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七七……。”
“嗯?”
“七七……。”
“怎么了?”
“没什么……。”他温然一笑,站起身来:“我去洗澡。”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却不再有笑意。
他眼中闪出一丝迷惑:“想说什么?”
她明媚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低声道:“是不是我太贪心……我好希望你抛下一切,和我就住在这里,或者随便去哪里,不要再回清河了。”
他愣住了,肩膀微微一颤,没有说话,只是心渐渐发沉,像浸在了水里,窒息无力。
他有母亲,儿子,一个名义上的妾氏,一个庞大的家产,她呢?父亲,母亲,兄长们,无数欠下的人情债,百十来个跟着她吃饭的工人,她没有等他回答,也知道这话无法回答,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哪能说抛就抛,你舍得,我还舍不得我那香雪堂和绣坊呢。”
把他往屋子一推:“去洗吧水差不多该好了。”
他被她用手指戳着腰,痒痒的,想笑,心中却哽得难受,把她的手一抓:“一起去,你不去我不洗。要臭一起臭。”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拽着她就往浴室走。
宝宝洗了脚,小桐正给她穿袜子,忍不住叫:“爹爹”
静渊回头,宝宝又做了一个抱抱的姿势,小嘴一嘟,啵啵两下,眨了眨眼睛。
七七狠狠瞪了宝宝一眼,宝宝方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从小桐手里接过干净鞋子,低头自己穿。
眼睛却还是骨溜溜往他们瞟去,只见父亲把母亲圈在怀里,架着她往屋子里去了,瞧他那模样,倒真像一只大猴子。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章 妒花天气(5)
第三十章 妒花天气(5)
被清晨的鸟语惊醒,披衣下榻,让秀发蓬蓬地垂在肩上,七七悄然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窗外春暖花开,阳光像金色的泉水溅在窗台,远处是灵秀峰峦,山阿碧岑,白云袅袅。
时间真是过得快啊,已经过了十天了。
结婚后,他们从来没有过过如此闲适自在的生活。即便那一次他带着她去竹海养伤,两个人当时心中都背着极大的负担。这一次,因为宝宝还没有放假,原本并不打算玩太长时间,可时间一天天过去,谁都没有提要回去的事情,就似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纵容自己,想着宝宝回去让文君好好给她补习一番,倒无甚担忧,他们也就一天拖着一天,在峨眉山下租了一个小院子,过起了简单而温馨的村居生活。散步,摘野菜,采野花做花环,带着女儿捉蝴蝶,看云,看山。
这其中,静渊偶尔会去一趟县城,给六福堂打一个电话,问问生意,或者和文斓说会儿话,而七七,精力渐渐不济,往往是陪着丈夫女儿玩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也许是常年积攒下来的疲惫终于发作,她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睡觉上面。这一日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院独处在山下的小小村落,四面环山,院外有一棵大榕树,高达数丈,横枝低极,绿荫如盖,树后的山崖,藤萝披拂,崖下有一个天然小湖,日光照得澄波叠翠,水天一色,山寺疏钟,时闻妙音。
暖风吹开她的衣襟,像一双温暖的手充满爱意的拥抱。她伸出手掌,想要用掌心接住那漫天的金芒,缓缓合拢,再轻轻展开。假如时光、幸福、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能轻轻这样抓住,该多好。
她听到女儿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接着柴门吱呀一声响,静渊牵着宝宝的手从外面回来,宝宝的裤腿挽到了膝上,小脸像红红的苹果,袖子也挽起来,露出莲藕般胖胖的手臂,静渊提着一个竹兜子,走得近了,听得竹兜子里头传来呱呱的蛙鸣声。
他朝她微笑,却很快轻轻皱了皱眉头:“去把衣服穿好,小心被风吹着。”
“你买了青蛙?”她倚在窗台问,嫣然微笑。
“是牛蛙大牛蛙”宝宝帮父亲回答,小桐正在厨房里和小蛮腰准备着午饭,听到父女俩的笑语声忙迎了出去,从静渊手里接过竹兜,打开盖子往里一看,果真有两只肥肥的牛蛙。
小桐喜道:“太好了,今天中午就做红烧牛蛙给大*奶补一补”
“我还要玩一会儿”宝宝追着小桐。
七七听到,忙大声叮嘱:“小桐别让宝宝碰到那东西,手会长疹子”
“放心吧。”小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只听她对宝宝道:“小小姐,只许看,不许碰”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听它们唱歌”估计宝宝正扭着身子撒娇。
七七不由得莞尔。
静渊洗了手进来,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柔和的阳光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淡淡光晕,发际、额间、肌肤,柔柔的闪着光芒,脸庞上略带几分极轻柔的慵懒,眸光潋滟,这容颜如珠玉般灵动诱人。
她被他看得脸上微微一红,情不自禁揪了揪衣襟,这模样像极了她少女的时候,静渊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刚刚新婚,只是他不再排斥她、冷落她,而是宠溺与珍惜。
他轻声一笑,过去揽着她的腰,柔声道:“懒虫,你这一觉就是睡到中午,我跟宝宝可是又去转了半匹山。”
七七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只是渴睡,肚子里这个宝贝估计是个瞌睡虫转世。”
静渊笑道:“明明是你自己爱瞌睡,却冤枉我的孩子。”
她靠在他肩上嗤嗤地笑了笑,被阳光一烤,又有些犯困了,眼皮一眨一眨的就要阖上,静渊倒是心里提了个醒,忙推了推她:“别睡了,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坐一坐再睡,你这样让我担心,别把身子给睡虚了。”
她只好打起精神来,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换上,两个人携手坐在窗边的一根长凳上晒着太阳。
静渊见她萎靡不振,心里越来越担心,面露忧色:“我带你去看看大夫吧,这样下去我心里悬的慌。”
她倒是安慰他:“别怕,我当年怀着宝宝的时候,大着肚子可以赶几里的山路呢,没事的,我这身子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的手僵了僵,把她却搂得紧了一点。七七知道自己这句话无意中刺到他的心事,便转开话题:“你们在哪里买的牛蛙?”
他却许久没有回答,将她的脸轻轻扳起,让她看着他,他的眼中闪着幽微的火花:“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起那些年的事……你,还有宝宝,你们在那山里独个儿过了七年,七七,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等着太阳上山下山,就那么过去了……也没有熬。”她轻轻垂下头,低声道,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苦,物质上匮乏些并不苦,苦的是心里的伤口久久不曾愈合。
“不过,”她轻轻笑了笑,已经是如此淡然,“我其实有一次是想回来找你的,毕竟那时候自己年纪太小,总有吃不了苦的时候。”
“那么……你为什么又不回来了?”他心里隐隐发痛。
“那天倒真的是熬过去的,就那一天。”她看着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缓缓的,一字一句说道:“屋子里很冷,池塘都结了冰,宋妈半天烧不着火,我冷极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的不耐烦,我那时候就想回清河,我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你,告诉你我给你留住了一个孩子,不论怎么样我也会把她生下来,我想你也许不会因为我离开了你就真的怨恨我,即便你怪我,不理我,我还可以回娘家,至少有人能照顾我,至少不会冷。四哥送我送到了半路,我们都没有想到我竟然在路上把宝宝给生了下来。那天雪下得越来越大,宝宝被冻僵了,小脸都被冻紫了,连眼睛都睁不开,哭也不哭一声。我难受极了,我想若是她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干什么?我的咳疾可能就是那一天得的,那天我哭的很厉害……好在宝宝熬过来了,她救了我,是她让我挺过去了。”
她说的很平静,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掩盖中眼中雾霭般的伤痛与迷茫。
静渊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得犹如透明,她并没有抬头看他,但是知道他在颤抖,可她帮不了他。
她只有不再说下去,当然,其实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她身子微微动了动,他按住她的手:“别走。”
她笑着说:“我闻到香味儿了,去厨房看看,睡了半天肚子饿了。”
他看向她,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他终于忍不住,眼中落下一滴热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七七,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她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根草一般的淡淡清香,心中涌起的酸楚被缓缓地平复与安抚,安静地贴在他的胸膛,许久,她轻声说:“我知道因为我,让你冷落了文斓,静渊,我别无所求,我和你都欠了宝宝,我要你和我一起补偿她那几年受的苦,我要你好好对我的孩子。”
“你说错了,”静渊说。
她不解地看他,他用力亲了亲她的脸颊,“是孩子们,我会好好对你和孩子们。既是补偿,又不是补偿。相信我。”
七七乌黑的眼中闪动着光华,深深地点了点头,绽开笑颜,如花盛放:“我们去吃饭吧。”
静渊笑道:“你终于有胃口了?”
“我馋了。”
他哈哈一笑,把她牵起来,一起走到厨房。山居简陋,他们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在春日暖阳下笑意融融吃着午饭。
牛蛙很是鲜美,七七吃了不少,大家见她爱吃,都只去夹别的菜,把牛蛙留给了她,只静渊偶尔夹两瓣牛蛙腿,剔下肉放到宝宝碗里。
吃得快差不多,七七忽道:“现在山下不算太热,好多青蛙都不出来的,山里凉,有些还眠在泥里不出来呢。以前我在璧山偶尔想弄两只给宝宝吃,在这种时节,都是四哥往山顶有雪的地方找。你是上哪儿弄来的这两只,吃着这肉,应该是正眠着被人抓了的,好鲜嫩肥厚。”
静渊道:“在东头山下遇到一家人,从汉口来的,在清音阁那边的山里找乡人买了牛蛙,我看这牛蛙好,便跟他们要,这家人倒是很和气,他们又打算去清河,知道我是清河人,和我略聊了会儿天,便把牛蛙送了两只给我。这几天你累着了,吃炖牛蛙真可以补一补的。”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我们回去的时候跟着那家人一起走吧,从荣县那边回去,不用再绕到成都了。我们雇个车走公路。”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后天。”
宝宝撅起了小嘴,黯然道:“我不想回去。”
这句话几乎说尽了所有人的心声,静渊和七七心里亦不好受,静渊只看着七七,等她说话,七七定定神,笑着往宝宝小脸上轻轻一拧:“你不要你的兔儿了?你不要你的花花吗?”
宝宝大眼睛转了转,学着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一章 新客旧识(1)
第三十一章 新客旧识(1)
不管多么不情愿,终还是到了回去的那一天。静渊和汉口来的那一家人约在县城的车站,小蛮腰一早就去车行租好了一辆车,午饭后,两家人在车站会合。
那一家人先到,正坐在车站外的一个茶铺子里喝着茶,静渊对七七道:“你们在车里等着,不必下来了,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七七道:“既然要同行,我们又是清河本地人,多照顾他们,若是他们没有车,你帮着雇一辆。”
静渊笑道:“你这是要谢人家的那两只牛蛙?人家也是富贵人,车马粮草俱足,不用我们担心的。说跟我们一起走,原是想托我们带带路,也做个伴,一路不会寂寞。”又道:“我看这家人品貌不凡,我们交上一个朋友,亦不是什么坏事。”
七七点点头,静渊便下了车去。见静渊过来,那家的男主人忙站了起来,拱手一礼。
小桐往那边好奇地看去,咦了一声,道:“这家看起来真不像一般人啊。”
七七轻轻摇下车窗,往那边略看了看,三个人,其中一个看装束应是司机或者保镖一类,剩下的应是主人,一男一女,估计是夫妻。女的三十五六岁左右,杏脸桃腮,容貌秀丽,着一身宝蓝色衣服,颈项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颗颗晶圆,极是华贵。那男的约莫四十岁上下,恭谨收敛,衣着倒极是朴素,可就这么粗粗一眼看去,只觉整个人说不出的利落清朗,好精明深沉的生意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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