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 第145部分

话音落下，通明似乎信手一挥，冲霄剑划过玄奥的弧度向着荆天所在怒斩而去。

旁观与身临其境往往有着太大的差距，以至于两者的感受根本就不足以相提并论。

荆天之前虽然同样见到了冲霄剑的强大威能，但是当自己成为通明的攻击对象后，这样的感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和深刻。

如此随随便便的一剑挥出，荆天瞬间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泥潭，不仅呼吸困难异常，而且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费力，纵然他调动了全身法力，却依旧是寸步难行。在他的眼中，冲霄殿破败的环境渐渐扭曲，不论是周围的幢幢殿宇建筑还是零落的花草树木，形体都开始变得虚幻和混乱，似乎他已经被隔离在另外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可是却感受到从上方传来令他肝胆俱裂的恐怖剑气，这剑气没有丝毫杂质，也没有丝毫感情，有的只是冲破一切、斩开所有的意志，那是属于冲霄剑特有的意境。

赤红色的剑光降临，映射在荆天的瞳孔中，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了，就算是其他人施以援手，恐怕他也会死在剧烈的碰撞之中，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明悟，这一次死亡，深藏在他体内的苍生鉴恐怕无法像面对鬼神惊时候一样为他重新塑造身躯了，因为这世界上永远没有不付出代价便可以获利的事情，说到底，他不过是苍生鉴一时的宿主罢了，能获得一次新生已经难能可贵，不会再有第二次。

短暂的一瞬间。

荆天看到了花容苍白的纳兰阡陌，见到她不顾一切地向着自己的方向飘身飞来，眉目之间流露出的挣扎和痛苦之色是如此清晰，似乎两人是面对面互相端详一样。

他也看到了通明残破的身躯，以及脸庞上涌出的异样兴奋和潮红，心里却没有仇恨和愤怒，反而生出了怜悯，若是此时此刻他可以叹息，那么他一定会这么做，荆天深信不疑。

君无道没有出手，目光却是凝视着荆天，向着荆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荆天很奇怪，明明只有一瞬间，明明身体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能束手待毙，但是他的意识之中却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可以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色，可以回忆自己的所有的经历。

幼时在山谷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每日与琴为伴，与自然共舞，生活虽然简单乏味，但是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充实着幸福感。十数年前，他走出了山谷，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更是在通玄的引导之下进入了冲霄殿，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现在，他竟然很少有力量来左右自己的命运，似乎永远生活在强者的夹缝之中，直到今日，这一切终将结束。

荆天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他想到了自己姿态淡然的爷爷，不知道此次死亡之后，是不是能够见到他老人家？十数年的别离，他的心中有着想念。

他想到了便宜师父通玄，两人至今只见过几次面，并且事实上没有太多师徒之间的情谊，但是那份呵护的心却让他体会到了异样的温暖，不知师娘是不是依旧在生他的气？只是作为徒弟，却再也没有办法尽自己的孝道了。

他想到了桀骜悍勇的结拜兄长狼邪，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过的很好？遇到强敌就拼命的习惯是不是改掉了？只可惜自己再也见不到狼邪变强的模样。

他还想到了许芷晴、君烟梦以及纳兰阡陌三个与自己有所纠缠的绝色女子，纵然有过种种缘分和交集，但是最终也不过是彼此生命之中的过客而已，而这样的过客，她们以后数百年的生命之中同样会再次出现，不知到了那时，他们是否还会偶尔记起一个叫做荆天的男子？

还有在破碎世界被他救起的金翅大鹏，不知现在是不是恢复了一些实力，但是吃人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太多的好，不仅会是天劫更加厉害，而且会引起大陆上宗门的注意，为自己招来祸患。

还有君无道，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究竟想要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又可以给他什么？曾经答应的三个条件，不仅第三条再也没有机会兑现，而且还有一条成为了可笑的承诺——如今他便要死去了，何来日后成为强者的说法？

剑光及身，荆天没有感觉，他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很怪异，原本的景象变得重叠，伤口处是一片凉意，他的身体从中心部位被斩做两半，左右对称，平静的笑容凝固在两个半边的脸庞上。

这一刻，世界很宁静，似乎从远方传来梵音和哀嚎，筑造起通往不知何处的桥梁，随时有可能熄灭的灵魂之火挣扎了一下，响应着呼唤，被庞大的吸引力拉扯出身躯，可是这呼唤来源于两个方向，让灵魂无所适从。

银灰色的光芒在此时亮了起来，包裹了荆天暗淡的灵魂，在赤红色的剑光之中让他不至于湮灭，苍生鉴的形象显露出来，那是如同一面小小铜镜的存在，表面可印着古琴和鬼爪的图案，而随着苍生鉴的出现，附近数尺的渺小空间扭曲起来，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君无道虽然无法看清其中的状况，但是此时的双眸之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他感受到一种即使是他也要位置颤栗的气息，这气息并不强大，似乎只是出于萌芽时期，或者并没有被释放出来，可却足以让他为之动容。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打消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到了现在，他便越发相信曾经占卜的那一卦上显示的情形，事实上，他这一生，也只能使用如此逆天的方法占卜一卦而已。

通明惨叫一声，从冲霄剑的剑身上冒出澎湃的剑气，将他残缺的身形斩得支离破碎，但是通明毕竟并非常人，稀薄的魔气夹带着他已经异常凝聚的魂魄以飞快的速度向着远方逃逸，而在这个途中竟奇迹一般地没有人出手拦截，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冲霄剑上，以至于在剑气之中忽略了他的气息。

冲霄剑发出万丈光华，夺目耀眼，震人心魄，失去了封印的压制，也挣脱了通明的束缚，它就如同是脱缰野马，展现了自己霸绝的风姿，就算是君无道和磐石两人，也不敢轻易接近其数百米之内。

天尊殿之中原本隐晦的气息似乎苏醒过来，如同洪荒巨兽睁开了眼眸，滔天的强横气息如奔腾的无尽长河一般汹涌流淌，天空之中顷刻间凝聚出滚滚黑云，数百里之内的天空见不到一丝天光，银紫色的雷电在云中游走，逐渐变成紫色，然后变为紫金色，轰隆隆的雷霆声响每一次出现都震动得附近山峰簌簌抖动。

在这样强横的威压之下，就连冲霄剑也收敛了自己的凶威，磐石的面色变得凝重异常。

君无道负手而立，仰头望天讷讷道：“天劫来了……你还真是尽忠职守……”

五十七回　五十春秋匆匆易，曾记当年鼓琴人

北方远离人烟的地方，一片荒凉的山头，到处可以见到裸露的岩石，以及常年在劲风吹拂下早已经有着风化倾向的地貌，树木的枝叶都很尖细，并且数量很少，只能偶尔看到一两颗而已。

此刻已经是秋冬季节，阵阵从西北方吹来的凛冽寒风呼啸着，似乎带着历史的厚重，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种干燥的寒冷，甚至连心也被彻底冻结，尤其是心中原本就有伤心事的人更是如此，悲伤的情绪被进一步渲染，哪怕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只剩下冰冷的沉默。

零星的枯黄草茎在风中摇摆，虽然身姿依旧显出一些坚韧，但是已经到了枯萎的时节，只能等待来年的生机，这一年又一年时光的流逝，一次又一次季节的变化，曾几何时，并不是能够让修为强大者在意的事情。

放眼向着更加向北的方向望去，若是目力足够，可以见到一座座高大的雪山，冰盖已经达到了云层之上，即使不是位于北方也足以凝聚出无数冰雪，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恐怕自从这些冰雪出现在山顶就再也没有融化过，也许，传说之中的万载玄冰可以从其中搜索寻找，那是足以彻底扑灭三昧真火的天地灵物，就算天权强者，也不敢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随意触碰。

雪山与雪山并非连绵一起，山峰之间往往是广大的茫茫冰原，白色和银色的光芒绵延到天边，与蔚蓝色的天空连接，至今没有人知道边缘到底在何方，或者说，知道的人再也无法回来。

越向北，天空中的云朵越见稀少，因为那里的温度实在太低，以至于高空之中刚刚出现水分便会化作冰晶或雪花落下，有时会因此而形成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景色。

五颜六色如同绸带一般的光芒在北方的天空之中抖动，从这一端延伸到那一端，不断往复，却又没有规律，瞬息万变不可捉摸，天高地广，美景如画，若是有雅致的诗人到此，恐怕立时便可以吟出千古名句。

可惜，光是此处山头的温度此刻就已经相当于零下十几度，在向北方行走，温度越来越低，当可以看到这些景色的时候，恐怕周围的温度会低于零下五十度，注定很少有人可以欣赏到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丽景色。（此处的温度一说与现代社会相同，是为了便于理解，荆天所在的世界并没有如此精细的分化）

一名苍白须发尽数在风中抖动的老人仰头喝下混黄的烈酒，酒水从嘴角流出，顺着脖颈钻入衣襟之中，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穿的单薄，仅仅是一件普通的灰布长衫而已，其上还有不少破损和肮脏，露出其中苍老的皮肤，但是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却显得很自如，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在他面前的，是两座坟墓，一座较大较新，一座较小较旧，看起来颇为简陋，但是墓碑却不是是何种材质制成，通体黝黑，其上似乎是用手指勾画出来的苍劲鲜红色字体，边缘竟然是灼烧的痕迹，墓碑附近不仅不冰冷，反而隐隐有一股灼热的气息。

“挚爱亡妻情伊之墓”

“苦命徒儿荆天之墓”

通玄咳嗽了两口，脸上的皱纹蹙在一起，似乎是心情非常不好，顺手就将手中的酒葫芦扔了出去，在半空之中，酒葫芦化作鲜红色的火焰被焚烧成为虚无。

这已经是冲霄殿一战五十年之后的情景。

情伊在数年之前因为大限来临，修为却只能停滞在天权四重天的境界，终于撒手而去，留下通玄一个人在迟暮山孤独生活，而这五十年来每到今天，他就会来到此地默默喝酒，一句话也不说，这一天，正是当初荆天被通明斩杀的时间。

以前有情伊陪在他的身边，但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通玄比情伊年轻一些，但是如今也命不久矣，如今他已经有天权巅峰的修为，并且对至情之道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放眼整片大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与他抗衡，就算是天尊点之中的那些老家伙也未必可以，但是若不能在十数年之内突破到玉衡境界，那么如今的强横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嘿嘿……嘿嘿嘿……五十寒暑匆匆易，是非成败转头空，苍天依旧无边际，可笑蝼蚁尽浮生。”通玄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两座破败的坟墓，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飞去，所过之处红云满天，在皑皑白雪之间是如此刺目和显眼。

此行，若是不能突破到玉衡境界，便埋骨在这无边的寒冷之中吧，通玄的人生，从来都不缺乏孤注一掷的气概。

五十年前，天尊殿的老怪物一见到天刑雷劫的降临，并且雷电的颜色已经成为了紫金色，就立刻施展法术让天尊殿再次逃进了空间裂缝之中，毫无疑问的，他们根本挡不住这样的凶猛劫难，也不知道这一次降临的天劫到底会连续多少天，每天又会有多少雷电降临，他们却根本不愿意尝试。

但是这些老怪物的存在终究让君无道心中忌惮，尽管占了一些优势，但是也知道不要将对方逼急，否则反而得不偿失，如此一来，便率领着在冲霄殿洗劫一番的魔道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在这一场大战之中，虽然万魔谷损失了金无悔这样的强大战力，但是黑魔王却因为观看了惊天大战而有所领悟，在之后的二十年突破进入了天权境界，一时之间风头力压煞魔王和阎魔王，已经渐渐拥有了争夺下一任谷主的强大实力。

当然，在见识到君无道变态的强横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在他依旧是谷主的情况下放肆分毫。

冲霄殿这一次可谓损失惨重，赤殿之主修炼魔道功法，并且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给予了殿中众人很大的打击，很多弟子原本气势凌人的骄傲已经不见踪影，却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耻辱和忧虑，其中尤以赤殿弟子为甚。

明易，也就是如今的赤殿首席弟子更是因此闭关五十年也没有再次出现在人前，有消息称他早已经突破到了天权境界，可是就算如此，对于赤殿的人来说有能代表什么呢？

无非是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