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和时间并未发出指示),总督率领两个师进攻多角堡,并与其他部队进入战斗。
只可能这样理解——不是由于这个复杂的句子含混不清,就是由于总督在执行他所接受的命令时另有企图——他从左方通过波罗底诺向多面堡进攻,而莫朗和弗里昂两师同时正面进攻。
所有这一切以及部署中的其他各点,不曾也不可能执行。总督越过波罗底诺,在科洛恰被打退了,不能再前进了,多面堡没有被莫朗和弗里昂两师占领,只是在战斗结束时才被骑兵攻下(拿破仑大概未料到也未听到)。这么一来,部署中的那些命令没有一项是被执行了的,也不可能被执行。部署中又说,战斗照这样开始后,将按照敌人的行动随时发布命令,因此,好像是在战斗中,拿破仑将发出一切必要的命令;但实际并非如此,也不可能做到,因为在战斗时拿破仑离战场很远,战斗过程他不可能知道(这在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命令没有一项是在战斗中切实可行的。
28
许多史学家说,波罗底诺战役法国人没有打赢是因为拿破仑感冒了,如果他没有感冒,在战斗之前和在战斗期间他的作战命令一定更加有天才,俄国人一定失败,etlafacedumondeeutétéchangée①。一些史学家认为,俄国的缔造是由于一个人的意志——彼得大帝的意志,法国由共和变为帝制,法国的军队开进俄国,也是由于一个人的意志所为——拿破仑的意志,俄国所以强盛,是因为拿破仑在八月二十六日患了重感冒,这些论断在一些史学家看来无疑是合乎逻辑的——
①法语:而世界的面貌也就会改变了。
假如波罗底诺战役的发动与否取决于拿破仑的意志,发出这个或那个命令也取决于他的意志,那么,显然能够影响他表现意志的伤风感冒可能是俄国得救的原因,因此老庄学派以老子、庄子学说为主的道家学派。老子首倡,那个在二十四日忘记给拿破仑防水靴子的侍仆也是俄国的救星了。用这种思路得出的结论是无可怀疑的,正如伏尔泰开玩笑(他自己也不知嘲笑什么)说,巴托洛缪之夜①是由于查理九世肠胃失调引起的,这个结论同样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有人不认为俄国的缔造只凭彼得大帝一个人的意志,法兰西帝国的形成以及它同俄国的战争也不是由于拿破仑一个人的意志,在这些人看来,前面的有关结论不仅是不正确的,不合理的,而且与整个人类的现实生活相矛盾。关于形成历史事件的原因这个问题的另一答案是:这世界事件的过程是上天注定的,它取决于参加这些事件的人们的任意行动的巧合,拿破仑之类的人物对事件过程的影响,不过是表面的,虚假的——
①巴托洛缪之夜指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的前夕,巴黎天主教对于戈诺教徒的大屠杀。
有一种看法乍一看来很奇怪,那就是:巴托洛缪之夜的屠杀事件,虽然发命令的是查理九世,但不是按照他的意志发生的,他不过觉得是他命令这样做的;波罗底诺八万人的大屠杀事件也不是按照拿破仑的意志发生的(虽然开战及战斗中的命令都是他发出的)生物界与无机界以及人类与生物界诸关系。如探讨生命的本,他不过觉得命令是他发布的罢了,——不管这个看法多么奇怪,但是,人的尊严告诉我,我们每一个人,作为一个人来说,纵然不比伟大的拿破仑强,无论如何不会比他差多少,人的尊严叫我们这样看问题,历史的研究也充分肯定了这种看法。
在波罗底诺战役中,拿破仑没有对任何人射击,也没有杀一个人,一切都是士兵做的。由此可见,杀人的不是他。
法国士兵在波罗底诺战役中屠杀俄国士兵,并不是由于拿破仑的命令,而是出于自愿。全部军队:法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波兰人——他们饥肠辘辘、衣衫褴褛、在行军中累得精疲力尽,——看见阻碍他们去莫斯科的军队,他们就感到,levinesttiréetqu’ilfautleboire①。假若拿破仑当时禁止他们和俄国人打仗,他们会把他杀死,然后去打俄国人,因为这是他们必需要做的。
当他们听到拿破仑在命令中晓谕他们,子孙后代会因为他们在莫斯科城下战斗过,有过阵亡和受伤而得到慰藉,他们就高呼:“Vivel’empereur!”②,正像他们一看见小孩用小棒捅地球的画像顺世派(Lokāyata)(cārvāka)音译“路迦耶陀”。又名,就喊:“Vivel’empereur!”一样,也正如他们不论听到什么毫无意义的话就高呼?“Vivel’empereur!”一样。他们除了高呼“Vivel’empereur!”和去打仗,以便在莫斯科以征服者的身份得到食物和休息以外,再没有什么事可做了。由此看来,他们残杀自己的同类并非由于拿破仑的命令——
①法语:瓶塞已打开,就得把酒喝掉。
②法语:皇帝万岁。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发号施令的也不是拿破仑,因为他的战斗部署没有一条是付诸实行的,而且在战斗中间他不知道他前面的情况。因此,那些人互相残杀,并不是按照拿破仑的意志才发生的,而是不以他为转移,按照参加共同行动的几十万人的意志进行的。只不过拿破仑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意志进行的。所以说,拿破仑伤风感冒,并不比一个最小的运输兵伤风感冒具有更大的历史意义。
一些作者又说,由于拿破仑感冒,他的部署和在战斗中的命令不像以前那么好,这完全不正确。正是这一点说明拿破仑八月二十六日的感冒没有什么意义。
此处引述的战斗部署一点也不比先前他打胜仗的所有战斗部署更差,甚至还要好些。那些在战斗中臆想的命令也并不比以前的更差,完全和以前的一样。这些部署和命令之所以好像比以前差,那不过是因为波罗底诺战役是拿破仑第一次败北罢了。不论多么优秀单绝、深思熟虑的部署和命令,只要据此打了败仗,就好像是非常糟的,每一个军事科学家都煞有介事地批评它们,不论多么糟的部署和命令,只要据此打了胜仗,就好像是非常好的,那些严肃认真的学者都撰写卷帙浩繁的书籍论证它的优点。
魏罗特尔拟定的奥斯特利茨战役的部署,就是这类作品的完美典范,但是人们仍然指摘它,指摘它的完美,指摘它过分的烦琐。
拿破仑在波罗底诺战役中完成它作为权力代表者的任务并不比在其他战役中完成得差,甚至更好些。他并没有作出妨碍战斗进行的事情;他倾听比较合理的意见;他没有手忙脚乱,没有自相矛盾,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从战场上逃跑,而是施展了他那巨大的节制能力和作战经验,镇静而庄严地扮演了他那貌似统帅的角色。
29
拿破仑在第二次细心地巡视了前线归来后,说:
“棋盘摆好了,比赛明天就开始。”
他吩咐给他拿潘趣酒①,叫来德波塞,开始和他谈巴黎,谈他打算就Maisondel’empératrice②作某些改革,他对宫廷琐事记得那么清楚,使这位宫廷长官感到惊奇。
他关心琐事,嘲笑德波塞爱旅行的癖好,他随时闲谈,那神气就像一个著名的、自信的、内行的外科医生,他卷起袖子唯物辩证法又称“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关于自然、社会,围上围裙,病人被绑在手术床上:“事情全抓在我的手里和头脑里,它是清楚的,明确的。一着手干起来,谁也比不了我,现在我可以开开玩笑,我愈是谈笑自若,你们就愈有信心,愈镇静,也就愈惊奇于我的天之。”
喝完第二杯潘趣酒,拿破仑觉得明天有一桩严重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就休息去了。
他对面临的事情太操心了,以致无法入睡,而夜里的潮湿更加重了他的感冒。凌晨三点钟,他大声擤着鼻子,走进帐篷的大房间。他问俄国人是否已经撤退,人们回答说,敌人的火光仍在原来的地方。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值日副官走进帐篷。
“Ehbien,Rapp,Croyezvous,quenousferonsdebonnesaffairesaujourd’hui?”③他问副官。
“Sansaucundoute,Sire.”④拉普回答说——
①潘趣酒是一种果汁、香料、酒等混合的甜饮料。
②法语:皇后的内侍官编制。
③法语:喂,拉普,你看咱们今天能打胜吗?
④法语:毫无疑问,陛下。
拿破仑看了看他。
“Vousrappellez-vous,Sire,cequevousm’avezfaitl’honneurdedireàSmolensk?”拉普说,“levinesttirè,ilfautleboire.①”
拿破仑皱起眉头,手支撑着头默默地坐了很久。
“Cettepauvrearmée!”他突然说,“elleabiendiminuéedepuisSmolensk.Lafortuneestunefranchecourtisane,Rapp,jeledisaistoujours,etjemenceal’eprouver.Maislagarde,Rapp,lagardeestintacte?”②他疑惑地说。
“Oui,Sire。”③拉普回答。
拿破仑拿起一片药放进嘴里,看了看表。他不想睡了,离天亮还早;用发命令来消磨时间已经不行了,因为全部命令已经发出,现在正在执行中。
“A-t-ondistribuélesbiscuitsetlerizauxrégimentsdelagarde?”④拿破仑严厉地问。
“Oui,Sire.”——
①法语:您还记得您在斯摩棱斯克对我说过的话吗?瓶塞已经开,就要把酒喝掉。
②法语:可怜的军人!自从斯摩棱斯克战役以来,大大地减少了。命运真是个放荡的女人,拉普。我过去总是这么说,现在开始体验到了。但是近卫军,拉普,近卫军还完整吧?
③法语:是的,陛下。
④法语:面包和米都发给近卫军了吗?
“Maisleriz?”①
拉普回答说,他已经传达了皇帝关于发米的命令,但是拿破仑不满意地摇摇头,好像不相信他的命令已被执行。仆人拿着潘趣酒走进来。拿破仑吩咐给拉普一只杯子,然后默默地一口口饮他那一杯。
“我既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他闻着杯子说。“这场伤风可把我害苦了。他们谈论医学。他们连伤风都治不了,还算什么医学?科维扎尔②给我这些药片,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们能治什么病?什么也治不了。Notrecorpsestunemachineàvivre.Ilestorganisépourcela,c’estsanature;laissez-ylavieàsonaise,qu’elles’ydéfende;ellemêmeelle;feraplusquesivouslaparalysiezenl’enbrantderemedes.Notrecorpsestmeunemontreparfaitequidoitalleruncertaintemps;l’horlogern’apaslafacultédel’ouvrir,ilnepeutlamanierqu’àtaAtonsetlesyeuxbandés.Notrecorpsestunemachineàvivre,voiltout.”③这似乎触及了他喜爱的定义(définitions),他出乎意外地下了一个新定义。“拉普,您知道什么是军事艺术吗?”他问。“这是在一定的时间比敌人强的艺术。Voilàtout.”④
拉普什么也没有回答。
“Demainnousallonsavoiraffaireà
Koutouzoff!”⑤拿破仑说。”等着瞧吧!您记得吧,他在布劳瑙指挥一支军队,一连三个礼拜他都没有骑马去视察工事。等着瞧吧!”——
①法语:可是米呢?
②科维扎尔是拿破仑的御医。
③法语:我们的身体是一架活机器。身体是为了生命而构造的。让生命在④法语:如此而已。
⑤法语:明天我们要和库图佐夫打交道了!
身体里自由自在,别干预它,让它自己保护自己,它处理自身的事,比用药去妨害它要好得多。我们的身体就像钟表,它应当走一定的时间,钟表医不能打开它,只能蒙着眼睛瞎摸来修理它。我们的身体是一架活机器。如此而已。
他看看表。才四点钟。没有睡意,酒也喝完了,无事可做。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两趟,穿上暖和的外衣,戴上帽子,走出了帐篷。夜又黑又潮,刚刚能感觉到的湿露从天上降下来。近处法国近卫军的篝火不太亮,远处沿着俄国的降线篝火透过烟雾闪着亮光。万籁俱静,只清楚地听见法军已经开始进入阵地的沙沙声与脚步声。
拿破仑在收篷前走了走,看看火光,细听一下脚步声,他从一个高个子的卫兵面前走过,这个戴着毛皮帽的卫兵在他的帐篷前站岗,他一看见皇帝就把身子挺得像根黑柱子,拿破仑在他面前站住了。
“你是哪年入伍的?”他问。地对士兵说话时,总是装腔作势,爱用既粗鲁又和气的军人口吻,那个士兵回答了他。
“Ah!undesvieux①你们团里领到米了吗?”——
①法语:啊!是一个老兵了!
“领到了,陛下。”
拿破仑点点头,就走开了。
五点半钟,拿破仑骑着马到舍瓦尔金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