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史衡之平静地回答:“掖庭没有奸细。”
石显有点光火了,厉声喝道:“还说没奸细?有名有姓,还知道是王昭君的结义姊妹,这不明明是奸细泄漏的吗?”
“是!有奸细泄漏,可是绝非我这里的人。”
看史衡之如此沉着,是有把握的样子,石显的脸色缓和了,“那么,你说,奸细是谁呢?”他问。
“这,我可不知道,韩文冒充宁胡长公主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傅婆婆,在掖庭三十年了,人很靠得住。”
“还有一个呢?”
“诺,”史衡之指着鼻子说:“就是我!”
“你当然不会。这姓傅的老婆子,你把她叫来,我问一问她。”
“是!”
等传来傅婆婆,石显问道:“你知道不知道,韩文现在是什么身份?”
“知道。”傅婆婆答说:“是‘赛昭君’。”
“这话你没有跟旁人说过?”
“那是什么事!怎么能瞎说?如果我跟别人说了,叫我嘴上长个疔!”
一语未毕,史衡之喝道:“住口!你怎么胡乱赌咒?”
石显倒不介意,只困惑地自语:“这可真怪了!这个私通外国的奸细是谁呢?又有哪个奸细,能够认识后宫的佳丽,还知道她们姓名呢?”
“回相爷的话,有!”傅婆婆很快地接口。
石显与史衡之无不惊讶。“是谁?”两人不约而同地问。
“要说认识后宫美人,说得出名儿,又会做私通外国的奸细,那没有别人,一定是一肚子坏水的毛延寿!”
“啊,啊,言之有理!”石显想了一下,又说:“不对!韩文的事,是这几天才有的。毛延寿已经逃跑了,他怎么会知道是赛昭君?”
“相爷啊相爷!”傅婆婆有些得意忘形,指手画脚地说:“你老人家哪知道毛延寿的鬼!不许他到上林苑去偷看吗?”
“对!对!”石显向史衡之说:“替我赏傅婆婆两匹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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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呼韩邪大闹中书府的消息,很快地传到了昭君耳中,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个风波如果闹大了,一定瞒不过太后,亦一定会传召诘责。那时何辞以对?
因此,昭君嘱咐秀春,务必设法跟周祥取得联络,请皇帝驾临,以便面奏其事。其实皇帝亦已有所听闻,心里对石显非常不满,也觉得事情很麻烦。不过为了宽昭君的心,表面上不动声色,用坚定的语气向她保证,石显一定会有妥善的办法。
而石显之对皇帝,亦犹如皇帝之对昭君,心里着急,脸上泰然。他承认有这回事,不过不足为忧,自有应付之道。
“你怎么应付?”
“一口咬定,呼韩邪在上林苑所见的丽人,确是宁胡长公主王昭君。凭什么说不是?他拿不出证据来的。”
听得这话,皇帝比较放心了。“不过”,皇帝说:“话虽如
此,他既有不满之意,谅必还要来纠缠。”
“臣自有安抚之法。”
“此事有关朝廷体面,更不可让风波闹大了,免得皇太后生气,你不妨跟匡衡、冯野王他们商量一下,集思广益,善为处置。”
“是!”
石显遵照皇帝的意思,约请匡、冯二人到府议事。另外还约了一个史衡之,别有话说。
等宾客到齐,做主人的先谈了事实的经过,转达了皇帝的旨意,又说了他自己的意见,方始请教宾客,有何指教。
“事已如此,只好如石公所说的,硬不承认。”匡衡笑说:“只要没有把柄,呼韩邪亦就只好委屈了。”
“冯公呢?”
“此事关系我大汉朝的威信,若说欺骗了呼韩邪,四夷番邦,会生异心,所关不细。”
“是!我与冯公的想法,正复相同。因此,我要请诸公切切关照部属,眼前住在上林苑的是宁胡长公主王昭君!如果有人说,那不是王昭君,而为他人冒充,就是瞎造谣言。”石显郑重其事地说:“请诸公严厉纠正。”
“这当然。不过,”冯野王说:“但愿是名实相符的王昭君。”
石显心中一动,他要跟史衡之谈的,正是这件事,此刻冯野王与自己所见正同,似乎不妨跟他深一层地谈。只是冯婕妤夹在中间,而且皇帝对冯野王的印象也不好。想想还是算了!
送走匡、冯,留下史衡之。石显装作闲谈似地,从容说道:“现在跟呼韩邪的纠纷,好比打官司,被告明知理屈,但以原告举不出证据,不妨硬赖。就怕原告官司输了,心终不服,到头来还是拉破脸。”
“是!”史衡之说:“平心而论,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一点,应该把王昭君嫁给他。”
“大家都是这样的看法,无奈皇上不肯放手。我想,必须釜底抽薪,才能挽回。”
“相爷。”史衡之想了一下问:“何谓釜底抽薪?”
“无非王昭君自愿和番。”
史衡之细细咀嚼他这句话,认为很有道理,“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没有什么意思。”他说:“果然王昭君作此表示,我想,皇上也许就肯放她了。”
“正是这话。”石显拍着他的肩说:“衡之,这要拜托你了。
你深宫内院,出入无阻,便得请你把这番意思透露给昭君。”
“遵命。”
“不过要小心。”
“相爷是怕昭君会把我们劝她的话,奏知皇上,惹起麻烦?”史衡之自问自答地说:“不会!昭君深明大义,知道事情的轻重,在皇上面前说话很有分寸的。”
“好!此事办成,加官晋爵,在我身上。”
由于石显作此承诺,史衡之大为兴奋。细细筹划了一番,第二天上午到昭君宫里求见。
这是昭君被封为长公主以后,第一次得见史衡之。究竟在掖庭相处多日,颇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之感。接见赐坐,殷殷垂询。周旋了好一会儿,方始问起来意。
“是有几句话陈告长公主。”史衡之一面说,一面看着秀春。
这是要求秀春回避,昭君会意。随即以饲鹏鹉为借口,将秀春遣开,好容史衡之开口。
“长公主,呼韩邪大闹石中书家,不知有所闻否?”
“是啊,我也听说了。”昭君很关切地:“何致于闹得破脸?”
“说起来是我们的理屈。如今文武百官都很为难,呼韩邪得理不让人,大有决裂之意。果真到了这一步,百姓恐怕又要遭刀兵之灾了!”
“既然如此,应该奏闻皇上。”
“谁敢?”史衡之以手作势,砍一砍后颈:“冯大鸿胪、匡少府,小差点丢掉脑袋?”
“然则,列位就坐视不管了?”
“正以不能坐视,所以进宫来见长公主。”史衡之的脸色凝重:“我是受了大家的嘱托,来求长公主作主。”
“我作主?”昭君茫然反问:“军国大计,我又何能为力?”
“不然!”史衡之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化干戈为玉帛,全在长公主一念之间。长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
“啊!”昭君恍然大悟,沉思久久,方以抑郁而坚毅的声音答说:“拜烦转告列公,就说昭君以身许国,此志不渝。”
有此表示,史衡之自感欣慰,辞出宫随即转报石显,于是,石显下了帖子,专请胡里图小酌。便衣相会,家伎侑酒,始终不谈正事,倒让胡里图忍不住了。
“石公宠召,定有要紧话吩咐。”他说:“酒够了,有话请说。”
“唉!”石显未语先叹气:“我心里很难过,我替单于尽心尽力,最后落了个灰头土脸,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这自是应该感到歉疚的一件事。胡里图一半道歉,一半解释地说:“石公,那天,单于在府上是太鲁莽了。单于的性子得直,最怕人欺骗他——”
“呃,呃,老弟!”石显神色凛然地打断:“你怎么也说这话?谁骗了单于?你去打听,住在上林苑,不是宁胡长公主是谁?”
“不是说了吗?是韩文。”
“哎呀!还要韩文!那可真是天晓得了!”石显仿佛遇见不可理喻的人,而又非说理不可似地着急。停了一下,又突然问道:“老弟,我倒要请问,是谁在单于面前挑拨是非?”
胡里图笑笑说:“石公,没有人。”
“不对!一定有人。我跟你说了吧,我问过掖庭令,后宫确有个韩文,是王昭君的结义姊妹,如今好好儿地还住在掖庭,夜夜盼望着皇上宣召。老弟,后宫有这么一个人,连我都要问了掖庭令才知道,单于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他又从哪儿去知道这个人?”
这番分析,透彻贯底。胡里图语塞了。
“是这个人不是?”石显蘸着酒在食案上写了个“毛”字。
“你是说毛延寿?不是,不是!”胡里图说话的章法,有些乱了:“石公,你就别再问了。反正我怎么样也不能告诉你。
不过有句话我不能不说,上林苑所见的虽也是个美人,跟图上——”又失言了!胡里图赶紧住口,而出口之声,已入他人之耳。
石显这时候却显得异常沉着了,“什么图?毛延寿所献的图,是不是?”他慢吞吞地说:“老弟,你不想想,毛延寿能把王昭君画得格外丑,就能把他画得格外美。‘小人之才适足以济其恶’,此之谓也。”
胡里图被他说得将信将疑,只瞪眼望着石显,就像能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老弟,这件事我实在好气。我还不敢奏报皇上,怕皇上知道了,大发雷霆,也许就伤了你我两国的和气。说实话,如今该翻脸的是我们,不是单于。我之愿意委屈,无非想到甘延寿、陈汤,扫荡沙漠,帮你们单于去了个强敌,此番辛苦非比寻常,应该格外珍惜贵我两国的情谊,不必为了小事伤和气。”
“是,是!”胡里图被说服了:“贵我两国的和好最要紧!
我一定把石公这番至意,转陈单于。”
“好!我备一份请柬,请你带回去。单于如果不再为此事介怀,明天中午请过来一叙。否则,我亦不便勉强。”
“是,是!我一定劝单于接受石公的好意。”
“拜托,拜托。”石显又说:“胡将军,你我所谈,乃是两国的大事,不可使闲人与闻。”
胡里图心中明白,这是暗指毛延寿而言。当即很诚恳地表示遵从。然后叙些闲话,喝得醉醺醺地尽兴告辞。
石显有他的一番打算。第一,不能失和。第二,非要抓毛延寿回来不可。如今已经证实,毛延寿匿居在宾馆之中,料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就不妨从容处置,反正只要将呼韩邪敷衍好了,一定可以将这个犯人抓回来,至于宁胡长公主究竟是真昭君还是假昭君,要看情形再说。是真昭君当然最好,否则只好见机行事。此时无法预定。
打算得好好地,不想石敢当操切从事——他一直监视着宾馆,只为有呼韩邪在,不敢擅闯。这天中午,呼韩邪带着胡里图相府赴宴,是个极好的机会,石敢当与田岳化装为泥水匠与木工,一共去了五个人,托词修理房屋,居然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一到客厅,发现了证据,有一幅尚未完成的呼韩邪画像,当然是毛延寿的手笔。于是大肆搜索,在茅房里把毛延寿抓了出来。
“石大爷、石大爷!咱们老交情……。”
“谁与你老交情?”石敢当喝道:“你胡扯!”
“是,是,我不敢高攀。石大爷,你老最讲义气。”
“什么义气!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配讲义气?”
“是!”毛延寿伸出手来,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嘴吧,打一下、骂一声:“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该打!”打完了又在身上乱掏乱摸地取出来一副耳环:“喏、喏,石大爷,这个,我的孝敬。”
“你们看看,”石敢当向田岳说道:“这小子,到这时候还敢挖苦我,笑我是娘儿们。”
毛延寿自己也发觉了,赶紧惶恐地掩饰:“不,不,这是孝敬石大奶奶的。”他又乱掏乱摸:“我还有,我还有!只求饶我一条狗命。”
“你跟相爷说去!他肯饶你,你就有命了。”石敢当吩咐
从人:“把他的耳环收起来。行贿有据,罪加一等。”
于是半拖半拉地将毛延寿带走,暂送京兆衙门寄押。到晚来呼韩邪回宾馆一看,勃然大怒,即时要兴问罪之师。
“气死我了!”呼韩邪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劲捶着胸脯说:“我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气,非找姓石的算帐不可!”
胡里图还在解释,石显却赶了来了。他已接得报告,知道这件事做得大错特错,将石敢当狠狠骂了一顿,然后赶来料理。当然,他也不能光赔罪道歉。要顾到自己的身份,只有见机行事。
“单于,”石显佯作不知:“似乎正在生气?”
呼韩邪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你还装糊涂!”他跳脚吼道:“姓石的,亏你还是丞相,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你把我跟胡里图骗了去喝酒,派人假扮工匠,闯了进来到处搜查。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石显知道他是火爆脾气,一发出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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