遣人封其章示纲,觊以沮其来。上闻纲且至,遣官迎劳,锡宴,趣见于内殿。纲见上,涕泗交集,上为动容。因奏曰:“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胜,中国不悟,一切堕其计中。赖天命未改,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内修外攘,还二圣而抚万邦,责在陛下与宰相。臣自视阙然,不足以副陛下委任之意,乞追寝成命。且臣在道,颜岐尝封示论臣章,谓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如臣愚蠢,但知有赵氏,不知有金人,宜为所恶。然谓臣材不足以任宰相则可,谓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则不可。”因力辞。帝为出范宗尹知舒州。颜岐与祠。纲犹力辞,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久矣,欲使敌国畏服,四方安宁,非相卿不可,卿其勿辞。”纲顿首泣谢,云:

臣愚陋无取,荷陛下知遇,然今日扶颠持危,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臣无左右先容,陛下首加识擢,付以宰柄,顾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孤立寡与,望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得以尽志毕虑,虽死无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说,皆中一时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乾天听,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裔,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治,专以守为策,俟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

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

三日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例程。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

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

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为伪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

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

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

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则朝廷尊。

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着,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

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

翌日,班纲议于朝,惟僭逆、伪命二事留中不出。纲言:

二事乃今日政刑之大者。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敌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正位号,处宫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不得已而后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备论而以《春秋》之法断之。

夫都城之人德邦昌,谓因其立而得生,且免重科金银之扰。元帅府恕邦昌,谓其不待征讨而遣使奉迎。若天下之愤嫉邦昌者,则谓其建号易姓,而奉迎特出于不得已。都城德之,元帅府恕之,私也,天下愤嫉之,公也。《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杀君。今邦昌已僭位号,敌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

刘盆子以汉宗室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臣易君,罪大于盆子,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切置而不问,何以厉天下士大夫之节?

时执政中有论不同者,上乃召黄潜善等语之。潜善主邦昌甚力,上顾吕好问曰:“卿昨在围城中知其故,以为何如?”好问附潜善,持两端,曰:“邦昌僭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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