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留有余地,刘丫头偷跑下山时语焉不详地跟他说了几句,他怕静渊有可能是七七的亲戚或是有甚复杂的瓜葛,如今见他们三个人安然下山,七七双眼红肿,静渊面色颓唐,更加确定。
他的眼睛看着七七,就等她一个示意。
七七轻声道:“四哥,他是宝宝的爹。”
刘麻子和小武都低低的惊呼一声,赵四爷愣了好半晌,老夏倒是说了句:“这么一说,眉目间是有些相似”
她不打算欺瞒别人,更无意图要去欺骗女儿和自己。世间有多少相逢与相遇,他们的重逢,是这么小的几率,已经发生,那便坦荡地接受。女儿已经在她的怀抱里,她便觉得世间已无什么再让她害怕的了。
一路走来,她和他都没有再说话,山路上逢了一场阵雨,她差一点滑倒,他赶紧把她们扶住。
“七七”他叫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的手放在她的苗条的腰上,再也不想拿开。她侧过头看他,七年不见,他变了好多。她印象中的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文采飞扬,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她最爱把手指插入他那乌黑的头发里,可如今,她竟然看到他的发丝里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白发,像雨丝映着阳光。他额间的一道细纹,如今更深了。
他还是那么英俊,可是他却老了,他还不到三十岁。
可是她呢,她不也老了吗?
他目光中热烈的关切与爱投入了她的心湖,却只是在里面激起了一声叹息。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七章 清辉重借(1)
第四十七章 清辉重借(1)
七七对赵四爷道:“我先回家给宝宝洗一洗,你们不用担心。”神色镇定,目光从容。
赵四爷点点头,对小武道:“你去送他们下山,帮着劈柴烧火。”
静渊走过他,轻声道:“赵四爷,谢……谢谢你照顾她们母女。”
赵四爷极是冷淡:“这是我跟她们娘儿俩的事情,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静渊眼中闪闪发光,太阳穴青筋微微一动,侧过头去。
赵四爷见宝宝大大地睁着眼睛,下巴搭在母亲肩上,小手无力耷拉着。走过去轻轻摸摸她的脸蛋:“宝宝,听妈**话,不要任性哭闹。”
宝宝眼睛眨了眨。
“干爹给你捉松鼠玩,好不好?”他微笑道。
宝宝眼睛亮了,这才点点头。
“你要乖乖的才行。”他拍拍她的小肩膀,看了一眼静渊,让出一条道来。
水烧好了,小武给七七舀到盆子里,轻声说:“阿姐,我……我就在柴房里,有什么事情你就叫。”
“小武,谢谢你。”她柔声道。她自来温柔贞静,小武见到她春水般平静的眼波,有些讶异:“你……你躲了这么久,现在不怕吗?”
她摇头道:“不怕。”端着盆子出了柴房。
“妈妈”宝宝欢叫一声,眼睛陡然一亮,把腿上放着的玩具往床上一放,便要往地上跳。
“坐好”七七秀眉微蹙,宝宝就怕妈妈生气,小脚晃了晃,不敢动了。
她把盆子放到床边地上,蹲了下来,握住宝宝的小脚,用右手沾湿热水,给女儿搓洗脚上的泥。
“七七,”静渊忍不住道,她回过头看他,目光明澈平静,他走过去,也蹲下来。
他看到她搭在女儿膝上的左手,和握着女儿小脚的右手,那是记忆中那双纤纤柔荑,她第一次到盐店街,在玉澜堂外的灯笼下,他就爱上了那双手,美得如玉雕一样,十指纤纤,指节上有可爱的小圆涡。可如今,这双美丽的手已经密布伤痕,旧的伤疤和新的伤疤交错着,左手食指上被柴刀砍出的伤疤,像一根尖利的刺狠狠扎向了他的心。他垂下了头,轻声道:“你的手有伤,我来,我来给宝宝洗。”
“不要”宝宝大声道,双手抱住母亲的脖子,倔强地看着静渊。
他蹙眉道:“宝宝,妈**手受伤了,听话,让爹爹给你洗脚。”
“你不是我爹爹”宝宝头一扬,“你是小dd的爹爹你骗我,你骗我去山上,你欺负我妈妈”
静渊胸口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看着七七的柔美的侧脸,这张脸也在瞬间变得雪白。
她轻咬了下嘴唇,道:“宝宝,你把妈妈勒得喘不过气了。”
宝宝稍微松了松手臂,七七对静渊道:“请你让一让。”他颓然地让过一旁,看着她用温柔的手,轻轻给女儿洗脚,水花轻柔,回响在他耳中,却如敲响丧钟般绝望。
她给宝宝洗了脚,起身从床下拖出一个小木箱,取了件干净衣服给宝宝把身上衣服换了,给她顺顺头发,轻声道:“去找你武哥哥,让他给你打水洗脸。”躬下身,给宝宝穿上干净的小鞋子。
“哦。”宝宝答应了,跳下床,迈着小脚走到门口,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母亲和蹲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静渊。
“快去,洗了脸去陪陪你的兔儿。”七七道。
“妈妈,”宝宝问,“你不杀我的兔儿的,对不对?”
七七直起身子,将一缕秀发别在耳后,微笑着点点头,宝宝大喜,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七七转过身,想去收拾床上宝宝换下来的破衣服,静渊蹭地站起,将她拦腰搂住。
他起身太快,只觉一股血流冲上脑门,眼睛不由得一黑,不由得晃了两晃,他身材本来就高大,七七一挣,毕竟力气太小,他又用力太猛,两个人斜斜地就往一边倒去,他摇摇头,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慌忙定神,伸出一只手扶住床的蚊帐支架,刚一站定,生怕她要挣脱,连忙又拿双手将她圈住。
“够了,七七够了”他颤声道,用力箍紧她,“你对我的惩罚已经够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们。”
“我不要你的补偿。”她轻声道。
她当初离开,是她自己的愿望,他并没有亏欠她什么。
“静渊,我们离婚吧。”她听着他热烈的心跳,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你娶了锦蓉,又有了儿子,我爹跟你又有那么多恩怨,我们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带着孩子过得安宁。”
“不”他的脸变得狰狞起来,“你做梦孟至衡,你做梦”他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她痛得额头冒汗,可她的双眼中却没有一丝畏'TXT小说下载:。。'惧,只是用那清净的、淡然的眼神看着他。
他逼近她的脸庞,咬牙切齿地道:“锦蓉母子,我自有我的方式去与她们相处,孟家和林家的恩怨,我也有能力光明正大地去解决,不会牵扯到你们母女分毫如今你带着我的女儿,住在这破房子里,这算什么安宁日子?我既然已经知道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还让你们留在这里?”
“不,”她试图挣脱,他却更加用力,“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她”她冷冷地注视着他,“你们家从来就没有想过让我给你生孩子你现在也大可以当她不存在。”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不由得松动,她急忙挣脱。
他的眼光闪过一丝灰心和黯然,他无力地道:“七七,我承认,当初我们家对不起你,七年前我就已经很后悔,我有我的苦衷,你应该知道。”
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着距离,“我知道,所以我不怪你,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七年作为和你谈判的筹码。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跟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她的脸庞温润有光,他却心碎的发现,这份光芒已经不再是为他而闪耀。
她甚至似乎试图说服他:“静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宝宝就是我的一切,我跟她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他哼了一声,语气尖利无比,“连一顿像样的饭也吃不起,叫过得好?连六块钱的玩具都买不起,连上学的钱都要别人施舍,这算过得好?你有没有想过,她去了学堂,别人问起她的父亲她会怎么说?她当了六年多的野种了,你要让她当一辈子吗?”
“啪”她气血上涌,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他头微微一侧,黝黑的眼珠闪闪发光,苦笑道:“如果能让你解气,你尽可以再打,若不是当年我那一巴掌,我们俩也不至于此。”
转过头凝视着她,目光如一把刻刀:“七七,你不要太高估你自己的能力,宝宝要上学,她要一个完整的家,她需要一个父亲,她要过得有尊严、要被人看得起现在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可她总会长大。明明可以过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你却把她带到这么一个地方遭罪,你别让她将来长大了怨恨你。”
她身子微微一颤,轻轻咬着嘴唇,眼中射出倔强的光芒。
他轻轻叹口气,心中却渐渐冷静,他认为自己已经慢慢占据上风,可以控制她的思想,嘴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来,这笑意一闪而过,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当然知道他在激她,他还是老样子,所有的行为语言,无不经过精密的算计,可她也清楚,他的话,结结实实击中了她的软肋。
原本以为带大一个孩子,只要能给她吃穿,全心爱护便好了,可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也一天天清醒,不,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尊严,她以为带着孩子走了,不让人将她们作为利用与争斗的工具,这便是尊严。
可是尊严敌得过生活的艰辛吗?
坚持了七年,苦苦撑了七年,那尊严早就已经成了挂在自己记忆的画廊中一幅名贵的奢侈品,只能看一看而已。
是的,她以为会让自己和孩子有尊严。可是她失败了。
当宝宝一次次问她爹爹是谁的时候,当宝宝生病嚷着想要吃鱼的时候,当宝宝白白的小手搭在杂货店的柜台上、踮起脚渴望地看着那些她母亲买不起的玩具的时候,当她忍着伤痛答应给赵家做衣服、只为了能心安理得拿赵四爷的钱为宝宝攒学费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一次次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记得头年夏天,她抱着宝宝,坐着小武的骡车去县城赶场。
没有人再认识她,没有人再寻找她,她只是一个衣着寒酸的乡下妇人。
战乱平息,璧山县城也渐渐繁华起来,一户陕西人新开了一家百货店,电灯照得那么亮,口红密刷刷排成一排,美丽的丝巾折成翩翩的蝴蝶,搪瓷的漱口杯和面盆宛如牙雕,一个个洋娃娃,端端地坐在丝绸铺的垫子上,宝宝在她耳边轻声惊叫着:“妈妈,你看,你看那个娃娃”
她的小手指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穿着美丽的白色连衣裙。
七七的脚步立时就想从那橱窗前挪开,可是宝宝不让她走:“妈妈,我不买,我就看看,我再看看”
宝宝心疼妈妈,可又实在喜(…提供下载)欢那个洋娃娃,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
而她,目光却酸涩地投到一条真丝的小女孩连衣裙上,那条裙子穿在老板那个胖胖的女儿身上,她微微一扭动身子,裙摆就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整个璧山县,就只有这个小女孩才穿着这么一条连衣裙。
七七紧紧抱着宝宝,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尊严,在她心中竟然不值这一条连衣裙的价钱她当时甚至心想,如果静渊突然出现,她会毫不犹疑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宝宝是你的女儿,你给她买一条连衣裙吧要真丝的
前尘翻涌,她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胸口紧接着一紧,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八章 清辉重借(2)
第四十八章 清辉重借(2)
那一次雪地分娩,她最终还是落下了病。
静渊颤声问:“你……你什么时候生病的?”
她咳了好一阵方渐渐停了下来,喘了喘,道:“生孩子的时候就得了,偶尔发作一下,没什么。”
他却双目赤红,口中迸出一声怒吼:“你怎么不死你要受这番罪,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他声音嘶哑,“你凭什么让你自己这么苦,让我的女儿这么苦?”
她无力辩驳,愣愣地站着,终于支撑不住,呜咽了一声,慌忙伸手把嘴捂住,可眼泪却像溃决的江水,滔滔地从眼中流下,她抬起手去拭,可滚烫的泪水却漫过她纤细的手指滚滚落下,她将另一只手也抬起,却再次被他攥住,他轻轻一拉,她就像一个缴械的绝望的士兵,终于软弱地投降,无声地啜泣着,眼泪湿透了他的肩膀。
他抱着她柔软的身子,轻吻她的脸颊:“我不会跟你离婚,我就是死也不愿意跟你离婚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不会再把你放开。我知道我们面前还有很多难关,我也知道你和宝宝都不会轻易接受我,七七,相信我,回到我身边,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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