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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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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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样呢?”

“是啊,她这样爱我,也爱你。”娜塔莎忽然涨红了脸,“你还记得,离别之前……她说,要你忘记这一切……她说:我永远爱他,但愿他自由安乐。要知道,真是太妙了,太高尚了!对吗?太高尚了?对吗?”娜塔莎这么严肃而且激动地询问他,由此可见,她从前诉说这番话时她眼睛里噙满着泪水。罗斯托夫陷入沉思了。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收回自己的诺言,”他说,“以后也不会这样做的,索尼娅长得这样美丽,什么样的蠢人想要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不,不,”娜塔莎喊道,“这件事我和她已经谈过了。我们知道你会说出这番话。但是不能这样做,你要明白,假如你要这么说——认为你自己受到诺言的束缚,那么就好像她是存心说出这番话的。由此可见,你毕竟是迫不得已才娶她为妻的,那就完全不像话了。”

罗斯托夫看见,这一切都是他们别具心裁构想出来的。索尼娅昨天就凭她的姿色使他惊倒。今天瞥见她之后,他觉得她更漂亮了。显然她是个狂热地爱他的(对于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年方十六岁的富有迷力的姑娘。干嘛他现在能不爱她,甚至于能不娶她,罗斯托夫这样想,但是……但是……现在还有多少其他乐事和活动啊!“是的,她们构想得多么美妙。”

他思忖了一下,“仍然要做个自由人。”

“啊,太美妙了。”他说,“我们以后再谈吧。啊,看见你我多么高兴!”他补充一句话。

“嗯,你为什么没有在鲍里斯面前变节呢?”哥哥问道。

“这是愚蠢的事啊!”娜塔莎含着笑意喊道,“无论是他,还是什么人,我既不考虑,也不想知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你要怎么样呢?”

“我吗?”娜塔莎再问一遍,幸福的微笑使她容光焕发。

“你看见迪波尔了么?”

“没有。”

“你见过闻名的舞蹈家迪波尔么?那你就没法弄明白。你看,我是这么跳的。”娜塔莎像跳舞那样撩起裙子,把双臂蜷曲成圆形,跑开几步,转过来,身体腾空跃起,两脚互相拍击,踮着脚尖儿走了几步。

“瞧,我不是站住了么?”她说,但是她踮着脚尖站不稳了。“你看我就是这样跳的!我永远不嫁给任何人,我要当个舞蹈家。不过我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罗斯托夫嗓音洪亮地、欢快地哈哈大笑,致使隔壁房里的杰尼索夫忌妒起来,娜塔莎忍耐不住了,于是和他一块放声大笑。

“不,你看妙不妙?”她总是这样说。

“很妙。你已经不愿嫁给鲍里斯吧?”

娜塔莎涨红了脸。

“我不愿意嫁给任何人。当我看见他时,我要对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

“原来是这样!”罗斯托夫说道。

“是呀,这全是废话,”娜塔莎继续说些没意思的话,“怎么,杰尼索夫是个好人吧?”她问道。

“他是个好人。”

“嗯,再见,去穿衣服吧。杰尼索夫,他是个可怕的人?”

“为什么可怕呢?”尼古拉问,“不,瓦西卡是个很好的人。”

“你把他叫做瓦西卡吗?……真奇怪。怎么,他挺好吗?”

“挺好。”

“喂,快点来喝茶。大伙儿一块喝茶。”

娜塔莎就像舞蹈家一样,踮起脚尖儿从房间里走过来,她面露笑容,只有年方十五岁的幸福的少女才是这样笑容可掬的。罗斯托夫在客厅里遇见索尼娅后,他的脸涨得通红了。他不知道怎样对待她。昨天在会面的欢天喜地的第一瞬间他们互相接吻了,但是今天他们觉得这样做是不行的,他觉得母亲、姐妹们,大家都带着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等待他用什么方式对待她。他吻了一下她的手,对她称谓“您”——“索尼娅”。但是他们的目光相遇之后,却互相称谓“你”,目光温存地接吻。她借助目光请求他原谅,因为她敢于通过使者娜塔莎向他提及他的承诺,并且感谢他的眷恋。他也用目光感谢她,因为她同意他所提出的个人自由的建议,并且说,无论情况怎么样,他将永远地爱她,不能不爱她。

“可是这多么古怪,”薇拉选择大家沉默的时刻说,“索尼娅和尼古连卡现在如同陌生人,会面时称呼‘您’。”薇拉的评论有如她所有的评论,都是合乎情理的,可是也正如她的大部分评论一样,大家听来都觉得很不自在,不仅索尼娅、尼古拉和娜塔莎,而且连老伯爵夫人也像个少女一样涨红了脸,因为她害怕儿子去爱索尼娅,会使他失去名门望族的配偶。罗斯托夫感到惊奇的是,杰尼索夫穿着一身新制服,涂了发油,喷了香水,就像上阵似的,穿着得十分考究,他摆出这个样子,在客厅里出现了,他对女士和男子都献殷勤,以致罗斯托夫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有这副样子。

02

尼古拉·罗斯托夫从部队回到莫斯科以后,家里人把他看作是一个最优秀的儿子、英雄和最心爱的尼古卢什卡;亲戚们把他看作是一个可爱的、招人喜欢的、孝敬的青年;熟人们把他看作是一个俊美的骠骑兵中尉、熟练的舞蹈家、莫斯科的最优秀的未婚夫之一。

莫斯科全市的人都是罗斯托夫之家的熟人,今年老伯爵的进款足够开销了,因为他的地产全部重新典当了,所以尼古卢什卡买进了一匹个人享用的走马、一条最时髦的紧腿马裤,这是一种在莫斯科还没有人穿过的式样特殊的马裤,还添置一双最时髦的带有小银马刺的尖头皮靴,他极为愉快地消度时光。罗斯托夫回家了,在他为了适应旧的生活环境而度过一段时光后,他已体验到那种非常惬意的感觉。他仿佛觉得,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因神学考试不及格而感到失望、向加夫里洛借钱偿还马车夫、和索尼娅偷偷地接吻,他回想起这一切,就像回想起时隔多年的久远的儿童时代的往事一般。现在他——一个骠骑兵中尉,身披一件银丝镶边的披肩,佩戴军人的乔治十字勋章,和几个知名的备受尊敬的老猎手一起训练走马。在林荫路上,他有个交往甚笃的女伴、夜晚他常到她家里去。他在阿尔哈罗夫家里举办的舞会上指挥马祖尔卡舞,和卡缅斯基元帅谈及战事,他常到英国俱乐部去,与杰尼索夫给他介绍的那个四十岁的上校交朋友,亲热地以“你”相称。

在莫斯科城,他对国王的热烈的感情稍微减弱了,因为他在这个期间没有看见他的缘故。不过他仍旧常常谈到国君,谈到他对国君的爱戴,他要大家感觉到,他没有把话全部说完,他对国王的热情中尚且存在某种不为尽人所能明了的东西;他由衷地随同当时的莫斯科公众共同体验他们对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皇帝的崇敬之情,莫斯科当时把他称做“天使的化身”。

罗斯托夫在动身回部队以前,在莫斯科的短暂逗留期间,他没有和索尼娅接近,相反地,和她断绝往来了。她长得标致诠言训》:“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敌之道也。”②指宇宙开,而且可爱,很明显,她已经爱上他了,可是他处在风华正茂的年代,看来还有许多事业要完成,没有闲暇去干这种勾当,年轻人害怕拘束,但却珍惜那种从事多项事业所必需的自由。这次他在莫斯科逗留期间,每当想到索尼娅,他总要自言自语地说:“嗳,像这样的姑娘可真多啊,在某个地方还有许多我不熟悉的姑娘呢。只要我愿意,我总来得及谈情说爱,可是现在没有闲功夫了。”此外,他出没于妇女交际场所,有损于他的英勇气概。他装作违反意志的样子,常去妇女交际场所参加舞会。而驾车赛马、英国俱乐部、与杰尼索夫纵酒、赴某地旅行——这倒是另一码事。而这对一个英姿勃勃的骠骑兵来说是很体面的。

三月初,老伯爵伊利亚·安德烈伊奇在英国俱乐部张罗筹办一次欢迎巴格拉季翁公爵的宴会。

伯爵穿一种长罩衫在大厅中踱来踱去,并且吩咐俱乐部的管事人和闻名的英国俱乐部的大厨师费奥克蒂斯特地为迎接巴格拉季翁公爵的宴会备办龙须菜、鲜黄瓜、草莓、小牛肉和鱼。自从俱乐部成立以来,伯爵就是成员和主任。他接受俱乐部的委托,为迎接巴格拉季翁筹办一次盛大的酒会,因为很少有人这样慷慨待客,他竟能举办豪华的宴会,尤其是因为很少有人为举办华筵需要耗费金钱时能够而且愿意掏出腰包。俱乐部的厨师和管事人满面春风,听候伯爵的吩咐,因为他们知道,在任何人手下都不如在他手下筹办一回耗费几千卢布的酒会中更加有利可图了。

“看着点,甲鱼汤里放点儿鸡冠子,鸡冠子,你知道么?”

“这么说来,要三个冷盘?……”厨师问道。

伯爵沉思了片刻。

“要三个……不能少于三个,一盘沙粒子油凉拌菜。”他屈着指头说道……

“那么,吩咐人去买大鲟鱼罗?”管事人问道。

“既然不让价,有什么办法,去买吧。是啊,我的老天爷啊!我本来快要忘记了。瞧,还有一盘冷菜要端上餐桌。哎呀,我的老天爷啊!”他抓住自己的脑袋,心惊胆战起来,“谁给我把花卉运来?米坚卡!啊,米坚卡!米坚卡,你快马加鞭到莫斯科郊外田庄去一趟,”他把脸转向应声走进来的管理员说,“你快马加鞭到莫斯科郊外田庄去,吩咐园丁马克西姆卡,叫他马上派人服劳役。对他说,用毡子把暖房的花统统包好,运到这里来。叫人在礼拜五以前将两百盆花给我送来。”

他又发出了一连串的指示,正走出门,要去伯爵小姐那里休息休息,可是又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他走回去,把管事人和厨师召回,又作出了一些指示。从门口可以听见男人的轻盈的步履声,年轻的伯爵走进来了,他长得漂亮,脸色红润,蓄起一撮黑色的胡髭。显然,莫斯科的安逸的生活使他得到充分的休息和精心的照料。

“啊,我的伙计啊!我简直晕头转向了,”老头子说,他面露微笑,好像在儿子面前有点害臊似的。“你来帮个忙也好!要知道,还得用上大批歌手啊。我有一个乐队,把那些茨冈人叫来,还是怎么样?你们军人兄弟喜欢这事儿。”

“爸爸,说实话,我想,巴格拉季翁公爵在准备申格拉本战役时还没有你们目前这样忙碌哩。”儿子面露笑意,说。

老伯爵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

“既然你会说,你来试试吧。”

厨师露出聪颖而可敬的神情,用细心观察的亲热的目光打量着父亲和儿子。

“啊,费奥克蒂斯特,年轻人是个啥样子?”他说,“居然嘲笑我们自己的兄弟——嘲笑老头子来了。”

“大人,也罢,他们只会痛痛快快地吃,而怎样收拾、怎样摆筵席,他们就不管了。”

“是啊,是啊!”伯爵大声喊道,他抓住儿子的一双手,大声喊道:“你听我说,你落到我手上来了!你立刻驾起双套雪橇,到别祖霍夫那里去走一趟,告诉他,伊利亚·安德烈伊奇派我来向您要些草莓和新鲜菠萝。再也没法向谁弄到这些东西。如果他不在家,就去告诉那几个公爵小姐。你听我说,从那里出来,你就到拉兹古利阿伊去——马车夫伊帕特卡知道怎样走,——你在那里找到茨冈人伊柳什卡,你记得吧,就是那个在奥尔洛夫伯爵家中跳舞的、身穿白色卡萨金服装的人,你把他拖到我这里来。”

“把他和几个茨冈女郎都送到这里来吗?”尼古拉面露微笑,说道。

“嗯,嗯!……”

这时候,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脸上流露着她所固有的、作事过分认真、忧虑不安和基督式的温顺的神情,悄悄地走进屋里来。虽然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每天碰见伯爵穿着一件长罩衫,但是他每次在她面前都觉得十分腼腆,请她原宥他的衣服不像样子。

“伯爵,没关系,亲爱的,”她温顺地合上眼睛时说,“我到别祖霍夫那里去走一趟,”她说,“年轻的伯爵来了,伯爵,我们现在可以从他的暖房里弄到各种花。我也要见见他。他把鲍里斯的一封信寄给我了。谢天谢地,目前鲍里斯正在司令部里供职哩。”

伯爵很高兴,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能承担他的一部分任务,于是他吩咐给她套一辆四轮轿式小马车。

“您告诉别祖霍夫,要他到我这里来。我要把他的名字写在请帖上面。怎么,他跟他老婆一道来吗?”他问道。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翻了翻白眼,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悲痛。

“唉,我的亲人,他很不幸啊。”她说,“如果我们听到的是真情实况,这就太骇人了。当我们为他的幸福而感到非常高兴的时候,我们是否想到有这么一天!这样崇高的天使般纯洁的灵魂,年轻的别祖霍夫啊!是的,我由衷地替他惋惜,我要尽可能地赐予他以安慰。”

“是怎么回事?”罗斯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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