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的图像把被保镖们包围着的玛阿孤立出来。她那修长的大腿跳跃着,乳房在无吊带的胸罩下呼之欲出。两边人群拥挤,而后面长长的一队人马紧随他们崇拜的明星偶像的步子。一个特写镜头展示玛阿的脸,突出的前额、塌鼻子,像土耳其后宫的女奴和兵士那样的突出的眉弓,呼吸自如的嘴……玛阿在奔跑,她那武士般的胆量,日本漫画化的美丽。街道上兴高采烈,一片沸腾。记者们和评论家们气喘吁吁,努力跟她的飞舞的肩膀并驾齐驱。玛阿在笑。我呢,上气不接下气,唇焦口燥,精疲力竭,终于赶不上趟了,渐渐落在一群有劲和有节奏的青少年的后面,姑娘们和小伙子们肩并肩地紧拴在一起。我看见他们一片光闪闪的黑发,仿佛日本全部生命的聚焦,历代诸王祖传的民族妄自尊大都凝聚在这头发的雄赳赳的黑色中,凝聚在这乌黑发亮的头盔和浓密的长发珠宝饰物中了。这是具有磁性的黑色在飞舞,我真想摸摸这些头发,紧紧抓住它,溶化在这些翻飞的黑波浪里,沐浴在这闪闪发光的黑色英雄主义史诗的大河中。那儿,更高处,在已够不着的地方,我看见玛阿戴着黑色能量的王冠。奔泻翻涌的黑波浪将她托起,如大海涨潮般推她向前。我停留在人行道上,在招牌、缩写名字和表意文字下面……但不管他们怎么奔跑,怎么心醉神迷,这狂欢的场面都是由我策动的。是我,是我的头脑,发动了这场头发攻势,推动玛阿的舞蹈的。她这黑色慧星,在亚洲青年的欢腾中,在高耸的宝塔之间成为一轮明月:满月。他们那活力充溢的乌金般头发……不朽的风神之发啊!
两天以后,东京发生暴乱,极端主义的大学生发动了大规模游行。新闻媒体报道了这些左派分子小集团的消息。事态发展越来越离谱了,东京成了激进分子的场所。这个人口密集而喧闹的大都市被那些大小公司、银行、教育机构、社团组织按严格的等级划分成棋盘格,一经闹事,就如地震,使满盘棋皆乱,不可收拾。
玛阿和我凝视着电视里播放的战斗场面。一边是披甲戴盔的警察,头盔一直扣到脖颈子上,使他们像个武士,比武士还更警惕、灵活,在伺机和迅速出击时带着一股野蛮劲儿……他们形成一罗马式龟甲形掩蔽阵(古罗马士兵进攻时高举盾牌形成的阵势),连成一黑色金属网状结构,这是一个武装警察的大方阵,装备了警棍、盾牌与催泪弹发射枪。另一边,跟他们面对面的是造反的大学生,组成一对称的进攻者的网状结构,互相配合得很好。他们穿着白衬衣,额上系着白色或红色的带子,上面刺着战斗口号,脸上系着条方巾,捂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敌人。两个阵营——黑色方阵和白色带着红色记号的方阵,两个顽强的紧密团结的网状结构,互相对峙,互相较量,前进和后退……玛阿和我觉得他们似乎商量好了,在演歌剧。我们似乎目睹某种舞蹈动作设计,由一个无形的但十分专横的大师指导。在法国,同样的冲突会招致瞎叫喊和殴斗的无政府主义混乱。可是这儿是一切服从力量和智慧的严密战斗,是鞘翅目昆虫的战争,是神圣的、团结一致的、寸步不让的战争。突然,警察发动一次袭击,金属触角猛的伸向四面八方。于是造反力量也排成防御障碍,一种愤怒的白色衬衣堡垒,抵抗攻击。我们看到所有额头扎的带子一般齐,组成一个愤怒的、留下红色伤痕的额头阵线。催泪弹爆炸了。石块纷纷打在盾牌上。突然,大学生队伍里伸出铁棍,朝警察一通乱打。警察一下子在黑色盾牌掩护下消失了。可是这个黑色表面不久就破裂了,现在轮到警察们从方阵中跳起来扔手榴弹,战场上硝烟弥漫。
玛阿抑制不住高声说道:
“很明显这就是日本,真正的日本,铁幕底下的日本,野心勃勃的日本,欣赏暴力但十分巧妙不外露的日本。他们在跳舞!他们在跳舞!人家还以为他们排练过的呢。他们组织得那么好,在混乱中有节奏地跳……”
我看着她看电视。我觉得玛阿的发火也有点像动刀动枪的战斗:铁棍挥舞,石块乱扔;盾牌竖起,僻啪作响;额上的带子始终呈剑拔弩张的弧形。这一写有口号的洁白布圈饰物显示着战斗的实质,显示着战斗的顽强性。他们面对警察,已置个人于度外,但存在群体观念,这观念把用力支撑的额头方阵联成了一体。这是一种信息化的部族芭蕾……
玛阿因此而胸部剧烈起伏。我看到这场景引得她不安和激动,而且气鼓鼓的。
第二天,一家电视台来采访她。谈话在索比公司的大楼里进行。这儿是世界宣传工具、战争和大公司演出的操纵机构。
“显然,您似乎在伦敦引起过暴力,在东京也如此……”
“这当然是个巧合。”
那个电视台的家伙很活泼,彬彬有礼。他有礼貌地强调:
“您对极端主义分子小组有什么看法?”
“我喜欢极端,”玛阿脱口而出,“比我强,战斗得很漂亮,不屈从于权势、国家武装……多么激烈的比武啊!”
于是,新闻界大哗,谴责这种盲目的得意和不负责任。可是玛阿受某种潜在意向的驱使,狂躁起来,她再次煽起这些太受约束的青年们的所有渴望。然而,勒普蒂教训她,日本不是伦敦。那些左倾分子、过时的革命家不同于朋克、无赖、黑人,应审慎地对待这儿的事情。勒普蒂的不赞同倒是件新鲜事。他突然不再讽刺挖苦。过去他一直倾向于支持玛阿的随心所欲,把这转化成对他有利的因素。现在他如此反应是否证实了璐所暗示的事情?勒普蒂不牢靠了,有失去在索比公司的地位的危险。这促使我们要谨慎行事,要有更为明智的策略……我避免赞同玛阿。只有让索比公司对我们放松,我们的合同才能履行。这样就不会打官司,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公司也不用为我们的自由付出代价。需要时,公司可对玛阿捏造一个风俗习惯的事件,某个协商好的丑闻。我将不对任何圈套让步。日本是个大转折,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准备出击。勒普蒂应该被打垮,因为他变成了侵略者,他想收编我们,使我们在他的软件和硬件的混乱中完蛋。索比和菲尔斯都别想让我们完蛋,这是我的宗旨。我的办法是绕过他们的决斗,并声东击西,坚守不同的计划。我们是另一伙的,玛阿就是相异性。这就是我的日本誓言,我的珍珠港。
玛阿穿着长裤和白色丝绸的无袖衣服听我说,她自己的一杯可乐月几乎未沾唇,默不作声。我知道我通过无意识本身,用她不知道的秘密掌握了她。她猜测到但不明白这秘密的力量。这是最强有力的纽带。勒普蒂和索比公司对她毫无办法。我却看见她第一次在最初的阳光下吼叫。我当时又惊又怕,双眼圆睁。我有这一有利条件,有这一对她的优先权。我通过这死亡和太阳的束缚操纵她。我欺骗她,好像她就是在夏天的人行道上出生的。我捧红了她,她是通过我而产生的。她是我不为人知的行为的女儿。我们就如这座满月桥的中心形象。玛阿画桥的一半,明亮的半圆;但要有反映这半圆的部分——桥的全部影子,而这反映的部分就是我,没有我M,满月就不成其为满月了。
玛阿突然向我挑衅。她告诉我,莫瑟威尔在日本,他甚至比我们先到!索比公司的一个司机带我们到城里到处逛。车子开上一条高速公路,公路的曲线跟另一条极相似的路会合。我又看见一条条碎石路通向台风吹刮的林立的高层建筑,通向空中铁轨、高架桥、无数的建筑物,其流线型结构在地震中舞蹈。在太阳照射的水气中,我们瞥见远处老街区一簇簇的木头小房。汽车风驰电掣,带我们飞越城市,这种方式使我感到十分惬意。我喝了米酒,有些晕晕乎乎,我试图把手伸到她裙子底下,摸她那线条优美的大腿……这时,她打击我道:
“今晚我跟马尔科姆·莫瑟威尔有约会。”
这魔鬼打哪儿钻出来的?他破坏了我的兴致。这姓名里夹杂着三个M:我、玛阿、马尔科姆·莫瑟威尔……不,四个M!第三个和第四个M遮住了视野,破坏未来。马尔科姆总是一再出现,他追捕我。我不相信他不出席这个精神病学大会,他在城里,他住在一家著名的茶馆旁边,这是玛阿暗怀敬意地告诉我的。仿佛这家茶馆有什么奥妙似的,真是装腔作势。马尔科姆嘲弄我,他占有了玛阿的心,这太可怕了。他嗅到了不知什么消息,可能他猜到……她大概什么都对他说。他不会对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可能重新编排了我们的故事,从最初开始,从我在街心公园遇见玛阿开始。美丽的她正安静地读着这个故事。
是对马尔科姆·莫瑟威尔进行调查的时候了。我把这任务交给一些精明的专职人员。我必须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哪儿出生,知道他的父母,他的童年和青少年,他的事端和危机,第一次爱情,他的思想和倾向。我要了解他的朋友们和情妇的姓名,他的医学研究成果,他在精神分析学中的身份地位。我需要了解他到法国的时间,以及把我所设计的完满的一套系统打乱、把他那令人讨厌的目光投向我的自卫的原因。
他竟敢向我挑衅,就在此地,在东京!他犯下了弥天大罪。这不可能是个偶然,而是存心要跟踪我,排挤我。他住在东京的老区,睡在榻榻米上,沉醉于飘浮的世界……幌子!那么为什么不假装隐居到一座禅寺里去?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到光的和谐,从七情六欲到四大皆空,没错!这是不是他们那可笑的大会的论题?
我知道玛阿跟他接上了头。不用侦察她,我也知道她许多事。我有我的中继站,但总是有漏掉反馈的时候。在她开始读那个哲学家的那本关于马克思的书时,我警觉起来了。这个不可触知的全球网的故事使我感到背后挨了一刀。这一所谓的知识分子抵抗运动既无主义也无科学的推理。在我眼里,根本站不住脚!他们搬弄原则,而这些原则始终被比他们所揭发的制度还要糟糕的制度收回,对,这有异端嫌疑。我寻思这个马尔科姆·莫瑟威尔可能恰恰就是在背后煽动玛阿的人,操纵她的人,使玛阿思想被动的人。她阅读的那本书是他塞给她的吧?
等我们在日本的事一料理完,我就要管管这个马尔科姆·莫瑟威尔。我要分析分析他,我一定会发现他的缺点。这时我就猛烈冲进这个缺口,使他放手。我会感觉到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他的肌肉和力量松弛,我要看到他的失败、消亡。
第39章
马姆特逃跑了,这可恶的畜生确实跑掉了。在孔雀被拔去一半的毛、被掐得半死之后,它逃之夭夭了。K体育场里一片慌乱骚动。我正在舞台上排练。到处是电缆,来来往往的人、命令和调节装置,惯常的嘈杂声。舞台监督在发火。我的日本新扩音器在不该响的时候突然响起来,被我的音响工程师排除了……多特、马姆特、洛尔和玛雷尔进行日常的训练。那只大雄狒狒攀登礼仪的柱子。马姆特等着轮到它。阿尔罗控制着电项圈。阿蒂尔叫他,让他离开舞台两分钟。于是,马姆特毫不犹豫地逃跑了。我看见它逃跑,但我不说。我暗自笑自己,一瞬间我想着:“马姆特,走吧!别把他们放在眼里。使他们吃瘪,让他们大家服输。”当阿尔罗得知逃跑之事,已为时太晚,无法使他那厉害的操纵杆发挥作用。马姆特因为距离和障碍物的关系,受到保护。我们再也看不见它了。全组人立即投入追捕狒狒的工作,但方向不对头,他们向满月桥、幸福庙那边跑去,因为那儿是块绿色的空旷地。真是异想天开!实际上,马姆特是回到笼子那边去了,它拉开门栓,打开门,抱走了卡尔曼的孤儿希普。等到大家知道马姆特带走了小狒狒,已经来不及了。笼子门开着,小狒狒没有了。阿尔罗把多特和它的小妾们领回它们的住所。我独自在栅栏四周呆了几分钟,我看见多特开始轮番爬到洛尔和玛雷尔身上。我对狒狒们毫不了解,这究竟是不是风流献媚的时候?霍普退在一边,小声叫着,两手抱着脑袋,鼻子冲地,歇斯底里地跺着脚。这些狒狒使我毛骨悚然。马姆特逃得对。这是逃跑的年头。我已在想象它卷入乱成一团的人口稠密区,马姆特在寻找去老区和上面吊着花的木头房子的路,这迷宫般的小胡同到处是拉门和躲藏处。除非生活在树上的狒狒又找到它的第一本能,选择爬到塔的最高处去的道路。但这样,它可能会带着小希普被摄制影片,成为未发表过的新版本。
尽管如此,寻找工作还是耗去了三个多小时!小组里的人终于决定开会好好考虑,而不再去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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