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逻卒吴清诬奏富民杀人,鞠治无状,有司须清辨,内侍主者不遣。尧俞言:“陛下惜清,恐不复闻外事矣。臣以为不若使付外,暴其是非而行赏罚焉,则事之上闻者皆实,乃所以广视听也。纵而不问,则谗者肆行,民无所措手足,尚欲求治,得乎?”内侍李允恭、朱晦屈法任其子,赵继宠越次管当天章阁,蔡世宁掌内藏,而以珠私示内人。尧俞以为嬖宠恩幸过失,当防之于渐,悉劾之。
时乏国用,言利者争献富国计。尧俞奏曰:“今度支岁用不足,诚不可忽,然欲救其弊,在陛下宜自俭刻,身先天下,无夺农时,勿害商旅,如是可矣。不然,徒欲纷更,为之无益,聚敛者用,则天下殆矣。”
仁宗春秋高,皇嗣未立,尧俞请建宗室之贤,以慰天下望。及英宗为皇子,有司阙供馈,仁宗未知。尧俞言:“陛下既以宗社之重建皇嗣,宜以家人礼,使皇子朝夕侍膳左右,以通慈孝之诚。今礼遇有阙,非所以隆亲亲、重国本也。”于是诏有司供具甚厚。
英宗即位,转殿中侍御史,迁起居舍人。皇太后与英宗同听政,英宗有疾,既平,尧俞上书皇太后,请还政。久之,闻内侍任守忠有谗间语,尧俞谏皇太后曰:“外间物论纷惑,两宫之情未通。臣谓天下之可信者,无大于以天下与人,亦无大于受天下以公,况皇帝以明睿之资,贯通古今,而受人之天下乎?如诛窜谗人,则慈孝之声并隆矣。”于是皇太后还政,逐守忠。尧俞言于英宗曰:“皇太后给事左右之人,宜颇录其勤劳,少加恩惠,上慰母后,下安反侧。且守忠已去,其余不问可也。”
迁右司谏、同知谏院。英宗眷遇尧俞,尝雪中赐对,尧俞自东庑升,英宗倾身东向以待,每奏事退,多目送之。尝问曰:“多士盈庭,孰忠孰邪?”尧俞曰:“大忠大佞,固不可移;中人之性,系上所化。”英宗纳其言。
时英宗初躬庶政,犹谦让任大臣,尧俞言:“大臣之言是,陛下偶以为然而行之可也;审其非矣,从而徇之,则人主之柄安在?愿君臣之际,是是非非,毋相面从。总览众议,无所适莫,则威柄归陛下矣。”尝因论事,英宗曰:“卿何不言蔡襄?”对曰:“若襄有罪,何不自正典刑,安用臣言?”英宗曰:“欲使台谏言,以公议出之。”对曰:“若付之公议,臣但见襄办山陵事有功,不见其罪。臣身为谏官,使臣受旨言事,臣不敢。”
陕西言,近边熟户颇逃失。诏以内侍李若愚等为陕西四路钤辖,专使招纳,岁一入奏事。尧俞言:“此安抚、经略使职也。且若愚等,陛下不信其言,则如不用;言必见从,则边帅之权,移于四人矣。”寻罢之。
大臣建言濮安懿王宜称皇考,尧俞曰:“此于人情礼文,皆大谬戾。”与侍御史吕诲同上十余疏,其言极功。主议者知恟□不可遏,遂易“考”称“亲”。尧俞又言:“‘亲’,非父母而何?亦不可也。夫恩义存亡一也,先帝既以陛下为子,当是时,设濮王尚无恙,陛下得以父名之乎?”又因水灾言:“简宗庙,则水不润下。今以濮王为皇考,于仁宗之庙,简孰甚焉。”
俄命尧俞与赵瞻使契丹,比还,吕诲、吕大防、范纯仁皆以谏濮议罢,复除尧俞侍御史知杂事。尧俞拜疏必求罢去,英宗面留之。尧俞言:“诲等已逐,臣义不当止。”因再拜辞,英宗愕然,曰:“是果不可留也。”遂出知和州。通判杨洙乘间问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为未尝言及御史时事?”尧俞曰:“前日言职也,岂得已哉?今日为郡守,当宣朝廷美意,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阙政,与诽谤何异?”
神宗即位,徙知庐州。熙宁三年,至京师。王安石素与之善,方行新法,谓之曰:“举朝纷纷,俟尹来久矣,将以待制、谏院处君。”尧俞曰:“新法世以为不便,诚如是,当极论之。平生未尝好欺,敢以为告。”安石愠之,但授直昭文馆、权盐铁副仗,俄出为河北转运使,改知江宁府。陛辞,言:“仁庙一室,与艺祖、太宗并为百代不迁之主。”
徙许州、河阳、徐州,再岁六移官,困于道路,知不为时所容,请提举崇福宫。先是,徐人告有谈天文休咎者,尧俞以事未白,不受辞。谈者后伏诛,尧俞坐不即捕,削官职。稍起,监黎阳县仓草场,郡掾行县,尧俞从众出迎尽礼。守为遣他吏代主出纳,尧俞不可,曰:“居其官安得旷其职。”虽寒暑,必日至庾中治事,凡十年。
哲宗立,自知明州召为秘书少监兼侍讲,擢给事中、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奏言:“人才有能有不能,如使臣补阙拾遗以辅盛德,明善正失以平庶政,举直措枉以正大臣,臣虽不才,敢不尽力。若使窥人阴私,抉人细故,则非臣所能,亦非臣之志也。”御史张舜民以言事罢,诏尧俞更举御史,尧俞封还诏书,请留舜民。不听,即以尧俞为吏部侍郎,尧俞不可,遂以龙图阁待制知陈州。未几,复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
前宰相蔡确坐诗诽谤,贬新州,宰执、侍从以下,罢者七八人,御史府为之一空。尧俞曰:“确之党,其尤者固宜逐,其余可以一切置之。”且言:“以陛下盛德,而乃于此不能平?愿听之如蚊虻之过耳,无使有纤微之忤,以奸太和之气。事至,以无心应之,圣人所以养至诚而御遐福也。”
水官李伟议大河可从孙村导之还故道。尧俞言:“河事虽不可隃度,然比遣使按之,皆言非便。而伟又缪悠不肯任责,岂可以遽兴大役。”朝廷遂置伟议。进吏部尚书兼侍读。元佑四年,拜中书侍郎。六年,卒,年六十八。哲宗与太皇太后哭临之,太皇太后语辅臣曰:“傅侍郎清直一节,终始不变,金玉君子也。方倚以相,遽至是乎!”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曰献简。绍圣中,以元佑党人,夺赠谥,著名党籍。后党锢解,下诏褒赠,录其子。
尧俞厚重言寡,遇人不设城府,人自不忍欺。论事君前,略无回隐,退与人言,不复有矜异色。初,自谏官补郡,众疑法令有未安者,必有所不从,尧俞一切遵之,曰:“君子素其位而行,谏官有言责也,为郡知守法而已。”徐前守侵用公钱,尧俞至,为偿之,未足而去。后守移文尧俞使偿入之,考实非尧俞所用,卒不辩。司马光尝谓河南邵雍曰:“清、直、勇之德,人所难兼,吾于钦之见焉。”雍曰:“钦之清而不耀,直而不激,勇而能温,是为难尔。”从孙察,见《忠义传》。
论曰:存、固、瞻、尧俞,初皆善王安石;及其秉政,未尝受所诱饵,与论新法,终不诡随。及元佑区别正邪,其论蔡确诗谤之罪恐为已甚,将启朋党之祸,岂非先知之明乎?他有更张,随事谏止,不少循默。然无矫枉过中之失,故能不亟不徐,进退有道,在元佑诸臣中,身名俱全,亦难矣哉。
342 列传第一百一
梁焘王岩叟郑雍孙永
梁焘,字况之,郓州须城人。父伞吭蓖饫伞⒅笔饭荨l庖陨‘任,为太庙斋郎。举进士中第,编校秘阁书籍,迁集贤校理、通判明州,检详枢密五房文字。
元丰时久旱,上书论时政曰:
陛下日者闵雨,靖惟政事之阙,惕然自责。丁卯发诏,癸酉而雨,是上天顾听陛下之德言,而喜其有及民之意也。当四方仰雨十月之久,民刻于新法,嗷嗷如焦,而京师尤甚,阛阓细民,罔不失职,智愚相视,日有大变之忧。陛下既惠以诏旨,又施之行事,讲除刻文,蠲损缗钱等,一日之间,欢声四起。距诞节三日而膏泽降,是天以雨寿陛下之万年,感圣心于大寤,有以还其仁政也。
然法令乖戾,为毒于民者,所变才能万一。人心之不解,故天意亦未释,而雨不再施。陛下亦以此为戒,而夙夜虑之乎?今陛下之所知者,市易事耳。法之为害,岂特此耶?曰青苗钱也,助役钱也,方田也,保甲也,淤田也。兼是数者,而天下之民被其害。青苗之钱未一及偿,而责以免役;免役之钱未暇入,而重以淤田;淤田方下,而复有方田;方田未息,而迫以保甲。是徒扰百姓,使不得少休于圣泽。其为害之实,虽一有言之者,必以下主吏,主吏妄报以无是,则从而信之,恬不复问,而反坐言者。虽间遣使循行,而苟且宠禄,巧为妄诞,成就其事,至请遍行其法,上下相隐,习以成风。
臣谓天下之患,不患祸乱之不可去,患朋党蔽蒙之俗成,使上不得闻所当闻,故政日以敝,而祸乱卒至也。陛下可不深思其故乎?
疏入,不报。
内侍王中正将兵出疆,干赏不以法。焘争之不得,请外,出知宣州。入辞,神宗曰:“枢臣云卿不肯安职,何也?”对曰:“臣居官五年,非敢不安职,恐不胜任使,故去耳。”神宗曰:“王中正功赏文书,何为独不可?”曰:“中正罔冒侥觊,臣不敢屈法以负陛下。”未几,提点京西刑狱,哲宗立,召为工部郎中,迁太常少卿、右谏议大夫。有请宣仁后御文德殿服衮冕受册者,焘率同列谏,引薛奎谏章献明肃皇后不当以王服见太庙事,宣仁后欣纳。又论市易已废,乞蠲中下户逋负;又乞欠青苗下户,不得令保人备偿。
文彦博议遣刘奉世使夏国,御史张舜民论其不当遣,降通判虢州。焘言:“御史持纪纲之官,得以犯颜正论,况臣下过失,安得畏忌不言哉?今御史敢言大臣者,天下之公议;大臣不快御史者,一夫之私心。罪天下敢言之公议,便一夫不快之私心,非公朝盛事也。”时同论者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王觌、孙升、韩川,凡七人,悉召至都堂,敕谕以“事当权其轻重,故不惜一新进御史,以慰老臣。”焘又言:“若论年龄爵禄,则老臣为重;若论法度纲纪,则老臣为轻。御史者,天子之法官也,不可以大臣鞅鞅而斥去。愿还舜民,以正国体。”章十上,不听。
焘又面责给事中张问不能驳还舜民制命,以为失职。坐诟同列,出为集贤殿修撰、知潞州,辞不拜,曰:“臣本论张舜民不当罢,如以为非,即应用此受斥。今乃得以微罪冒美职,守剧郡,如此则朝廷命令,不能明辨曲直,以好恶示天下矣。”不报。至潞,值岁饥,不待命发常平粟振民。流人闻之,来者不绝,焘处之有条,人不告病。
明年,以左谏议大夫召。甫就道,民攀辕不得行,逾太行,抵河内乃已。既对,上书言:“帝富于春秋,未专宸断;太皇保佑圣主,制政帘帷,奸人易为欺蔽。愿正纲纪,明法度,采用忠言,讲求仁术。”两宫嘉纳焉。
前宰相蔡确作诗怨谤,焘与刘安世交攻之。焘又言:“方今忠于确者,多于忠朝廷之士;敢为奸言者,多于敢正论之人。以此见确之气焰凶赫,根株牵连,贼化害政,为患滋大。”确卒窜新州。焘进御史中丞。邓润甫除吏部尚书,焘论润甫柔佞不立,巧为进取。不听。改权户部尚书,不拜,以龙图阁直学士知郑州。旬日,入权礼部尚书,为翰林学士。
元佑七年,拜尚书右丞,转左丞。蔡京帅蜀,焘曰:“元丰侍从,可用者多;惟京轻险贪愎,不可用。”又与同列议夏国地界,不能合,遂丐去。哲宗遣近臣问所以去意,且令密访人才。焘曰:“信任不笃,言不见听,而询问人才,非臣所敢当也。”使者再至,乃言:“人才可大任者,陛下自知之。但须识别邪正,公天下之善恶,图任旧人中坚正纯厚有人望者,不牵左右好恶之言以移圣意,天下幸甚。”
以疾,罢为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故事,非宰相不除使,遂置同使以宠之。力辞,改知颖昌府。既出京师,哲宗遣中贵谕以复用之旨。绍圣元年,知郓州。朋党论起,哲宗曰:“梁焘每起中正之论,其开陈排击,尽出公议,朕皆记之。”以故最后责,竟以司马光党黜知鄂州。三年,再贬少府监。分司南京。明年,三贬雷州别驾,化州安置。三年卒,年六十四。徙其子于昭州。徽宗立,始得归。
焘自立朝,一以引援人物为意。在鄂作《荐士录》,具载姓名。客或见其书,曰:“公所植桃李,乘时而发,但不向人开耳。”焘笑曰:“焘出入侍从,至位执政,八年之间所荐,用之不尽,负愧多矣。”其好贤乐善如此。
王岩叟,字彦霖,大名清平人。幼时,语未正已知文字。仁宗患词赋致经术不明,初置明经科,岩叟年十八,乡举、省试、廷对皆第一。调栾城簿、泾州推官,甫两月,闻弟丧,弃官归养。
熙宁中,韩琦留守北京,以为贤,辟管勾国子监,又辟管勾安抚司机宜文字,监晋州折博、炼盐务。韩绛代琦,复欲留用。岩叟谢曰:“岩叟,魏公之客,不愿出他门也。”士君子称之。后知定州安喜县,有法吏罢居乡里,导人为讼,岩叟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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