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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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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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向伯爵,严肃地说。

“各种情形都凑在一起了,”伯爵答道,“要给姑娘们购买各式各样的衣服,这儿还有个买主,他要买莫斯科近郊的田庄和住宅。如果您能够开恩,我就要选择个时间到马林斯科耶去一天,把我两个小姑娘交给您照管。”

“好,好,她们在我这儿万无一失。在我这儿就像在监护委员会里一样。她们该去什么地方玩,我就带领她们去,我可以骂骂她们,抚爱抚爱她们。”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说,她一面用她那只粗大的手触动一下她特别宠爱的姑娘和教女娜塔莎的面颊。

第二天早上,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把两个小姐带到伊韦尔小教堂去,后来又把她们带到奥贝尔·夏尔姆太太那里去,她很惧怕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所以她常常亏本向她售出自己的衣服,只是想叫她快点儿离开。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差不多定购了全部嫁妆。她回家后,便把所有的人从房里赶出去,只留下娜塔莎一个人,叫她特别宠爱的姑娘坐在她的安乐椅上。

“啊,我们现在谈谈吧。我祝贺你有个未婚夫。你已经找到一个棒小伙子!我替你高兴,他从小时候我就认识(她比划给她看,离地一俄尺那样高)。”娜塔莎高兴得满面通红。

“我喜欢他,也喜欢他全家人。现在你听着。你要晓得,年老的公爵尼古拉很不想要他儿子娶亲。一个神经质的老人啊!自然,安德烈公爵不是毛孩子,他不过问也能顺利地办成这件事,不过违背家父的旨意进入家门总不太妙。一家人要和睦共处,亲如手足。你是一个聪明人,会应付自如。你要精明能干点,妥善地应付过去。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想到,娜塔莎由于腼腆而默默不语,但在事实上娜塔莎感到非常不愉快:大家干预她爱安德烈公爵这种事,在她看来,这件事与众人的任何事情迥然不同,按照她的观点,谁也不能理解它。她只知道并且爱慕安德烈公爵,他也爱她,最近几天内要来接她。她再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了。

“你要明白,我老早就认识他,我也喜欢你的小姑子玛申卡。小姑子是好争吵的妇女,可是这个小姑子连苍蝇也不会欺侮。她求我让她和你会会面。你明天和你父亲一起到她那里去,你要对她表示亲热,藉以博得欢心,你比她年纪更轻。你的那个人抵达后,你和他妹妹、他父亲都认识了,他们都很喜欢你。对不对呢?这样岂不更妙?”

“那更好。”娜塔莎不乐意地回答。

07

次日,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听从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的劝告,偕同娜塔莎乘车到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那里去了。伯爵怏怏不乐地准备出去访问,他感到害怕。他和老公爵最后一次相会适值征兵时期,当时他未能如数提供民兵,因此老公爵在回答他的宴请时,厉声呵斥他,他对这次会面记忆犹新。娜塔莎穿了一身华丽的连衣裙,她相反地感到心情愉快。“他们是不会不喜欢我的。”她想道,“人人总是疼爱我的。我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一切,因为他是父亲,我心甘情愿地爱他,因为她是妹妹,我也心干情愿地爱她,他们哪能无缘无故地不疼爱我呢!”

他们驶近了弗兹德维仁卡街一幢古旧的阴森森的住宅,走进了外屋。

“啊,祈祷上帝保佑吧,”伯爵有点开玩笑地、有点严肃地说,但是娜塔莎已经发现,她父亲走进接待室时慌张起来,他显得羞怯,低声地问公爵和公爵小姐是不是在家。仆役通报他们到达之后,公爵的仆役们之间出现了一阵慌乱。一名跑去通报的仆役在大厅里被另一名仆役拦阻,他们低声说着什么话。一个丫头跑进了大厅,也着急地说了些什么,提到了公爵小姐。后来有一个怒形于色的老仆役走来禀告罗斯托夫家里人,说公爵不能接见,公爵小姐请他们到她面前去。布里安小姐头一个走出去迎接客人。她分外恭敬地迎接父女二人,领他们去见公爵小姐。公爵小姐脸上泛起了一阵阵红晕,显现出惊惶不安的神色,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跑出去迎接客人,但是她徒然装出一副无拘无束的、待人周到的好客的样子。公爵小姐玛丽亚乍一看来不喜欢娜塔莎。她好像觉得她的装束过分讲究,显得快活而轻浮,很慕虚荣。公爵小姐玛丽亚不知道,在她尚未看见未来的嫂嫂之前,她因为情不自禁地妒嫉她的姿色、年轻和幸福,又因为忌妒她哥哥对她的爱情,所以她已经对她怀有恶意了。除开这种不可克服的反感,公爵小姐玛丽亚这时候还感到激动不安,当仆人通报罗斯托夫家里人来访的这一瞬间、公爵叫喊起来,说他无须乎会见他们,如果公爵小姐玛丽亚愿意的话,就叫她去接见好了,他不允许他们去见他。公爵小姐玛丽亚决定接见罗斯托夫家里人,但是她时刻担心,深怕公爵表现出乖常行为,由于罗斯托夫家里人的来访,他似乎显得非常激动。

“可爱的公爵小姐,您瞧!我给您带来了我的歌手。”伯爵说,一面并脚致礼,一面不安地回头观看,好像他害怕老公爵会走过来克思主义反对天才论,但并不否认天才,它承认人的天赋差,“你们互相认识了,我多么高兴,公爵老是生病,很遗憾,很遗憾。”他还说了几句一般的话,便站起来,“如果允许的话,我把娜塔莎留给您照管一刻钟,我到养狗场安娜·谢苗诺夫娜那里去一趟,离这里很近,只有几步路远,之后我来接她。”伊利亚·安德烈伊奇想出了这套外交手腕,其目的无非是给未来的小姑和嫂嫂留有谈话的余地(后来他把这桩事告诉她女儿),其目的无非是避免碰见他所惧怕的公爵。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女儿,但是娜塔莎明白父亲的恐惧心理和急躁情绪,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为父亲而面红耳赤,因为面红耳赤而愈益气恼,她用她那大胆的挑衅的目光朝公爵小姐瞟了一眼,那目光仿佛是说,她是不害怕任何人的。公爵小姐告诉了伯爵,说她觉得很高兴,并且请他在安娜·谢苗诺夫娜那里多待一阵子,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于是就走了。

尽管公爵小姐玛丽亚希望单独地跟娜塔莎谈谈话,她一面用那焦虑不安的目光投射在布里安小姐身上,但是布里安小姐还是没有从房里出来,她不改变话题,一个劲儿谈莫斯科的娱乐和剧院。娜塔莎的父亲在接待室里心慌意乱,局促不安,而且公爵小姐的腔调听来很不自然,娜塔莎因而感到受了侮辱,她觉得公爵小姐好像开恩似的接见了她。因此,什么都不能使她悦意。她不喜欢公爵小姐玛丽亚。她仿佛觉得她很不好看,既虚伪而冷淡。娜塔莎忽然精神萎靡不振,说话时带着不太客气的腔调,这就使得她和公爵小姐玛丽亚更疏远了。经过五分钟阴郁的虚伪的谈话之后可以听见飞快走来的步履声。公爵小姐玛丽亚的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房门敞开了,公爵戴着一顶白色的睡帽,穿着一件长罩衫走进来了。

“啊,小姐,”他开口说,“小姐,伯爵小姐,……伯爵小姐罗斯托娃,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请您原谅,请原谅……伯爵小姐,我不知道。上帝明鉴,我不知道您光临寒舍,我穿这样的衣裳来看女儿了,请原谅……上帝明鉴,我不知道。”他很不自然地重说一遍,强调“上帝”这个词,那样令人不痛快,以致公爵小姐玛丽亚垂下眼帘站在那儿,既不敢瞧瞧父亲,也不敢瞧瞧娜塔莎。娜塔莎站起来,行屈膝礼,她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办。唯独布里安小姐面露愉快的微笑。

“请您原谅,请原谅!上帝明鉴,我不知道,”老头儿嘟嘟哝哝地说,他从头到脚把娜塔莎打量了一番修圣人之德,外施王者治化之功。魏晋时郭象曾以“内圣”与,然后走出去了。在发生这种情况后,布里安小姐头一个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她开始说到公爵的身体欠佳。娜塔莎和公爵小姐玛丽亚沉默无言地面面相觑,她们沉默无言地面面相觑得越久,不说出她们应该说的话,她们就越发不怀好意地互相猜度。

当伯爵回来以后,娜塔莎在他面前无礼貌地高兴起来,急急忙忙地离开;这时她几乎仇视那个年岁大的、干巴巴的公爵小姐,她会把她弄得狼狈不堪,关于安德烈公爵,她一言不发,和她在一块就这样待上半个钟头了,“要知道,我不会在这个法国女人面前首先谈到他。”娜塔莎想道。与此同时,公爵小姐玛丽亚也为这件事觉得难受。她知道她应该向娜塔莎说些什么话,但是她不能这样做,因为布里安小姐妨碍她,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谈起这桩婚事时心里就那么难受。当伯爵从房里走出去,公爵小姐玛丽亚便迈开疾速的脚步,走到娜塔莎跟前,握住她的一双手,沉重地叹一口气说:“等一等,我要……”娜塔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讥笑什么,她讥笑地瞧着公爵小姐玛丽亚。

“可爱的娜塔莉,”公爵小姐玛丽亚说:“您可知道,我哥哥找到了幸福,我感到高兴……”她停下来了,觉得她在说谎话。娜塔莎发现她停顿一下,猜中了她稍事停顿的原因。

“我想,公爵小姐,现在说这件事很不方便。”娜塔莎说,她表面上尊严而且冷淡,但是她觉得眼泪已涌向喉头。

“我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她刚走出房门,就这么想。

这天他们等候娜塔莎出来吃午饭,等了很久。她坐在自己房里,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她一面擤鼻涕,一面呜咽。索尼娅站在她身旁,吻她的头发。

“娜塔莎,你哭什么?”她说。“你与他们何干?娜塔莎,什么都会过去的。……”

“不,若是你知道,这多么令人气恼……正像我这样……”

“娜塔莎,你别说,要知道你没有过失,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吻吻我吧。”索尼娅说。

娜塔莎抬起头来,吻吻她的女友的嘴唇,把那被泪水沾湿的脸贴在她身上。

“我不能说,我不晓得。谁也没有罪过,”娜塔莎说,“我有过错,但是这一切非常可怕啦。哎,他怎么没有来啊!

……”

她两眼通红地出来用午饭。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知道公爵怎样接待罗斯托夫家里人,她假装没有发觉娜塔莎那种扫兴的脸色,在进午餐的时候她和伯爵与其他客人不停顿地、大声地说笑。

08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弄到了戏票,这天晚上罗斯托夫家里人乘车去看歌剧了。

娜塔莎不想去看歌剧,但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对她分外热情,因此,她不能推辞。当她穿好衣服,走到大厅里去等候父亲时,她照了一下大镜子,看见自己长得标致,十分标致,这更使她感到忧愁,然而这种忧愁与爱的甜蜜和钟情混和在一起了。

“我的天啊,假如此刻他在这里,我决不会像过去那样,蠢头蠢脑,畏缩不前,而是按照新的方式,大大方方地拥抱他,偎依在他怀中,叫他用那双常常看我的探索的、好奇的眼睛来看我,然后叫他笑出声来,像过去那样笑出声来,他那双可爱的眼睛——我是怎样地看他那双眼睛啊!”娜塔莎想道。“我与他父亲和他妹妹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爱他一个人,爱他,爱他,爱他的面庞和一双眼睛,爱他那男性的、天真的微笑,……不过,这时候最好不去想他,不想他,把他忘记,完全忘掉。我经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我立刻要大哭一场。”于是她从镜子旁边走开,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索尼娅怎么能够这样稳定地、这样放心地爱尼古连卡,这样长久地、耐心地等待!”她想了想,望着那个也穿好衣裳、手里拿着折扇走进来的索尼娅,“不,她完全不同。我不能!”

这时娜塔莎觉得自己是如此和善和温柔,她的爱没有得到满足,很少体会到她在爱别人,她现在必需、即刻必需拥抱她心爱的男人,而且把她充满内心的情话说出来,她也听他倾诉爱慕之情。当她在四轮轿式马车上坐在父亲身旁行驶、若有所思地望着冰冻的窗户上闪烁的灯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愈益钟情、愈益忧愁,她已经忘怀,她同谁一道向何行驶。罗斯托夫家的四轮轿式马车碰到了车队,车轮在雪地上缓缓地移动,发出吱吱的响声,驶近戏院门口了。娜塔莎和索尼娅撩起连衣裙,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来,伯爵在几个仆役搀扶下走出来了,他们三个人便从走进戏院的太太、男人和卖广告的人中间步入厢座的走廊。从虚掩着的门后传来一片乐音。

“Nathalie,voscheveux.”①索尼娅低声地说。剧场引座员恭恭敬敬地、急急忙忙地在女士们前面悄悄溜过,打开包厢门。门里的乐音听来更清晰。一排排坐着裸露肩头和臂膀的女士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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