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高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王昭君(高阳)- 第2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是,”韩文感动地答说:“皇上体恤深微,婢子感激不尽,必当遵旨,照实回奏。”

“好!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才能假充宁胡长公主?”

“是!”韩文当仁不让地回答。

“你倒说些理由给我听。”

韩文略想一想,从容答道:“第一,婢子与长公主幼同乡里,口音及生活习惯,尽皆相同,不致令人生疑;其次,长公主的身世,婢子完全了解,如果呼韩邪谈起,不至于露出马脚;再次,若有人不愿出塞,只以奉旨行事,不得不从,日久天长,偶发乡思,致呼韩邪得知真相,此事所关不细,婢子自愿代长公主远行,情形不同,可保无虞。”

“嗯、嗯,你的话很实在。”

“婢子还有两个原则,不过听来似乎狂妄。”

“不要紧,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自会裁度。”

“是,”韩文答说:“既谓之和亲,自然要劝呼韩邪永远驯服。此中有许多大道理,或者不是一般人所能道的。”

“这,一点不错!”皇帝深深点头:“我很知道。”

“再有一层,若说以假为真,随机应变,能够消释呼韩邪的误会。婢子自觉亦颇有几分把握。”

照此说来,共有五个原因之多。除非根本不谈和亲,或者虽和亲而不是以宁胡长公主下嫁,否则除却韩文,更无适当的人选。

然而皇帝犹有一两分不能同意,为的是总替韩文有些可惜。想了一会提出一个新的办法。

“韩文,我面奏太后,另外给你一个封号,你用你自己的真姓名和番,如何?”

韩文的心一跳,暗暗在想:这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是,万一呼韩邪坚持,仍非宁胡长公主不可,又将如何?

于是她拜谢着说:“蒙皇上格外矜怜,感激下忱,非言可喻。只是婢子的身份,暂时还是不要确定的好。”

皇帝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勉强。心里在想,既不能加以封号,唯有多赏珍异之物,酬谢她这片纯挚的忠义之心。

“韩文,”皇帝用极富感情的声音说:“你的苦心,我实在不能辜负;可是我也实在不愿意放你回去,我的心,你应该了解。”

“是!”韩文低着头轻声回答。

“今天夜深了,你总不能再回上林苑。”

“启奏皇上,”韩文抢着说道:“婢子有不情之请。”

“你说。”

“仍请皇上派人,将婢子送回上林苑。”

皇帝略想一想,准了她的要求:“好,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接着,拉动唤人的金铃,将周祥召来问话。“孙镇还在不?”

“尚在候旨。”

“传我的话,让他持我的节去见城门校尉,开城将韩文送回上林苑。”

“是!”

“还有。”皇帝一面想,一面说:“赐韩文玉环一双,彩锦十端,金步摇一支。”

“回奏皇上,今夜怕来不及了。”

“明天送到上林苑好了。”皇帝心想,所赐之物只有三样,应该成双才好,但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适当的东西,便问韩文:“在上林苑,你最喜欢哪一处?”

“上林苑周围三百里,说不尽的美景如画,婢子竟不知何处最好。”

“当然是靠近宣曲宫的,你想想,最喜欢哪一处?”

上林苑中,宫观台榭甚多,宣曲宫在昆明池之西,临水变曲,音节特美。皇帝因为昭君妙解音律,所以指定她在宣曲宫。韩文将此宫附近的形势回想了一下,找到一处了。

“婢子以为宣曲宫之南的扶荔宫,最堪流连。”

“你很会挑!”皇帝微笑着表示嘉许:“此宫是元鼎六年,破了南越以后所修,内多奇草异木,可惜,荔枝始终没有种活。如今,就赐你住扶荔宫。”

原来问她喜爱何处的用意在此!韩文喜出望外,笑盈盈地上拜:“蒙皇上厚恩,荣耀无比。”

“好好去吧!过几天我再把你接来谈谈。”

于是韩文拜辞皇帝,由周祥领着出殿。等孙镇迎了上来,周祥将皇帝的话,一一交代清楚,很客气地向韩文说道:“韩姑娘请当心,夜深天寒,着了凉不是耍的。”

孙镇却纳闷,第一、皇帝何以不留韩文侍寝?第二、如说韩文忤旨,却又何以有这样的厚赐?第三、既有如此厚赐,又何以不赐封号?而以掖庭女子,赐住上林苑扶荔宫,也是件于礼制不合,情理不通的事。

不过,有一点他是想通了,韩文很受皇帝的重视,因此,他亦格外巴结,亲自照料她上车,然后领了作为天子使者身份的节,骑马先到城门校尉的廨署,宣旨开城,顺便要了一队兵,火炬辉煌,马蹄奔腾,将韩文护送到上林苑。

那一队兵有二十多人,二十多枚火炬照耀,目标很大。上林苑的监丞得报,以为皇帝深夜驾到,来看昭君,急忙起身,

束具扎带,迎将出来,不道却是韩文。

“监丞,”孙镇将手中的节一扬:“看到了没有?”

“原来是钦使!”监丞跪下答说:“听宣圣旨。”

“奉旨:赐掖庭女子韩文住扶荔宫。”

“遵旨。”监丞站起身来,有些茫然。

“你赶快把扶荔宫收拾出来!”

“不必、不必!”韩文急忙拦着孙镇的话说:“等明天再收拾。今夜,我仍住在宣曲宫好了。”

“是、是!”监丞躬身说道:“不必下车,径驶宣曲宫好了。”

“请你不用管我。”韩文指着士兵们说:“他们都辛苦了,请你酒食慰劳,明天我自送一切费用给你。”

“这不消韩姑娘费心,照例要接待的,小事、小事!”

“小事”当然交给手下去办。监丞的“大事”是护送韩文到宣曲宫。孙镇亦是如此,尽管韩文一再辞谢,而他坚持要将她送到宣曲宫,当面交代给昭君,才算达成皇帝交付的任务。

于是车声辘辘,沿着昆明池向西而去。到得宣曲宫,已是曙色初现。昭君与林采都正好梦方酣,为宫女唤醒,急切间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急急披衣出迎,看到韩文满面春风,方始安心。

“怎么在这时候,突然回来?”昭君问道:“莫非……”

“二姊,”韩文抢着说:“一切都等回头细谈。如今请二姊先接见掖庭令,他有话面陈。”

于是昭君重新穿着整齐,方始出见。一看孙镇持着节,立即又转到下方,准备跪听宣旨。

“没事、没事!”孙镇赶紧解释:“孙镇持节为使,与长公主无关,只是以掖庭令的身份,来向长公主复命,韩姑娘未蒙皇上留下,所以我仍旧护送她回上林苑。不过,韩姑娘虽未留在宫中,却另有恩命,孙镇顺便来报喜。”接着,他将皇帝对韩文的赏赐,说了一遍。

昭君有着意外的惊喜,向孙镇及监丞道了谢。等他们一走,随即赶到韩文哪里,只见一屋子的人——都是来赶热闹的宫女,看见长公主来了,一个个逡巡退去,只剩下林采及奉命为韩文执役的两名宫女了。

“三妹,恭喜,恭喜!”昭君含笑道贺:“想来奏对称旨,今天必还有赐封的后命。”

“不!二姊,不会有的。”

韩文一面卸妆,一面细谈与皇帝见面的情形。林采与昭君都十分惊异。尤其是昭君,想不到她对匈奴的了解,竟比自己还多。

“事到今天,情势才算明显,将来的一切,大致就是这个样子!”林采说道:“我们姊妹三个,大概还有七八个月的团聚。良辰无多,不要辜负才好。”

昭君同意她的说法——开春就会用兵,奏凯议和,总在初夏时分可以获得化干戈为玉帛的结果。然后新凉天气,送韩文出塞,算起来确是只有七八个月的团聚。

“大姊,”昭君感动而不安地说:“三妹这样替我设想,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倒也不是全为二妹,”林采另有看法:“三妹是一片报国的忠忱。”

不管她是忠君报国,还是为了成全昭君,反正自愿作寒荒万里之行这件事,即以须眉而言,勇气亦为常人所不及,何况巾帼?至于姊妹情深,一别恐永难再见,离愁特重。唯有在这七八月的聚首之中,尽量相慰,更是林采与昭君共有的感觉。因此,这两个做姊姊的人,从这天起,几乎与韩文寝食不离,形影相共。

第二十四章

陈汤的作战计划又作了一次修改。主要的是根据皇帝的意思,以少量的兵力,求最大的战果这个宗旨,重新部署。

计划中只动用五百精兵,而以极端机密与准确的行动,劫持呼韩邪个人。然后由皇帝特颁恩命,不但释放,而且仍许他作妹婿。这样才能使得呼韩邪心悦诚服。

以五百精兵而能获此结果,皇帝是绝不会再受到任何批评的。但是,能不能有这样的结果,当然是件可怀疑之事。

“你有多少把握?”皇帝很认真地问陈汤。

“臣不敢说。”陈汤答说:“如果照臣的计划完全办到,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一点把握都没有。”

“启奏皇上,”石显插嘴说道:“此事非成即不成,并无第三个结果。”

胜有大胜小胜,败有大败小败,甚至不胜亦不败。而照陈汤的计划,不是劫持呼韩邪获得大胜,就是包括陈汤在内的五百人全军覆没。其间的关系甚大,皇帝不能不慎重考虑。

“成败的关键,决于将出发之时。”陈汤为皇帝进一步指出:“如果一切都能表现出和亲的诚意,能够瞒得过毛延寿,就能瞒住呼韩邪,致胜可必。否则,不如不行此计划。”整个计划的要点,就在瞒天过海,要连太后都能瞒得过。

这一点,皇帝倒是可以同意。但为了求其“真有其事”,让昭君从众目睽睽之下,登车出京,换马出关。这一点,皇帝始终不能放心。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石显劝皇帝说:“臣极信任陈汤,愿皇上亦复如此!”

石显说话一向谨慎,这句话却失言了,皇帝怫然不悦,“莫非我就不信任陈汤?”他很严厉地诘责:“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倒还我一个证据看。”

石显知道话说错了,顿首请罪:“臣出言无状,请皇上治以应得之罪。”

皇帝当然不会真的怒不可遏,只是方在用兵,需要陈汤出死力之际,怕因为石显的话,而引起误会,纵非寒心,亦会泄气,所以这时候亦仍是着重在解释。

“陈汤的忠勇,我所深知,怎会不信任他?我只是怕出一点差错,全功尽弃。”皇帝停了一下又说:“长公主身体甚弱,如果长途跋涉,中途致病,岂非会误了全局?所以我觉得应该从长计议,不是对陈汤的计划怀疑。”

陈汤已深切了解皇帝的用心。宰相为他差点受责,而皇帝又这样唯恐他误会,说起来实在令人既感激,又不安,因而赶紧俯伏在地,惶恐地说:“皇上不以臣为不肖,天语褒奖,愧感无地。臣所计划,原有不切实际之处,容臣再细加筹划。”

“也好!反正时候也还早,计划亦不费事,尽不妨从容计议。”

等退出殿来,陈汤又向石显道歉,对他的全力支持,也表示了谢意。可是谈到计划,他觉得没有什么可以修改之处。

“嗨,陈将军!”石显颇为不满:“既然计划无可修改,你怎么在皇上面前又另是一套话呢?”

“不是那么说,圣怒不解,莫非真的再让中书受责备?”

“说起来倒是为我!”石显苦笑着说:“也罢,且回我那里好好商量去。”

“是!”陈汤紧接着又说:“不过,到得相府,中书跟我应该是怎么一个脸色,最好先说好。”

“何以呢?”石显问了这一句才想到:“是为了毛延寿?”

“是啊!毛延寿日夜在窥视,虽然机密保持得很好,可是脸上也应该瞒得住他才是。”

石显点点头,一面想,一面说:“今天我们联袂入宫,他当然想像得到,是为对付呼韩邪一事,有了结果。他当然希望知道你我见了皇上以后的结果。那么,他是希望知道怎么样的一个结果呢?”

“他一定想知道,皇上到底批准了计划没有?如果批准了,他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刺探,计划的内容是什么?那时候,也许有可以利用之处。”

“说得是!”石显同意:“我们就当皇上已批准了计划好了。”

于是到得相府,石显与陈汤脸上都是欣然有喜色的样子。

不过毛延寿也很谨慎,根本就不照面,只是从相府下人的动态中,去窥探主人的情绪。这天厨房里大为忙碌,疱丁忙得满头大汗,因为“相爷”好像格外高兴,忽然想起要吃烹牛头。现宰现做,颇为费事,却又不能让宾主枵腹以待,还得另外预备肴馔。而且既有贵客,又不能不讲究些,这样就等于同时调制两顿晚膳,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了。

毛延寿心想,若非有极得意之事,石显不会有此兴致。这一得意之事,是又必与陈汤相关。连日以来,石、陈二人同在密室中,计议通宵,当然是有关进兵的大计。如今进宫归来,兴高采烈,不言可知,是皇帝深为嘉许。然则那个进兵的计划是怎么拟的呢?

这不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